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怀表男
“可是……”
俞桑愣了一下,她盯着我看:“我跟俞九龄,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是互相折磨,可是在俞桑这儿,她是连反抗都不敢,甚至从小被俞九龄养着,完全是顺从的样子,还有一点俞桑摸不清自己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有什么不一样,无非是一个认清自己心底的爱,一个认不清。”沉砚轻声道,“俞九龄的手段比俞沈仁要厉害得多,他城府很深,不是一般人所能左右,俞桑,我的意思,你最好……”
“我明白你想表达什么,可是我。”俞桑往前面走去,在安七夜的棺材前停了下来,伸手抚摸过那些纹路。
守陵人顿住,他依旧狗搂着他的背,面色苍白,看向沉砚:“你们是俞家人吗?”
我摇头,守陵人叹了口气,说可就可惜了,可惜?
“怎么了?这是安家的墓地,当年安七夜死的时候,也算是一个意外吧,惹得上下皆震惊。”沉砚低声道,那守陵人顿住脚步,叹了口气,他好像站着都很累的样子,特别的难受。
他老泪纵横,脸上满是皱纹,只是一眼,便让人觉得揪心。
“七夜是个傻孩子,偏偏爱上仇人,甚至为了她,生下那个鬼子。”老人的声音颤抖,在回忆那些过往的记忆,他说安七夜是个果敢的人,敢爱敢恨,爱俞沈仁便一颗心都陷入,可是那时候,有居心拨测,想要对付俞沈仁的人,在安七夜的面前挑拨。
“那人回放了俞沈仁杀入安家,占据安家的整个过程,也使得七夜心底埋藏起来的恨意,再度升起,那时候,军阀割据,是你死我活的境地,哪里容得下半点犹豫。”
老头叹了口气。
“阁下也是当年军阀之一?张家后人吧?”沉砚拧眉,那老人眼底露出一丝惊诧,好像没有想到会被沉砚看穿一样,他笑笑,点头。
“我是张家后人,与七夜也算是旧相识,只是后来去国外呆了三年,再回来接手张家,那时候安家已经不在了,想找七夜也无从找起,都说七夜也跟着安家一起,覆灭。”
老人叹了口气,那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怎么可能说忘就能忘掉呢,可偏偏是他回来,对安七夜的死越发在意。
“我找了那时候最厉害的大师,替七夜安魂,可是没有找到七夜,她还活在世上。”老头低声道,他便开始派更多的人去找。
之后才寻得一些线索,安七夜被俞沈仁带回了俞家,如今却养在身边,他也偷偷地去俞家见过安七夜几次,只觉得她与小时候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不知道。
“七夜认出我的时候,她哭了,哭了整整一天,她央求我带她离开。”
老人说着,满脸都是眼泪。可是他的选择,算是间接地又将安七夜送上绝路,那时候,张家也觊觎俞家这块肥肉,他不能因为一个安七夜动辄倾覆整个张家。
“如果那时候,我带七夜离开的话,兴许她不会死。”
老头沉声,他说他看着七夜,一步步投入俞沈仁的怀里,那种情感,慢慢撕裂,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那会儿是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犹豫。
“七夜去世的时候,将那鬼子托付给我,可我偏偏没有给她养好。”
鬼子没了母体的滋润,难养,老头说自从那之后,他便定下一个规矩,从此往后,张家后人必须守护这座地下墓地,寸步不离。
我愣住了,俞桑听得倒是感动得很,眼泪哗啦啦地落下来,完全抓不到泪点在哪儿,可是俞桑就这样,站在那儿哭了很久很久。
“过来人,他说的没错,当断则断,不能拖泥带水,不然苦了的,终究是你啊。”张家老人轻声道,他把烧好的香递给我们,来都来了,也替安七夜烧一把香,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沉砚的眸色清冷,与世隔绝的那种感觉。
俞桑依旧搞不明白,自己的心,她一直在犹豫,甚至对俞九龄越发的恭敬,比之之前还要恭敬。
“你们说的没错,是该做出一个选择了。”
回去的路上,我笑说沉砚这是在将俞桑往前面推了一把,沉砚笑说俞九龄会感谢他的。
“要的结果就是反抗,她不能继续温顺下去,不然的话,再轮回,也是入了俞九龄的圈套,你不知道俞九龄这人的执念,太过变态。”沉砚轻声道,“他想要的东西,势必得按照他既定的轨道走,不然的话,一切都会乱掉。”
我的心里说不促胡是什么滋味,一来同情俞桑,二来也庆幸自己没有遇上俞九龄这样的变态。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忽而发现对家好像有人在走动,我跟沉砚走过去瞧了一眼,只是一眼,我便觉得后悔了,我不该来看的,该死的,前有陈蝶魄,后有这个神经男。
