第13章
北风呼啸，军旗猎猎作响。谭德站在城墙，望着南边萧瑟的官道，默不作声。
“父亲为何亲自巡城？交给我做就是了。”
谭德没有理会身后的长子谭攸宁，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京城传来消息，公主已经进京，太子宋泽浩亲自到城门迎接，替她牵马一路送进公主府。”
“那个剑客呢？”
“死于张仁之手。”
“查出来了吗？”
“线索都断了，连个姓名都没有。没人可以查出来。”
谭德慢慢往前走，身上的礼甲叮当作响。
“你小瞧了皇上的皇城司，也小瞧了太子府的不良人。”
谭攸宁快步跨到谭德身边，“我已经动用了能用的斥侯，江湖中人也用了，还是没查到。”
“太子府的暗桩可以救出公主，并千里迢迢送进来，你做得到？”
谭攸宁语塞。
“你还太嫩，不如你同龄的太子远甚。”谭德停下来，盯着儿子的眼睛。“你弟弟谭攸兴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蠢货，家族兴亡在你一人，不要让我失望。”
“是。”
“让你去查，只是向太子表明立场。就凭你也能查出来，那太子之位他就坐不稳。”
“是太子干的？”谭攸宁大吃一惊。
“你是真的蠢，这种问题都问得出来。古罗单于是个畜生，宋宜嘉在他身边能活多久？太子要杀她，什么都不用做，把她丢在草原就完事了，何必兴师动众冒这么大风险？”
“那是谁干的？”
谭德没有回答，眼神有些黯淡。
“还有别的消息吗？”
“李聪战死了，临死前认了李季安做义子。李季安入府后被封为公主府典军，却不在公主府。”
“在哪里？”
“弘文馆。”
“崇文馆才是张仁的地盘，他在弘文馆干什么？”
“听说每天干洗碗拖地的杂活，张仁已经离开京城，前往龙虎山静修。”
“金蝉脱壳。”
“什么？”
“崇文馆隶属太子，张仁急于脱身，又将李季安送入弘文馆，为什么？”
“弘文馆隶属门下省，也就是皇帝直属，难道是皇上和太子之间有嫌隙？还是太子要夺权？”
“不要草木皆兵。只是在对待公主一事上，父子的意见大有不同。”谭德觉得有些累。
“张仁为李季安筑基，又不收他做弟子，又将他送往弘文馆，”谭攸宁道，“难道是在布置暗子？”
谭德有些欣慰，点点头。
“不收徒，又离开京城，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谭攸宁恍然大悟，“可是李季安的底子我查过了，很干净，不会是太子的人。”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你可知筑基的恩情有多大？”
“知道。”
“张仁的恩情，就是太子的恩情。”谭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放长线要有足够的耐心，太子是个很耐心的人，你要好好学。”
“太子既然在皇帝身边布置暗子，那我们身边……”
谭德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放松，“勘破迷雾，当然是为了给自己找出路。官爵、钱财、情报等等我们追求的所有东西，归根到底还是为己所用。你能想到身边之人，还是很有悟性。一座大将军府，长史、司马、参军、监军、副将、都统、都尉等上百人，有几个是真正的自己人？太少了。有多少暗子？太多了。当将军，若是只管上阵杀敌，岂不太轻松？真正累的，是如何应对朝局。我们握有兵权，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放个屁都能直达天听。让你万事小心，如履薄冰，你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我们的每一步，都是踏在悬崖上的。”
“父亲辛苦。”
谭德摇摇头，“想轻松，解甲归田当个农夫就可以了，你们愿意吗？”
看到儿子有些尴尬，谭德笑了笑，“何必为难，我也不愿意。话说回来，公主遇刺一事，你还是要查，但是不急。我们回家看看吧，好久没回了。”
“是。”
两人沿着路慢慢往回走。边境城塞不比京都繁华，但绥远乃军事重镇，从内地徙民数十万来此，又有边军主力驻扎，加上往来客商，其实不算荒凉。谭德父子回到将军府中，脱去沉重的礼甲，顿觉轻松不少。
“谭攸兴呢？”
“在营中，还没有回来。我去叫。”
“不要，他不在最好，省得我还要支开他。”谭德捧起茶碗轻嗅，茶叶的香气沁人心脾，好不舒服。他虽习武，却不是修行者，武力孱弱。能当上边军主将，靠的是背景和谋略。
“你寻一心腹之人，正午时分将后院马车驱至柏悦客栈门口，午时三刻有人持红色马鞭上车后，将马车交给他，立即回府。不许看，不许说话。”
“是。车上是什么？”
“黄金两千两。”
谭攸宁大惊失色，“这么大的数，给谁？”
“买命庄庄主，沈梅庄。”
“杀谁？”
“李季安。”
“为什么？这不摆明了和太子过不去？”谭攸宁心里一阵狂跳。
“所以不可以让太子知道，或者说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回府之后，你要亲手了结他。”
“买命庄那边呢？”
“也不知道是谁所雇。”
“可靠吗？”
“买命庄八百杀手，两千两黄金可以让十二龙鳞出手，一万两可以让沈梅庄出手。十二龙鳞从未失手过，一个小小的李季安，想来够了。”
“花那么大代价，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以后你会知道。”
谭攸宁没有再问，转身办事去了。
谭德有些烦躁，起身来到书房。一个女人正端坐看书。
“来了。”她没有抬头。
“嗯。”
“什么事？”
“十八年前的荆江大水，还记得吗？”
“怎么了？”
“前些日子张仁来军中选中李聪做公主车队向导，顺手带走了一个叫李季安的少年。”
“接着说。”
“公主遇刺，李聪战死，张仁在途中为李季安成功筑基。我细查之下才知道，他竟然是在荆江大水中活下来的。”
“怎么会？”女人有些诧异，“你那边不是有详细的信息吗？”
“毕竟是四十余万人，一个不漏基本不可能。能追踪到的、活下来的一千四百二十人，这些年都慢慢处理干净了。我却怎么也没想到，还有一个居然在我军中。”
“这叫灯下黑。李季安你打算怎么办？”
“买命庄十二龙鳞。”
“是不是有些过了？毕竟十二龙鳞仅次于沈梅庄，不仅价格不菲，而且这样未免引人注意。”
“只要事情办好，这钱就值。张仁为李季安筑基，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知道了就是太子知道了，那你我就很麻烦。不过你反过来想，若是太子知道了，他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应该不至于。看看十二龙鳞到了京城会发生什么吧，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信息让我们做判断。”
“现在要不要做些准备？”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女人抬头看着面前的这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可以有准备，但大将军不要草木皆兵。”
“但愿他是最后一人。凡事谋定而后动，修修补补的事情让我很不喜欢。”谭德神情有些凝重，“一定要有后手。”
女人微笑着看着他，“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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