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季安不是世家子弟,没有在弘文馆上课的资格,所以在里面充当杂役,洗衣做饭,洗碗擦地。他很勤快,还能在帮课后的学生们洗笔擦砚,或是端来一盆清凉的井水给他们擦擦脸醒醒神。教课的夫子们那边自不用多说,茶碗里的水从来不会凉,甚至会在晚上熬一些中药倒在大桶里,让累了一天的老夫子们舒舒服服地泡上半个时辰的热水,再沉沉睡去。所以大家很喜欢他,在窗外或是后面听课从来没人撵。渐渐了解一些礼、乐、射、御、书、数的东西。他也很喜欢这样的安宁,尤其是在厨房帮忙的时候,总能吃到好东西,居然让他吃胖了一小圈,起码不是瘦骨嶙峋的样子。除了每日自行练刀,张宝灵也教了他一套口诀,引导元气在周身流淌之后聚气丹田。聚气之后觉得横刀很轻,每次挥刀都会引起刀锋震颤,似有断裂之象。
“你这把刀虽是上好军刀,却经不住天地元气流窜,断裂是迟早的事,你最好早点换个兵器。”李季安轻抚横刀,脑海里重复着张宝灵的话。
换什么?他没有其他的兵器,也不好舔着脸向张宝灵要。想了半天,他从床下拖出来一个包裹,打开之后露出他用油纸包好的两把剑,惊鸿和飞燕。
他端详着这两把剑,尝试着注入薄薄的元气,惊鸿剑似乎有所感应,剑身不轻反重,也有隐隐声响;飞燕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静静地在手上躺着。于是他收起飞燕,把重心放在飞鸿上。但他不会剑术,每次以剑代刀来练习都觉得很不习惯,尤其是砍这个动作,总是不如横刀自然,力道也发挥不出来。惊鸿剑也屡屡脱手,似乎不愿被这样使用。张宝灵在旁边看了直摇头,直言远不如横刀。从其他夫子讨要过来的剑谱,照葫芦画瓢推演剑招之后又觉得端庄有余而实用不足,每剑刺出似乎都不是要取人性命而是在跳舞。
“这样不行。”张宝灵道,“可能你不适合用剑。”
李季安怅然若失。
“今天馆中休沐,要不你去兵器档子里逛一逛?保不齐能遇到趁手的,反正公主赏的金子多。”
看兵器也不用花钱,李季安怀揣两个金锭,顺手拿点散碎银子出了门,直奔西市的兵器铺子。京都人尚武,除了铠甲和陌刀,其它刀剑戈戟概不禁止,弓弩下弦即可随身携带。所以西市的兵器铺子多,也有贩子买卖一些精良武器。
李季安逛了一圈,发现还是剑好卖,兼具防身和装饰,剑鞘、剑穗、剑柄等多镶有黄金、宝石、玉石等作为纹饰,品类也多;刀却不怎么好卖,品种也单一,以环首刀、斩马刀、鬼头刀为主,横刀极少且品质不高。李季安越逛越没劲,心知今日可能无法找到心仪之物,准备回去了。
“客官可是在找刀?”一个兵器铺子的掌柜似乎看出了李季安心里的失望,热情搭讪。
李季安笑着点点头。
“客官对刀有什么要求,不妨说来听听。若是小铺的刀入不了客官法眼,小人对长安兵器铺子极熟,也可为客官介绍一二。”
李季安想了想,“首先要好,最好是横刀。”
“客官能否再详细一些,要多好?”
李季安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刀好,笑得有些尴尬。
“那我换个说法,客官准备花多少银子?这样我心里会有谱一些。”
李季安掏出怀里的金锭。
掌柜的眼睛有点发直。
“不够还可以加,刀要好。”
“贵客请进来说话。”掌柜回过神来,连忙把李季安拉进铺子,“上茶!”
待李季安坐定,掌柜从伙计手里接过茶壶,一边斟茶一边对伙计说,“去后边把地窖底下那口刀抱过来。”
掌柜奉上茶,对李季安说,“客官勿怪,现今买剑的人多,刀不好卖。我很久以前收了口宝刀,问的人少又给不上价,就直接收起来了。”
李季安摇摇头。
不多时一个包裹被抱了进来。
掌柜打开包裹,揭开白布,露出刀柄。
李季安来了兴致,握住刀把轻轻抽出,仔细端详,刀锋锋利异常,刀背宽阔厚重。
“这是我这里最好的刀了。整个京都比它好的也没几把了,贵客可看得上?”
