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5)
我无意讨好她所谓的“家人”。
葛府回门,是我对她最后的试探。
而她,给了我一份意料之外的答卷。
忆及她初进府时身上那深深浅浅的伤痕,我多多少少是有几分不喜的。
或许她确实有很多难处,或许她过得确实极不容易,但我看不起任劳任怨的受气包。
我的未来,必定是充满了艰辛和险阻的。如果她只懂得逆来顺受,如何能安然地陪我走下去?
我身边的女人,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回府之前,我见她敢怒不敢言,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不想她竟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马车停在葛府门前,她并不着急下车,反而拿足了架子、摆足了阵势,把“狐假虎威”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那张绷得紧紧的小脸,竟是意外的神采飞扬,差一点点便让我失了神。
我也乐得配合,挽着她的手假扮一个宠妻无度的丈夫。
这种感觉,居然很不坏!
我看着她高傲的侧脸,心里竟也感觉到了满满的自豪。
我这是怎么了呢?
我无瑕多想,因为那个毒妇的脸色又变青了。
我的小女人居然十分牙尖嘴利,随随便便一两句话,就能把那个毒妇气得七窍生烟?
倒也有趣。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唇角不知不觉地便带上了笑容。
事后我才记起,我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葛从忠不在府中,我和我的小女人都不愿多作停留。但我偏要装着饶有兴致的样子,在葛家院中四处看遍。
她从前住的地方,不管是后院之中那间颇为精致清雅的厢房,还是被那毒妇竭力掩饰的柴房,都不是十分清静的所在。
一处是闺阁内室,一处是奴仆们常常往来之处,应当不会有人能不动声色地出入这两处地方吧?
如此看来,她大约不会同小傻子早有往来……
我的心里稍稍松快了些,却还是不免隐隐地刺痛着。
我们在府中停留的时间并不短,可是除了那些聒噪的女人,并没有一个人来问候。
不管是她的堂姐妹,还是府里的丫鬟婆子,并没有一个人肯来看她一眼。
她在这府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已经可想而知。
回去的马车上,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我想,我应该在回去的马车上试着告诉她,只要她今后安分守己,我便可以做她的依靠……
可是一上马车,她便找了个离我最远的角落坐着,假装闭目养神,再不肯看我一眼。
我的勇气一点点消耗殆尽,也只得沉默下来。
或许,我和她还是没有走到可以同心同德的那一步吧?她始终是不肯同我亲近的,我又何曾信任过她?
我没了折磨她的心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只得尽量避免同她见面。
后来的日子,我索性不常回府,每日只在宫里留宿。
度日如年。
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不愿再熬下去了。或许,是时候收拾一下那个老女人了吧?
不久之后,葛从忠调回京城。
这是我的主意,我却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听说那小女人又病了。
我不懂得如何陪伴她,只得装作不知道。
这样病歪歪的,实在不成样子。希望葛从忠回京,能让她心中稍稍开解几分吧。
她回府看望葛从忠的那一天,我在宫中坐立难安。
从早晨到正午,我一直魂不守舍,不敢在寿康宫多待,只得回府。
不料未及进门,便见元哥儿张皇失措地迎了出来。
她说:“葛府留下夫人了!”
留下?
我知道葛从忠性情暴烈,却还是没想到,他竟敢公然同我过不去。
他该知道,我破例将他调回京城,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的!
我马不停蹄地赶往葛府,不出意料地受到了冷遇。
我并不在意葛从忠的冷言冷语,但宁儿是我的女人,我必须带走!
葛从忠将我带到书房,先是厉声痛骂,再是引经据典,最后几乎已是苦苦哀求。
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一件事:要我离开她。
我只觉得好笑。
如果我可以轻易放弃那个女人,当初又何必顶着全天下人的嘲笑娶她过门?
整整一个下午的对峙,我没有被他说服,却在他的责骂之中,渐渐地看清了我自己的心。
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在我决定娶她的那一刻,或许更早,我的心里便已经认定了那个女人!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若是真的厌她恨她,叫人拉去杖毙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何必把我自己牵扯进去?