这人就是图书馆里出现那个拿着怀表的男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咬牙,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就像是修道士一样的感觉,靠在那儿,原本在搬家整理东西,可是这会儿,却那样盯着我看:“像,真的太像了。”
像个鬼啊,我当下想要爆粗口,可还是忍了下来,沉砚问我怎么了,我咬牙,跟他说之前图书馆遇见那个怀表男,这会儿就出现在这里。
男人倒是礼貌,跟沉砚打招呼,看模样倒是一表人才,说话也很有礼貌,可是偏偏是个脑子进水的。
“你这人是不是有特殊的癖好?”我打量着男人,实在有些不解,他愣了一下。
“对你?”男人说我想多了,他只是刚搬来这里而已,不知道对门住着的是我,他扫了沉砚一眼,眼底起了一丝警惕,我欲哭无泪,不知道这番对话又该怎么进行地下去。
我气的很,一把拉开门,沉砚笑笑:“看样子,智商没有问题,怎么会是神经病?”
“你不知道,他拿了一个怀表出来,问我能不能听到水滴声,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愣了一下,“他还说什么,血浓于水,我逃不掉的,该不会这个男人,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想到这一层,我猛地坐直身子,很有这个可能。
我忙拿出手机,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虽说之前因为我妈的关系,有些疏离,可是这事儿太过诡异,还得打听打听清楚才是。
我爸愣了一下:“川儿,你最近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我只有你这么个孩子,也不想跟你闹成现在这样。”
“爸,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爸那边声音很嘈杂,全部都是电流的声音,他说要是没什么事情,他就挂掉了。
我愣住了,手机那头传来的忙音,我才惊觉自己这是着急了。
沉砚说我想多了,我摇头:“不是,那水滴声可以把我折磨疯,他说晚上在墙角蹲了一夜,听我们……唉。”
难以启齿的羞耻感,这个男人是个奇葩吧。
沉砚笑了:“娘子是害羞了?”
沉砚要我放心,是人是鬼,今晚就能看得清楚,他不介意跟那男人对上一手,道行深不可测,看着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可是偏生有一种难能的气场,是沉砚始料未及的。
我以为那滴答滴答的水声会再度响起,可是没有,没有声音,安静得很。
一直到日落西山,都没有听到响声。
期间他来敲我们的门,借了扫把,还问我们借了调味料,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察觉到丝毫的不安,沉砚说我想太多,可就是拖着这样的身子,我入梦去。
午夜十二点,我猛地睁开眼睛,滴答滴答——
那种黑夜中,漏水的感觉越发清晰,我猛地睁开眼睛,摸索着往外面去,可就在我经过镜子那儿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我猛地顿住,知道那是自己的影子,可是好像有些不一样。
我对着镜子,头皮阵阵发麻,猛然出现的一张血脸,吓得我倒在地上。
从里头伸出的两只粗壮的手,将我慢慢拉扯过去,嘴里塞满了黑色的头发,被捂得严严实实,我发不出声音,就堵塞的难受,我眼泪落下来。
那头发带着腐臭的味道,越是往里塞,越是让我反胃难受。
我挣扎着,抓着地板,可是没有办法,它的力道太大,将我整个人都扯了过去。
沉砚……沉……砚……
我心底在喊,无限弥散的恐惧,沉砚好似被人控制住了一样。
咯咯咯——
耳畔是那种笑声,一遍一遍,像是复读机似的,我身上的力气完全用光了,失去反抗的力气,它一把将我扯进那镜子里头,四周无限黑暗,我听到哐当一声,镜子碎裂的声音。
我被关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身上每一处都被那黑色的长发包裹起来,吊在半空中的三个头,头顶有三簇火苗。
“阴命女的味道,倒是不虚此行啊。”那无比贪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它那三个脑袋变得越来越大,绕着我在转。
“三婆子,你急什么,这样的人间美味该慢慢享用才是。”另外一个头开始说话。
我的嘴巴被塞满头发,出不得声音,唯独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可以洞悉周围的一切。
“二婆子你说说看,咱运气好不好,蹲着这阴命女三天,居然有人帮我们处理了她身边那……高级鬼?”
