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衣人
阿荣啃了几个干烧饼,坐在车夫胖五旁边昏昏欲睡,忽然听见胖五喊了声:“阿荣,前面有人拦路。”
阿荣还以为是劫匪,吓得脑子一轰,立刻清醒。他抬眼往前一看,唉了一声:“你可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劫路的呢。”
不过是两个手无寸铁的路人而已。其中一人提着包袱,牵着一匹马,另一位年轻男子垂头坐在地上,双手捧腹,似乎是生了病。两人皆穿着体面,干净利落。
这里并非官道,路面不宽,牵马拦车的男人又站在路中央,胖五怕碰住人,忙勒住了缰绳。
男人客客气气地对着胖五和阿荣拱手行礼:“兄弟能否行行好,让我家小主人搭乘一下马车,他突然腹痛难忍,不能行路。”
坐在地上的年轻人一脸痛苦地站起身,有气无力道:“小哥儿放心,我付车钱。”
阿荣一口拒绝:“车里都是女眷,不方便。”
中年男人反问了句:“都是女眷?”
阿荣点头。
“对不住了。”
柳莺见马车停下,外头有人说话,便撩起帘子,这一看不打紧,吓得脸色苍白,惊呼了一声。
方才还捧着肚子哎哎叫疼的年轻人,突然从袖子里挥出一把匕首横到了胖五的脖子下,厉声道:“下车。”
阿荣大惊失色:“你们要做什么?”不等他动手,中年男人也从包袱后抽出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冷声道:“过年了手头紧,叫车里的人下来。”
阿荣暗叫不妙,这两人还真的是劫匪,人不可貌相,他方才大意了。
莲波从坐垫里拿了一样东西,放进袖子,然后跟在柳莺和青檀后面下了车。
柳莺虽然很怕,却仗着胆子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家郎君是衙门里的官差!”
中年男人冷笑:“小娘子,你家郎君就是天王老子此刻也飞不到眼前来救人。不想弄出人命就乖乖把身上的银子都交出来。”
莲波脸色微变,人还算镇定:“两位英雄切莫伤人,我们今日出门并非去采办年货,身上并未带什么银两,车里也没有贵重东西。”
年轻男人见她年轻柔美,仪态端方,故意笑容淫邪地打量她:“小娘子还是老实点,自己拿出来,可别让我们兄弟动手去搜身,摸来摸去的手里也没个轻重。”
莲波低头不语,默默把荷包解下来递给柳莺,男人一把抢过去,在手里掂了掂,哼道:“就这么点?”
青檀忙道:“姐姐把头上的金钗也给他。”
柳莺又惊又气,这女郎是个缺心眼的白眼狼吗?娘子好心让她搭乘便车,她却胳膊肘朝外帮着劫匪。更让她气恼的时候,不等莲波自己动手,青檀竟然自作主张地从莲波发间抽出金钗,殷勤地递到男人面前。
柳莺顿时气得直翻白眼,莲波也是一阵心塞,难道自己看错了人?
男人伸手接过金钗,没想到青檀顺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盈盈一笑。
打劫这么多次,却是头一次见到投怀送抱的女郎,而且是个艳光四射大美人。这样的笑容,说是一笑倾城也不为过。年轻男人心神一荡,看得眼睛发直,脑子发晕。
美人笑靥如花,忽然咔的一声,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匕首到了青檀手里。
年轻男子捧着折断的手腕,疼到冷汗淋漓,惨叫连连,青檀把刀锋横在他脖子底下,微微笑道:“你刚才装肚子疼,装得可一点都不像,眼下才是真的疼,你看,头上都出了汗呢。”
中年男人一看同伴被制服,又惊又怒道:“放开他。不然我杀了这个人。”
阿荣还在他手里,他以为青檀会有所顾忌。没想到青檀只是淡淡瞟他一眼,慢悠悠道:“别急,我先杀了他,再杀你。”
断腕男人忙喊:“别杀我。”
青檀柳眉一挑:“你说不杀就不杀?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又不是天王老子。”说着,手下用力,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挟持了阿荣的男人没想到青檀全然不在乎阿荣的生死,手里人质竟然没有一点用,惊慌失措道:“算我们今日倒霉,你放了他,我放了你的人,咱们各走各的。”
青檀美目一横:“你先放。”
断腕男人嗷嗷催着同伙:“快放了。”
阿荣被松开,青檀也收回匕首,忽然她抬手一扬,匕首径直飞向中年男人。
柳莺和阿荣齐齐惊呼一声,以为她要杀人。莲波也吃惊到失声。
匕首并没有插入男人心口,而是扎在男人靴子的前端,紧贴着他的靴头,将他的鞋钉在地上,分毫不差的功夫让人惊叹。匕首若是再偏一点,必定会把他的脚趾扎个窟窿或是直接扎透。男人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
柳莺阿荣全都看傻了。莲波也暗暗吃惊。
男人见识到青檀的功夫,吓得连忙拱手求饶:“求娘子饶我们一次,我们并未谋害人命,只因家贫如洗,年都过不去,这才一时糊涂起了邪念。”
青檀眼波一横:“你们扯谎都不会,穷人怎么可能买得起马穿得起绸缎。”
“是,是我们抢的。”
“对嘛,做人还是坦诚一些好。看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抢了。”青檀上前两步,抱着双臂悠悠道:“你看,我明明能杀了你们,却饶了你们的命,你还不谢谢我。”
男人头上冷汗直流,磕磕巴巴道:“谢,谢女侠不杀之恩。”
青檀美目一瞪:“空口白牙地说谢?”
