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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承诺


煽动群情的人被捉拿,又一轮猛烈攻势之后,仍然不得寸进的流民终于暂时缓下手中动作。

裴昭借着他们休息的功夫,朗声道:“我无意伤及诸位,只是你们既有冤情,与其行此徒劳之事,不若细细将案情陈来,只要果真属实,我定会代为奏报朝廷。”

“还真是个大官?”

“再大能大的过国舅爷吗?再说了,这些当官的,哪个不是官官相护,不帮着那贼国舅遮掩就不错了,哪能真的帮着我们伸冤?”

“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要不是这些狗官心黑手狠,朝廷那施粥的铺子,碗里能连粒米都没有吗?”

万千的抱怨声里,突然有个犹疑的声音道:“可、可是,这个官儿,好像真的没有伤咱们。”

嘈杂的茶馆里突然有了瞬息的寂静,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站了起来,朝裴昭道:“你、你真的肯帮我们陈情?不是帮着那贼国舅哄骗我们的?”

裴昭心里一痛。

他们嘴里的贼国舅,正是他仅剩的、嫡亲的叔父。

可是六叔真的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裴昭定了定神,沉声道:“请诸位尽管将案情道来,我定然会为你们讨一个公道。”

厢房里,贺恂闻得此话,兴味更甚,面上却仍是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任由太后打量。

大裴侯却已然沉不住气,“哎呦”一声道:“阿姐,你可千万得给弟弟做主啊,这、这事情可真的跟弟弟无关啊!”

太后仍旧不肯看他。

茶馆外,项阮终于带着锦衣卫姗姗来迟。

他们并未穿飞鱼服,但周身冷冽的肃杀之气还是让茶馆内的流民再次紧张了起来,眼看着便要重新举起手里的刀斧。

“诸位稍安勿躁,”裴昭赶紧安抚。

项阮阔步上前向他行礼,但一时不知应当如何称呼。

裴昭便道:“请项大人先去向公子和太夫人问安吧。”

项阮会意,转身走进厢房。

“属下来迟,请公子和太夫人降罪。”

坐在地上的人听到外面声息渐弱,正要再次扬声煽动,不过刚张开了嘴,便被锦衣卫一脚踹中心口,霎时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太后面露疑色,“何故耽搁?”

项阮恭顺道:“路遇流民拦路,因而费了些时辰清路,请太夫人责罚。”

太后将目光移向方才派回去传旨的护卫,看他稍稍点头,这才暂时放下了猜疑之心。

厢房外,裴昭稳住了局面,留侍卫们在外看守,也走进厢房复命。

太后看到了他身上的伤,无声叹息,项阮忙道:“属下带了府里的秘药,请表公子先包扎吧。”

“不碍事,”裴昭略略摇头,转而拱手向皇帝和太后请示:“表兄、姑母,眼下当如何处置?”

贺恂仍旧默不作声,太后一指地上绑着的人,命项阮:“将他们押回府中,严加看管审讯,务必查出幕后指使之人。”

项阮领命,当先将人从地上提起,出门开路。

太后转向呆在一旁,仍在愣神的掌柜,“这茶馆每日有多少盈利?”

掌柜又是被人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伸出四根手指,“四、四……”

太后一脸不耐,朝大裴侯摆了摆手,“赏他一千两,此事查清之前,暂且将灾民安置在此,不准他开门迎客,另外派人到此处把手,不准放流民出去,也不准任何人踏足此处,期间一应供给,皆由府中调配。”

大裴侯应声,从袖中掏出银票,厉声朝掌柜道:“管好自己的嘴巴。”

“用、用不了这么多,”掌柜赶紧摇头,根本不敢接,大裴侯便松手由着银票飘落在他面前,转回身赶紧扶住已经起身的太后。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场微服私访自然是要就此结束的。

崔瑜落在后面,看着贺恂神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他向来长于随机应变,借刀杀人,无论策划这场灾民暴动的人是谁,从裴昭向灾民承诺会查明案情,替他们讨回公道的那一刻起,贺恂就注定会成为赢家之一。

崔瑜对景明六年的朝堂之事不甚清楚,但工部侍郎彭杨贪墨永安府河道银这桩大案,她却是真真切切地在刑部的卷宗上看到过的。

此案牵涉官员不少,可前世崔瑜看到的版本却丝毫未曾提及大裴侯。

崔瑜不知道大裴侯到底在里面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可是这幕后的人,既然敢扯起他的旗帜,那他定然与此事有所牵扯。

有此事在前,有心之人,便不难将他与其他州府的河道银、赈灾银联系到一起。

更何况,普通的官员贪墨案,以及因为牵扯到皇亲国戚而不可言说的贪墨案,哪个更能勾起天下人的猎奇之心,自不必说。

事到如今,大裴侯到底有没有贪污赈灾钱粮,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要天下人认为他贪了,裴家声誉定然要遭受牵连,而裴氏族人之中,太后和裴昭更是首当其冲,除非太后愿意舍弃这个弟弟,换得她和裴昭大义灭亲的美名。

可是太后做不到。

至于裴昭,只要大裴侯真的不曾涉足这场贪墨,裴昭更是不会如此,他绝对做不出这等拿叔父性命换取自己名声的事情。

崔瑜目光落在门边那个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的少年身上,即便是几年之后,他也始终未曾学会朝堂之中的那些人心算计,更何况是初露锋芒的今时呢。

“崔姑娘莫怕,”裴昭注意到崔瑜还停留在原地,以为她被方才的场景惊扰,调整好心绪,温声对她道,“外面的风波暂且已经平息,我护送你出去。”

“我没有害怕,”崔瑜轻轻摇头,她道:“小侯爷,你受伤了。”

裴昭今日几经起落,先是为能与崔瑜同游而喜,接着又为流民受难而忧,为叔父牵涉其中而愁,最没顾及得上的,反而是自己。

此刻听崔瑜说起,他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左臂传来的隐隐痛意,但那铁锈似的味道并不好闻。

裴昭疆场厮杀几年,已然见惯了鲜血和死亡,但他不愿意将这种不美好的东西,带给自己心尖上的姑娘。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将受伤的那只胳膊藏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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