“都静一点,吵什么吵,趁早吃了得了,省得夜长梦多。城北一站,我们都受了重伤,再不补补,怕是鬼气会散,到时候又得在镜子里呆上好长的时间。”
最大那颗头低声道,忽而那张脸浮现在我的眼前,她脸上有破碎的眼镜,笑着说:“小姑娘,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与我们融为一体?”
我摇头,呜呜呜——拒绝她这样的行为,她倒是不在乎,笑得越发猖狂。
“可惜谁都救不了你,与我们融为一体,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吧。”
三颗脑袋齐刷刷冲我过来,吓死人了,那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咬在我的耳朵上,脖子上,还有手臂上,丝毫情面不讲,疼得我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也不敢有所抗拒。
“唔……”
“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人被弹开了,她猛地抬头,“她身体里怎么会有印记?”
“是封印啊,三婆子,你快走。”
可那人话音落下的时候,那三婆子便被弹开,她的脑袋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许久,我看着身上一道道牙齿印,猛地浑身抖了一下,这年头,还有人对我的身子感兴趣。
三婆子被狠狠地弹开,她的脑袋彻底散架了,我愣住了。
其余两张脸,带着惊恐,带着愤愤,可她们受了重伤,面对我这样有诱惑力的食物,不知道是下嘴,还是后退,总归这样的场面就僵持着。
“姐,我们该怎么办?”
那人惊呼出声,忽而我嘴里的头发慢慢地往外跑,嘴里变得干干净净,我愣了一下。
“说吧,小姑娘,你身体里的封印是怎么回事?”
“你们最好放了我,不然的话。”
“倒是会威胁人了,你以为有封印护体,我们吃不了你,就会放了你,想得太美,三妹因为你,破了修为,我也要用你来祭奠三妹。”
二婆子冷声道,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虽说也不清楚我身体里的封印是个什么鬼,但是目前还要装出一副厉害极了,掌控一切的样子。
我心底焦灼,沉砚不知道是怎么了,睡之前还好好的开玩笑,可是这会儿他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偏偏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那两颗脑袋再度冲我过来,他们的道行稍稍比那三婆子厉害些,所以不会被弹开,但是想要吃掉我,别提多难了。
就在那一刻,小黑蛇猛地觉醒,黑暗中两颗碧色的眼睛越发的清晰,它猛地弹了出去,狠狠地咬住那婆子的眼珠子,一把将那眼珠子给夺了出来。
我愣了一下:“灵儿。”
我低吼一声,那二婆子痛得不行,这老大也开始报复行为,咬的我浑身难受,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是什么怪物?”老大吼了一句,便松开她的嘴巴,去看二婆子,小黑蛇也被弹开,亏得没有被震得太远,它缠着我的脚腕,慢慢往上面爬。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镜子碎裂的响声越发清晰。
滴答滴答——
黑暗中水滴的声音,比之前还要清洗得多,我愣在原地,心底盘算着,那求生的欲念太强烈,滴答滴答——是二连音,那就说明,他在身边。
我调整了呼吸,轻哼一声,那声音越发的明显,等看到黑暗中忽而多出来的一道光芒,那男人俊朗的神色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心中的血液沸腾。
好像期盼已久。
似是故人来。
我明明不认识这个男人,可是浑身的血液却又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甚至很亲昵,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他猛地一把抱起我,连带着椅子一起,从这破碎的空间逃离出去。
我浑身狼藉,面上不堪,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而此刻躺在床上的沉砚,未必比我好到哪里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是眼前的男人救了我,我不能忘恩负义,甚至不能对他说什么奇怪的话,我想说一句感谢,可是喉咙难受,疼得不行,而且我私心里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男人不说话,替我包扎伤口,酒精擦那些伤口的时候,疼得我连连哀嚎,咬着下嘴唇都咬破开,嘴里满是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我猛地攥着双手,指甲死死地插入肉里。
疼得我眼泪胡乱落下来,酒精擦拭伤口是真的疼,之后他又拿了类似孜然状,粉末的东西洒在我的伤口上,然后拿了不少白糯米,又是一番调整。
“你是谁?”