我一向自诩冷心冷情,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了那个女人的陷阱……
僵持了整整一个下午,葛从忠依然在慷慨陈词,试图说服我放过他的侄女。
我只能报以苦笑。
我可以放过那个女人,可是谁来放过我呢?
天色渐晚,我不愿再听他聒噪。
中秋节,我并未与我的小女人共度;今日是八月十六,我定要带她回府,补上这个团圆节!
我绕过喋喋不休的葛从忠,直奔进后院,将那女人拽了出来。
葛从忠竟然仍不罢休,带着奴才在回廊上截住了我们。
依着我的性子,我本该砍了那些拦路的奴才,从这园子里一路杀出去才对。
可是此时我却不得不加倍小心,为了那个娇气的女人,也为了她和葛家那一点点仅存的血脉亲情。
从前虽然无人敢当面骂我,我却也知道他们背后说些什么。今日难得有人敢当面斥骂,倒也新鲜。
可是,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地骂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早已听腻了。
我不怕挨骂,只怕那个女人心里,也在骂着同样的话。
我娶她为妻,本来便是一厢情愿。
今日她有了叔父撑腰,会不会借机同我翻脸?她会不会不愿同我走?
我装着漫不经心的模样,偷偷地窥察着她的脸色。
她迟迟未开口,我的心里早已乱成了一团糟。
某一个瞬间,我想,何必勉强呢?她若不愿,也便算了吧……这世上比她温柔懂事、比她娇美可人、比她聪明伶俐的女子未必没有,我又何必一定要勉强一个水性杨花、四处招蜂引蝶的女人?
可是下一个瞬间,我却又会忍不住想,这世上的好女子再多,又有谁能替代她呢?她的心里没有我,甚至……她或许是根本没有心的,可是那又如何呢?我若能放得下她,又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葛从忠见说不动我,只好从那女人的身上下手。
他搬出葛家的家训来,用什么大义、什么正道之类的混账话,强迫我的小女人妥协。
我假装不在意,却紧张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慌张。她用力把手从我的掌中抽出来,却马上又反握住我的手掌,语气淡淡:“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我的心脏在跳出喉咙的前一刻得到了解救,“咚”地一声落回了原处。
她说,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她说,我从未强迫过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说,她已进了韩家门,不可能吃两家茶……
我想,此时这种心口发热、浑身充满了力气、忍不住想振臂高呼的感觉,便是人们常说的“狂喜”吧?
我不知道这女人的这番话能有几分真心,但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喜出望外。
即使她的叔父愿意拼上全家性命为她撑腰,她依然不肯离开我!
我原本已变得冰凉的掌心,莫名地发热起来。
我紧攥住她的手指,竭力稳住颤抖的手臂。
那一刻,我想,只要是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我便愿意相信。即使有朝一日证实了这些都是谎言,我只怕也会甘之如饴!
我一定是中了这个女人的毒。
葛从忠的震惊,显然更甚于我。
或者,用“震怒”来形容更贴切一点。
他一定不曾料到,他世代忠良的葛家,会出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竟甘心同我这样的乱臣贼子纠缠不清吧?
我的心中生出了难言的快意。
趁葛从忠和奴才们愣神的工夫,我带着宁儿径直出府上车。
透过车帘看到葛从忠追出来时震怒而伤感的神情,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同我相比,这个女人到底还是有福气的。至少她还有一个耿直的叔父,既愿意为她舍弃身家性命,又肯苦口婆心地教她做人……
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一身的仇恨、一腔的怨愤,以及,一段永远不敢提及的过去。
我的心中乱成一团,见马车已经开动,我便想同她坐到一处,把先前从未说过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地说给她听。
可是,她看到我起身,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一下,再不敢抬头。
她的眼睛只遥遥地看着葛府的方向。看着葛从忠蹒跚地追马车的身影,她竟毫无预兆地红了眼圈。
我的心下不禁有些恼:她果真还是不愿的吗?若她不愿,我该如何自处?
看着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我的心里忽然又开始焦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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