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表姑娘

“侯爷，这荷包今日还戴吗？”

沧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侯爷在半炷香的功夫里，换了四套衣裳，七个发冠，终于忍不住捧着那塞着伤药的荷包走上前去。

说实话，崔家赠的这治疗外伤的膏药，虽然用的都是好东西，味道也不难闻，但也架不住整日泡在这药味里啊，沧泽多少都有些受不了了。

别家的公子姑娘，不是花香便是果香，偏他们家小侯爷，硬是把自己折腾出了满身的药草味儿。

还白白便宜卲世子得意了多日。

沧泽想起卲世子那副翘着尾巴，到处炫耀自己武功远胜小裴侯的模样，额角就止不住直抽搐。

但是谁让小侯爷死脑筋，竟然把这伤药看成了崔姑娘赠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呢。

作为小侯爷最贴心的侍卫，沧泽自然不忍心戳破小侯爷的幻想，去提醒小侯爷，当日的谢礼，应当是由靖阳侯府的老夫人或者是太太们准备的，大概与崔姑娘本人并无干系。

不出沧泽所料，小侯爷果真万分珍视地接过了那个荷包，小心翼翼地往腰上比划。

沧泽顿时无语凝噎。

他正要认命，准备继续忍受这药草味儿的折磨，突然却看到小侯爷轻手轻脚地将那荷包重新放回了铺着云锦的漆盘上。

“侯爷今儿不戴这个了？”沧泽吃惊不已，愣神之际，疑问已经脱口而出。

裴昭的目光尚还停留在那盛放着伤药的荷包上，他是想时时刻刻戴着崔姑娘赠他的礼物，但他更怕自己这身药味儿，会令崔姑娘想起那烽火连天的边关，纠结之后，他到底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只问沧泽：“这袍子如何？”

沧泽默默替自己拘了一把辛酸泪，只得又充当起了贴身丫环的职责，帮着小侯爷参详出行的衣着打扮。

可他实在是看不出这一身又一身的锦袍衣裳，到底有什么不同，小侯爷不还是那个小侯爷吗？

但沧泽有办法令小侯爷停住当前的折腾，他躬身回道：“侯爷面如冠玉，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与崔姑娘实乃天造……”

裴昭被他说的面皮发烫，轻轻咳了一声，赶紧止住这话，“咱们这便走吧，别让姑母久等。”

沧泽看了眼沙漏，心道这才什么时辰，侯爷这哪里是怕太后娘娘久等，分明是想快些看到崔家姑娘才是，他看看说话间人便已经走到了门边的侯爷，明智地闭上了嘴巴，赶紧提步跟上自家小侯爷的步伐。

披香苑里，崔瑜也收整妥当，走出了厢房。

冯姝月手上包着白色细布，杏眸凌厉地瞪向准备随行伴驾的崔瑜和姜采薇，冷冷道：“你们少得意，若非我不幸受伤，今日哪里能轮得到你们伴驾。”

“冯姑娘说的是，太后娘娘疼爱冯姑娘，这才不忍冯姑娘带伤同行，便请冯姑娘好生养伤，早日康复，凭冯姑娘的福缘，相信日后也定然会有这样的机会的。”

冯姝月一拳打在棉花上，偏又被崔瑜这番漂亮话哄得消散了小半火气，当即昂首道：“我自然是会有这样的机会的，不过是区区小伤罢了，才不会有碍于我的福运呢。”

看在如今的崔瑜尚且还算识相的份儿上，她便暂且不跟她计较这一时的胜负了，反正最后的赢家也只能是自己。

不过昨日瓷窑的那群宫人却着实可恨，若不是那群蠢货害她受伤，她又怎么会平白错过这个跟随皇上和太后娘娘微服私访的机会呢！

幸好她还不是最惨的那个，虽然不能伴驾，但太后娘娘可是派了宫人真真切切关切了自己的伤势的，不像那个褚氏，昨日太后处的宫人在披香苑转了一圈，却唯独把她给落下了，这会儿褚氏都臊的都没脸见人了，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当缩头乌龟了。

冯姝月有些不明白，太后娘娘既然如此瞧不上褚氏，为什么还要带着她来行宫呢？

但是这跟冯姝月也没有什么相干，她懒得多费心思，转身便回厢房去研究母亲留给她的手札了。

崔瑜人虽然走出了披香苑，心里却还在想着冯姝月手上的伤。

从回京之前，她便一直在思索脱身之法，伴驾行宫的恩旨，昨日素心对她的态度，桩桩件件，对崔瑜来说，无不意味着形势愈发的严峻。

她困囿于此，颇是浪费了许多心神，可是冯姝月的伤，却阴差阳错地给了她启发。

小伤会好，而且只要不是伤在显眼的地方，反而可以成为皇家对靖阳侯府的额外开恩，圣旨一下，她照样得感恩戴德地坐上入宫的鸾辇。

但若是伤在显眼之处，且一辈子都好不了呢？

毫无疑问，崔瑜爱惜自己的身体至极，若非真的走到了绝境，她不会愿意伤害自己，但相较性命，肌肤的损伤对她而言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崔瑜暗自忖度着，跟姜采薇一道往太后的寝宫走。

到了宫门外，侍立在门下的小宫女向两人问了安，便轻轻拍了拍手，不多时，就从宫门里走出了一个穿着纻丝衣裳，套着羊绒小袄的宫女，她同样朝崔瑜和姜采薇施了个礼，又转身回去，向殿内侍奉的宫女禀报。

两人复等了一会儿，才有打扮更加体面的宫女走出来，引着崔瑜和姜采薇进入寝宫，觐见太后娘娘。

她们来的不算晚，可是寝殿前，却已然站了数个穿着红贴里袍子的内侍，胸前不是缀着坐蟒补子，便是缀着斗牛补子，一看便可知道是御前很有资历体面的管事。

此刻还有谁在里面，不言而喻。

姜采薇故地重游，不免想起了之前被送到太后娘娘面前那日的难堪，她本来心生惧怕，可想到即将便能再次见到皇上，还能跟皇上同游，心里又骤然生出一阵憧憬和喜悦，生生将先前的惧怕都冲散了大半。

她只担心又说错了哪句话，会让太后娘娘记起当日的不快，不肯再带自己出宫，当即就低下了头，只是跟崔瑜一道向坐在上首的皇帝和太后行礼。

殿门处的红缎地龙凤团纹软帘掀起的那一瞬间，裴昭便已然看到了那个清雅绝俗的身影，他心头微颤，又倏然低眉，生怕不经意间，便会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大裴侯却对侄儿的为难分毫未觉，他正费心劳力地劝说着太后，“阿姐，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走在街上，怎么称呼总得有个章法吧？皇上是公子，您自然便是太夫人，阿昭是表公子，那这两位姑娘怎么说？总不能都是客居府上的小姐吧？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咱们拐带人口呢。”

“依弟弟的意思，为了行走方便，不若暂且假称姜姑娘为夫人，至于崔姑娘，那自然便是——”

“住口！”太后本便在为此事烦心，眼看胞弟不但不肯为自己分忧，反而从中添乱，难得的对他沉了脸色。

可是她所忧之事，又怎么能当着这样多的人说出来，正烦闷着，忽然听皇帝轻轻呵笑出声。

贺恂转着扳指，看向站在堂中的崔瑜和姜采薇，神情闲适，漫不经心道：“便称表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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