“谁教你的规矩,救了你,连句谢谢都没有?”他冷声道,凑得很近,冰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愣了一下,猛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眉眼之间,总觉得男人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我慌得很:“谢谢你,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谁?”
你是谁,又为什么要救我,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太多的问题,可我不敢多问,他救了我,肯定也是有目的,男人轻声道:“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不会害你。”
“那你会害我吗?”我忙得顺藤摸瓜,围绕着他的话继续,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意味不明的笑意。
我不傻,如果他要害我的话,这会儿便是好机会,他完全可以让我死上一百次,我私心里觉得他是来帮我的,起码从现在看来,他的确没有害我,而是救了我。
怀表男救了我,如果放在白天,这样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可偏偏在这会儿发生了。
“好好休息。”
“可不可以不要走,帮我看看沉砚怎么了?”我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怀表男忽而顿住脚步,他从怀里拿出那个怀表。
这一次我没有乱来,而是仔细地盯着那个怀表,沉砚早前问我,怀表上面的纹路是怎么样的,早前不懂得看,这会儿是完全盯着看,好像是一只玄武,因为之前见过玄武的样子,这会儿才能看的那么清楚。
“那你告诉我,你能不能听到,听到的很清楚,对吗?”怀表男特别认真,他盯着我看。
我点头,不在与他绕弯,就将内心真实的感觉告诉他。
“不仅很清楚,更像是有人在呼唤我,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套路,但是很明显,这让我心不安。”
怀表男忽而露出一个笑意,略带着激动的笑意,紧接着,他拿出一个刀子,在我的指尖割开一道口子,也没有问我什么,就是那样,取走了我的血。
我愣在原地,四肢酸痛,就那么直白地盯着他。
“你在做什么?”
“我是荆北,荆家的孩子。”怀表男沉声,他盯着我看,他说怀疑我是荆家流落在外的孩子,我皱眉,愣在原地。
荆家,是那个北方荆家,很神秘的那个荆家?
早前陈蝶魄在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荆家,可是这会儿他又为什么会出现,荆北好像一眼就看穿我的疑窦似的,他轻声道:“荆家的蛊人丢失,我奉命前来追查,想着把那蛊人带回去,可是偏偏走道这一代了,却发现身上的怀表不自觉地响起来,我就觉得奇怪。”
荆北说因为我,害得他追查蛊人的速度受了影响,不过因祸得福,如果不是因为这只怀表,他怕是死都不可能找到我。
可是我是我爸妈的女儿,这点毋庸置疑,我是祁家的姑娘,怎么好端端地与荆家扯上关系。
“是不是荆家的孩子,拿着血去测测就知道了。”荆北低声道,他叫我先上去休息,失血过多,加上毒素的感染,要是不好好睡一觉,怕是这脸得肿的跟猪头一样。
荆北转身要走,我愣了一下:“等等,帮我看看阿砚他……”
“被镇魂钉封印的魂魄,还怎么不安生,如果你是荆家的孩子,这样的鬼,不与来往才是正道。”
荆北清冷的嗓音,他很古板,起码此刻看起来,特别的古板,我愣在原地,无端给我套了一个身份也就罢了,这会儿还说什么,要是荆家的孩子,绝对不允许跟鬼怪有这样的来往,甚至还有阴契。
见我愣在原地,荆北轻声道:“他没事,只是镇魂钉的作用,有人动了他的尸体,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好回去一趟。”
荆北说这些事情,他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我的血。
我愣住了,不是因祸得福,这一次,怕是会掉进更深的深渊,我坐在那儿,眼底满是绝望,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往后会走到那一步。
疼……
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看着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沉砚,心就像是揪在一起。
荆北说得所有的话,都交织在一块儿,在我的耳边萦绕。
什么荆家人,什么乱七八糟的怀表,不,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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