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迟来的谅解
从医院里出来,苏望和孙雨朦只有一个念头,去牛家堡看看,去认识认识这些山里人。
牛家堡不难找,在前往将军岭的盘山公路上,有一个分岔路口,那条支路由渣土碎石铺就,就是牛家堡进出驼山的主要通道。
他们开车过去的时候,正遇上林场现任场长曹庆余带着姚家宽、董绍斌等一干人也往那里走,他们开的是一辆考斯特商务车,在沙土路上颠簸不已。
原因正是黄草岭的树被人偷伐了,虽然只是偷偷砍一棵,但是林场觉得很有必要去调查一下,哪怕是找不到偷伐的嫌疑人,也要提醒村民遵纪守法。
他们看到孙雨朦也觉得意外,不过这种事情有个记者跟着正好,请她来做个见证,毕竟这次林场名正言顺来讲道理的。
从山路上仰望牛家堡,这是一个三面环山,依山而建的古老村落,有一道两人高的石头围墙把它保护在其中。
一条山道是用条石铺就,像搓衣板一样颠簸,那辆考斯特开不上去,就在离村子入口200多米的地方停下了。
曹庆余介绍说,这里村民家里的院墙、大门、房屋、碾盘乃至灶台无一不是用石头做的。就连屋顶都没有用一片瓦,全是用四五厘米厚的石板搭成。
村子里门套门、院连院,胡同纵横连接全村每家每户。
因为这里的村民对林场职工不待见,他还是穿着便装,假装成游客才进去看了几次。
这次他们是来调查偷伐事件的,全都穿着工作服,可能没那么顺利。
果不其然,牛家堡的人远远看见林场的制服,一如既往地关起山门。
董绍斌见领导被挡在外面,当下义愤填膺地说要报警,找森林公安来调查这件事,曹庆余犹豫了一下摆了摆手没让他行动。
林场的干部职工不是执法人员,没有权力强行进入,只能在牛家堡外面站定,派人对着高墙大门宣读文件。
他们知道,门后面有人正屏气凝神听着。
临走的时候,又拿浆糊在那堵近两百年历史的老墙上,张贴了法律法规和宣传告示。
董绍斌还是不死心,如果就这样离开,也太没面子了,他给牛家堡属地的镇政府打了个电话,很快他手记就响了。
牛家堡的现任村主任牛东杰就打来电话,说他现在没在村子里,约着明天去林场场部谈。
大家无功而返,都觉得有些丧气。董绍斌更是气哼哼地摊手:“这些山里人也太不讲道理了,哪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一个林场职工附和道:“就是!董主任您给评评理,这牛家堡的人就是这么针对咱林场。你说他们天天从咱林场大门口进出,咱几时把他们关在外面过?”
他们坐在考斯特商务车里,一个个黑着脸挂不住面子。
苏望和孙雨朦回那辆小福特嘉年华,上车前孙雨朦回望了一眼山门,两张巨大白纸贴在经历百年沧桑的石墙上,格外扎眼,但大门依然紧闭,整个村子静悄悄地,安静中带着敌意。
离开的路上,天空又飘起了雪花,风雪扑打在挡风玻璃上,让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寒意。
苏望忍不住打破了沉闷:“这场雪一下下来,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
孙雨朦面无表情地跟了一句:“这场雪对你们护林员来说很好吧,不用担心着火。”
苏望打开工作微信群,看看里面新下的通知叹道:“哪有那么轻松,下了大雪要去路上铲雪,去敲打树干提防积雪压折树木,生活上也更多的不便。”
似乎是没什么共同语言,气氛有一次沉闷尴尬起来。
孙雨朦专心开车,苏望就把头别到另一边,望着窗外倒退的山林景色。
毫无征兆的,孙雨朦突然问了一句:“你说,牛家堡的村民怎么会变成这样?”
“啊?怎么了?”
“你看一开始是很和睦的关系,怎么会搞成这种僵持状态?”
“小民逐利,没有契约精神,像这种偷伐林木人,法律制裁几个就好了!”
苏望觉得偷伐这件事,就应该报警,找森林公安来处置,他坚信法律,坚守法律,相信公平正义。
可孙雨朦却沉浸孟广林的故事里,抱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态度看待这件事。
“可曹书记不是没让报警吗?”
“在这件事上,我不同意曹书记的做法。牛家堡的人偷林木,林场的损失怎么办?那棵树就白砍了?有了第一棵就有第二棵,破窗效应你可知道?
“山民贪小便宜,不懂法律,对国有资产缺乏敬畏之心,这些是事实,可粗暴地以法律去约束,只能激发更大的反抗!你没听嘛,牛洪波坐牢之后,山里人才开始‘坏’起来的。”
“那是因为后面的普法宣传没跟上,没有形成高压震慑!”
“不对,牛家堡太特殊了,宗族观念祖宗家法更贴近老百姓的生活。如果牛洪波不坐牢,林场和牛家堡的关系仍然和睦,那么光靠每一任的村主任都可以约束村民,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们是法治社会了,你给我讲宗族家法?”
两个人在车里争执了半天也没个结果,等车开进了场部,苏望情绪激动地下了车,就看见孙雨朦一脚油门,消失在大雪纷飞之中。
四天之后,一组关于驼山林场的报道在省报上发表。
三个大整版的深度调查,开头就是黄草岭老树被砍,牛家堡山门外被拒的矛盾。
由此引发的是林场的无奈,牛洪波老人身上盘根错节的恩怨纠缠,把不为人知的场群关系描写得极为紧张。
孟广林的故事单独成篇,《一个误会,一份迟到50年的谅解》,
最后一个版就是林场的反思和记者手记了,这里面甚至记述了苏望和孙雨朦的观点冲突。
她这样写道:“在林场成立之初,孟广林的做法就是相互帮助,无论是提供畜力帮助生产,还是开工资请农民来帮工,都是尽可能让牛家堡的农民得到实惠。”
“然而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双方关系疏远了,因为牛家堡群众自我封闭与抗拒,让他们落后于时代的发展,简言之就是他们穷了,落后了。”
“眼看着林场繁荣发展日子过得红火,他们沉睡了几十年的经济意识、维权意识开始觉醒,他们的心里不平衡了,开始偷盗、侵占林场资源。”
“所以,治理林场与群众的矛盾,除了普法和强制措施外,从根源上还是要让群众依托林场资源,享受林场便利,用其他方式富裕起来。”
在网络文章的下面,有网友提出了上百条评论和建议。
有官员说:“这组报道让我重新认识了林场与群众之间的关系,时代变化了,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方法不能变。孟广林同志的做法,对这个新时代仍然有借鉴意义。”
有专家提议:“加强普法教育的同时,在林场林地上确立明确界限,建立生物隔离带,开劈防火道,修筑边界路,设立永久界碑、界标。只有双管齐下,才能保护好国家森林资源。”
还有学者也提建议:“可以指导牛家堡发展乡村旅游扶贫项目,真正让农民尝到甜头,他们才会知道为什么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才会自发地,从骨子里去爱护和保护山林。”
这些建议让林场干部深受启发,也引来上级部门的重视,曹庆余专门组织干部职工开会学习,要他们在林场工作之余,要深刻认识到林地关系的重要性等。
牛东生是牛家堡人,又是林场职工,很快就被当作新的纽带重用起来,倒是苏望还得老老实实在将军岭上守山。
他把被当作学习材料下发全林场的报纸放到一边,继续捧起了厚厚的法学复习资料。过去的一星期里,他和孙雨朦都没有联系过,似乎他们的交集就这么结束了。
直到这天夜里,桌上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孟广林的日记本被我拿走了,怎么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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