男人急忙把包袱递给她:“这是我们抢的东西,都孝敬给女侠。”
“这还差不多。”青檀毫不客气地收了包袱,对胖五和阿荣挑挑眉毛,“走吧。”
看呆了的胖五和阿荣连忙去赶车。
莲波悄然松了口气,还好是一场虚惊,她袖子里的东西没用上。她并不想在阿荣面前露出来,以免阿荣多嘴,传进高云升和王氏耳中。
柳莺把荷包拿回来递给她,扶着她上了马车。
青檀把包袱递过来:“姐姐的夫君是捕头,或许能找到被抢的失主。这包袱麻烦姐姐带走吧。”
莲波初时以为青檀是要自己拿走,没想到她竟然交给自己,不禁暗暗惭愧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柳莺赞道:“姑娘真是好身手,难怪敢一个人出门在外。”
青檀笑了笑:“我是个镖师。”
柳莺惊讶道:“女镖师可太少见了。”
青檀道:“我走南闯北,见惯了这种劫匪。若是新手,还有可能悔改,走上正途。像这种老手,不知道干了多少票,抢过多少人,早已习惯不劳而获,即便送到衙门关了一年半载,出来还是会重操旧业,不会改邪归正。你们可能觉得我下手太狠,我伤了他们,是让这两人以后少作点恶。”
她解释一番是不想莲波对她生出反感,没想到莲波听罢竟点头赞许道:“妹妹做的对。对恶人就不该心慈手软,否则会祸害更多人。”
青檀笑了:“姐姐真是我知音。”
莲波关切道:“妹妹在幽城可有住处?若无住处,我可替妹妹安排一个住处。”
“有住处。我师父在幽城新开了一家镖行,叫我过来帮忙。”
“那就好。”莲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那些古籍我还得费时间找一找。今日太晚了,我先送姑娘回住处,明日姑娘再来书坊找我。溪客书坊在新月街上,姑娘一问便知。”
“好。劳烦姐姐把我放在桂花巷。”
江进酒在桂花巷租了一处宅子,原是一位员外的别院,里面原封不动,只在大门外挂了“风云镖行”的牌匾。
青檀走到大门前,在兽首上扣了三下。
江进酒的心腹阿松打开大门,对青檀微一颔首:“主人在兰言堂等候。”
青檀知道阿松话少,也未与他寒暄,径直跟他身后走进庭院。
这座宅子颇有江南风韵,处处透出精致秀巧,穿过第二进的月亮门,水榭旁边的兰言堂里飘出淡淡的檀香。
阿松停步,自行离去。
青檀没急着进去,立在廊下,低头看着脚下的方砖,心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这大半年在朔州所做的事,莫名生出一股挫败感。那件事没有一丝眉目,依照江进酒的脾性,绝对不会责怪她,可他越是如此,越是让她心里不痛快。
她微微地吐了口气,缓步走进兰言堂。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十分静美的悠然画面。
屋里飘着熟悉的沉水香,东墙上挂着一幅青绿山水长卷。南窗下江进酒正在煮茶,身边卧了一只白猫,青烟袅袅,暗香浮动。
一晃十二年,江进酒从一名普通风喉成为三省风喉之首,岁月对他还真是眷顾,容貌没什么变化,腰比初见时还要直,剑比年轻时还快,钱也越挣越多。
青檀上前行礼问安。师徒二人大半年没见,江进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先从上到下打量她一番,方才问道:“这一路顺利吗?”
青檀信口答道:“有伏己刀,怎么会不顺呢。”
对她来说,有刀在手,即便有什么不顺也会让它变顺。
江进酒不禁失笑,这句话或许有点狂,不过却正合他心意。青檀对外人有八百个心眼子都无妨,在他跟前,最好是至纯至真,直来直去。
“北方水硬,我特意让阿松去龙吟寺给你打的山泉,来尝尝这难得一见的雪顶凤凰,京城的贵人们也是千金难求。”
江进酒把建盏推到她跟前,一股浓郁的兰香沁入鼻端。
青檀道了声谢,坐到江进酒对面,端起建盏,认真地品起这一杯听起来很贵的茶。品完了,她也不作评价,端着一张明艳照人的脸,默然垂眸,若有所思。
江进酒忍不住问:“这茶如何?”
青檀放下建盏,一本正经地开始诉苦:“师父还是来点实惠的,给我涨点月银吧。弟子最近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三餐不济。”
江进酒:“……”
“见面就谈钱多伤感情!”
“那好吧,先谈正事。”青檀转入正题,开门见山道:“师父叫我来幽城,是为了仙人状吧。”
不愧是他最聪明得意的弟子,一猜就中,江进酒露出赞许之色,点头:“不错。朝廷想知道青天塔上,究竟是人,还是神仙。”
青檀眸光闪烁,面露不解:“听说新任县令沈从澜,是从大理寺调来的,为何还要派师父过来?”
江进酒傲然一笑:“沈从澜再有本事,也是个书生。和风喉如何能比?”
前朝覆灭之后,天下一分为三,大周为一统天下,秘密选拔了一批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名为风喉,潜入南越和东吴,收集情报,传递消息。灭掉南越和东吴之后,大周并未解散风喉,作为秘密安插在江湖中的耳目,防范江湖人以武犯禁聚众作乱。
甘心作风喉的人,一般都是出身低微的人,立功后可脱离贱籍,子嗣能参加科考。江进酒十四岁便做了风喉,立功无数,如今是江北三省风喉首领,此次接了朝廷密令,前来幽城暗中调查仙人状。青檀是他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便将她从朔州叫了过来。
青檀闷闷道:“师父为何不叫别人来幽城,我在朔州还没探寻到夷微的下落。”
江进酒叹口气:“那件事先放下吧。”
青檀哼道:“放不下。”
江进酒无奈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徒弟,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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