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物是人非
那个时候,卫姑娘时常盼望着姑母能够邀她去靖阳侯府做客,瞧一瞧世人眼里那富贵堂皇的府宅长的究竟是什么模样的。
可是,那时姑母与他们的来往,却并不算多。
唯有四时八节,还有祖父的生辰,卫府才会收到姑母派遣仆从们送来的礼物。
绫罗绸缎、珍宝翡翠,还有那些卫姑娘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珍贵药草……
那时候她得了闲,便喜欢与闺中的小姐妹们凑在一起看话本子,每每看到神仙宫阙,心里便默默的猜测着靖阳侯府的模样。
她想,所谓桂殿兰宫,大概便不外如是了罢。
而住在那样富丽堂皇的府宅里的姑母,定然也是生了副神仙似的模样。
可惜,姑母甚少回门,即便是回来探望祖父,也是丫环仆妇们前簇后拥着的。
作为卫家众多的侄子侄女之一,卫姑娘也没有什么近前与姑母说话的机会。
她得遵从祖父的吩咐,看住年纪小的弟弟妹妹们,不能让他们当着侯府众人的面,做出了什么失礼的事情。
更不用说是递帖去靖阳侯府,拜会姑母了。
那时候,祖父说,做人要晓得分寸。
姑母与靖阳侯世子的亲事,是崔侯看在昔年战场上与他同生共死的同袍情义上,这才结下的。
可他却没有崔侯那样的智勇双绝,又在当年的江州之战里不幸受了伤,落下了腿疾,再也上不得疆场了。
如今,崔家和卫家的门第悬殊至此,崔侯夫妇却仍旧愿意遵照约定,履行这桩经年之前定下的婚约,让他们的嫡长子,迎娶她的姑母过门,这是崔家的人有情有义。
可是他们,却不能借着这份崔家的这份儿情义,贪得无厌。
若是如此,那是会让人瞧不起的。
卫姑娘深深的记着祖父所说的话。
即便再是好奇位于松溪巷的崔家府宅,即便再是向往那贵为世子夫人的姑母,卫姑娘见着她的时候,也只是恪守着礼节,远远的问个安、行个礼罢了。
那个时候,姑母偶尔也会带着自己与崔家世子的儿女回来探望祖父。
金尊玉贵的侯府大公子和大姑娘,生的粉雕玉琢,身上穿着的衣裳,经由阳光一照,便光彩动摇,观者无不为之炫目。
卫姑娘不过是眨了下眼睛,那衣裳便已然换了个颜色,她先前都当自己是眼花了,还为此闹出了好大的笑话。
那位较她高了半个头,行止端庄温婉,吐气如兰的崔家大姑娘便温和的笑了笑,跟她解释说,那是浮光锦。
卫姑娘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样的料子,崔家大姑娘也没有像她往日里所见的那些,父亲上峰家的姑娘们那样,讥讽她没有见过世面。
而是主动引开了话题,缓解了她的尴尬。
不过是几日之后,卫姑娘便收到了两匹颜色纹样都极是好看的浮光锦。
送锦缎的是姑母的陪嫁丫环,她说,大姑娘帮着太太整理库房的时候,发现了这两匹料子,打眼一看,便觉得极衬表姑娘,这便紧赶着命她送来了。
虽然那两匹浮光锦,最后被父亲偷偷的拿去当铺当了,换了银子吃酒,但是,卫姑娘心里,却是时时记着崔家大姑娘对她的这份儿好的。
她想去谢表姐。
可是,祖父说,表姐要学经史策论、学规矩礼仪、学掌家理事,每日都不知道有多忙呢,她能为表姐做的,便也只有不要去打搅表姐这一桩事情了。
卫姑娘从来没有学过那些东西。
与她一起长大的这些小姐妹们,能认得几个字,不做个睁眼的瞎子,便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
卫姑娘原本还以自己能够通读话本子为荣,直到听了祖父的话,才知道是自己井底之蛙了。
她心里又生出了些羞愧,也愈发觉得,姑母与表姐,皆是与她不一样的人了。
真正有了与姑母相处的机会,反倒是在姑父和表兄出事之后。
那个时候,祖父已经不在了,表姐也已经入了宫,做了太子妃娘娘。
父亲没有了祖父在旁盯着,带着卫家,便得更加落魄了。
姑母却开始时常的请她母亲去靖阳侯府吃茶,还赠给他们各式各样的好东西。
母亲每次去靖阳侯府做客,都是满载而归的。
而等到太子殿下也出了事,姑母便开始更加频繁的请卫家的人进府叙话了。
便连卫姑娘自己,每年也都能够跟着母亲,去拜会姑母数次。
卫姑娘那时便发现,姑母变了。
她不再是自己记忆里面,那个端庄淑华、尊贵无匹的世子夫人了。
如今的姑母,总是让她觉得不甚舒服,卫姑娘本能的想要逃离这位自己曾经满心亲近的姑母。
可是,没了祖父在旁看着,母亲却与姑母愈走愈近了。
卫姑娘便将祖父曾经说与自己的话,拿来规劝母亲。
可是,母亲却头一回对她发了怒。
“你当我愿意捧着你姑母那个蠢蛋?可我若是不这么做,拿什么供你们吃穿,卖了你们那个只知道吃酒赌钱的爹吗?”
“我呸,糟心的玩意儿,绑到称上称了论斤卖都值不了几个臭钱。”
“你也是,日日你祖父、你祖父的,你学什么不好,偏学你祖父那副假清高的模样。”
“哈,若是当真有本事,他倒是也给他这个混蛋儿子留些家底啊,我难道便不愿意日日摆出万事不求人的姿态,坐在家里舒舒心心的吃茶看戏吗?”
“若非是他当年打肿脸充胖子,非要把咱们家经年的积蓄,全都拿去给你那个蠢蛋姑母置办嫁妆,咱们家至于过成如今这潦倒模样吗?”
……
直到卫姑娘因着这话彻底红了脸,母亲才终于缓和了脸色。
当年的卫太太说:“傻囡,你也别只记着你祖父说的那些陈词滥调了,这人活在世上,该低头时便得低头,有好处不占那才是傻蛋呢!”
“再者说了,你姑母难道便不是他们崔家明媒正娶的大太太了?咱们卫家,可是他们靖阳侯府的正经亲戚,娘可没听说过你姑母那几个妯娌家的亲戚,不能登他们崔家的门!”
“咱们卫家怎么了?咱们卫家不就是门第低了些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偏房妾室的亲眷,难道只因着他们都是簪缨贵胄,咱们便要低他们一等了?”
“你日后见了你姑母,也得嘴甜一些,莫要听你祖父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什么都守着礼节,恨不能将你姑母当娘娘似的供起来,尊敬倒是有了,可这亲近不就少了吗?你姑母她如今,最缺的便是这份儿亲近哩!”
“只要是你多多亲着她些,便不愁她不替你张罗亲事,置办嫁妆,娘还想看着我的囡囡,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呢!”
……
卫姑娘轻轻的眨了眨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了。
她想母亲了。
纵然母亲有很多错处,可那颗心,却总是真真切切的挂念疼惜着自己的。
卫姑娘不想占姑母的便宜,可母亲却因着姑母的事情,沦落到了今日的境地。
这几个月,卫姑娘日日对着那位自己幼时满心亲近,如今却已然是怨憎至极的姑母,时时刻刻都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她忍了这些日子,如今,终于是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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