他示意掌柜离远一点,丹田元气快速运转,一刀劈出,刀身震颤,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比他的横刀好一些,仍然很难承受元气的流窜,更不用说对磕。
不远处的桌椅有轻微断裂的声音。掌柜脸色骤变。
他摇摇头,将刀还给掌柜,“还是不行。”
掌柜的舌头有些捋不直。不敢接,又不敢不接。手伸一半缩一半,弯着腰僵在那里。
“怎么了?”李季安有些不解。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您老是修真的神仙,这刀就送您了。”
李季安哭笑不得,把刀递在掌柜手上,走了。
他还不知道修行者在普通人的眼中的地位有多高。
他踏出门,又逛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心仪的刀,这时天色已晚,只好悻悻离开。在街角看见有人卖猪头肉和酱驴肉,那是李聪最喜欢的下酒菜,可平日里又几乎吃不到,偶尔搞到一点点,巴掌大那么一块肉都能下一葫芦酒。他顿了顿,过去坐下,各买了一盘。他不喝酒,买了二两放在桌对面。慢慢吃,慢慢想,似乎李聪坐在对面。
他只吃了一点点。脖子有点哽。
摊主见他只是坐在那里发呆,眼里似有泪光,也不敢问,送了他一碟小菜就去忙了。等李季安回过神,已是深夜。他站起来,让摊主把肉用油纸包起来带走,然后一口把二两酒喝完。一股子辛辣直接灌到喉咙,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摊主端来一碗热水漱口,李季安谢过之后,慢悠悠往弘文馆方向走。
月色昏暗。巷子里寂静无人。
他握住了刀柄。
他没有看见什么人,只是斥侯出身的他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体内的元气在疯狂运转,迅速贯穿躯体的整个脉络。
屋顶上有个男人冷冷地盯着他,神色倨傲。他身形巨大,裸着上身,胸口纹着一个硕大龙头。
十二龙鳞。
周围天地元气的细小变化让李季安感知到,自己前后左右已经被围死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却没有慌张,就这么静静地站着。面对狼群,转身就跑无疑是取死之道。
屋顶上的男人一跃而下,朝李季安直扑下来,一拳击向李季安面门。一声脆响,李季安刀已出鞘,直劈对方拳头。双方不闪不避,硬磕。李季安的刀犹如砍在坚硬岩石,不进分毫,同时刀身传来的巨大震动,让他不得已后退一步。
拳罡!
他并不惊讶,对方敢徒手碰刀,必不是白痴。
男人欺身上前,一拳轰向李季安胸口。
李季安脚下轻动,退三进一,双手元气灌满,持刀竖劈。男人不躲,以拳对轰。一声脆响,横刀再也承受不住,崩裂开来。
男人眼中凌厉之色连连闪过,一声暴喝,气灌双臂,一连轰出数十拳,龙吟之声渐起。
龙拳!
李季安勉力躲过一些,仍然挨了不少,尤其胸口一拳,不仅将他直接打飞,还让他气血翻涌,喉咙发甜,差点连元气都被打散。
他半跪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男人冷笑一声,脸上写满不屑。没有多余的话,他飞扑上去,挥拳再打。
李季安脸色依旧平静。他本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何况周围还有人在不停游走,寻找最佳的攻击位置,也极大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眼见男人再度挥拳击来,李季安的力道大不如对方,本该后退闪避,但他却咬牙前扑,与男人对攻。他没得选。果然,他向前一步,堪堪躲开了身后的一刀,划破了他的衣裳。但左侧被袭,无法躲开,只得硬挨一刀,呲啦一声右肩中招,刀口深可见骨。
未有喘息之机,李季安脸颊再中一拳,立刻肿起,耳朵嗡嗡作响。同时两侧被袭,左右两肋各中一刀,血流如注。李季安脸色发白,脚步有些虚浮,背部再中一刀,伤口尺余,触目惊心。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身形。
男人冷哼一声停手调息,李季安的坚韧和冷静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局面本就是碾压之局,他不想再拖了。他气贯经脉,全身骨骼咔咔作响,一跃而起,以猛虎扑食之势直奔李季安,尽全力打出这一拳,想以暴力直接破开李季安防御;李季安四周的刺客也同时动手,断了他左右腾挪的空间,将他钉在原地。李季安抬手,三支袖箭激射而出,阻他一扑之势;同时拔出小腿短刀,全力扑向离他最近的右边三名刺客,意在搏出一些空间。
袖箭只是迟滞了男人一下,并未阻住他。他转瞬即至,一拳击中李季安后背,咔嚓一声,骨断之声传来;同时李季安胸口再中两刀,刀光剑影之间,大腿、手腕接连中刀,短刀脱手,人也无法站立,软软倒下。
众杀手见状,蜂拥而上,各自全力一击,结束这场一边倒的战斗。
短刀、匕首、短剑、峨眉刺等已经刺进了李季安的胸口和小腹,拳头也砸在了李季安的天灵盖上。
这是必死之局。
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火光出自李季安胸口,熊熊火焰犹如火龙过境,炽热的气息隔绝了十二龙鳞与周围的一切联系,吞没了他们。
那是张仁临别时送的平安符,他一直挂在胸口。
“这是一道火符,是我目前画得最得意的一张符,意境饱满,元气充沛,五步之内寸草不生,送给你防身。口诀也告诉你,你要牢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用。”
催动这张符耗尽了李季安仅剩的所有元气,躺在地上无法动弹,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拼命想起身逃离。他动了又动,最后还是瘫在原地,一步都没挪开,嘴里鲜血狂喷,委实可怖。
火光散去,男人立在原地看着无法动弹的李季安,表情复杂。十二龙鳞,他的个人的修为远在李季安之上,其余人等也稳压李季安一头,以众搏一竟不能一击得手,最后又被火符偷袭,死了两个,残了两个,剩下八人,人人带伤。若不是李季安已然重伤,催动口诀时元气不顺,今天他们十二龙鳞死伤只会更加惨重。
他握紧了手中的拳头,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他低头一看,白色拳骨已经完全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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