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可贵
西次间的紫檀木雕蝙蝠福寿如意圆桌上摆了些冰雪冷元子、杏仁豆腐之类的解暑的小食。
“瑜姐儿来尝尝看——”老夫人坐在桌边对崔瑜招了招手，身侧倒是没有摆放着什么扇子。
她道：“你祖父最是惧热，那京郊的别院，虽然是较咱们这里清凉些，可再过上几日，温度也是要恼人的很了，你们祖孙两个口味最是相近不过，你帮祖母参详着些，看哪样味道好，回头便叫他们用冰镇起来，给你祖父送到别院去。”
崔瑜走到老夫人身侧坐下，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青花松竹梅纹碗里的玫瑰卤子汤。
膳房拿白糖腌制的去蕊玫瑰花瓣，滋味清香，甜而不腻，味道与崔瑜幼时和祖父躲着祖母他们，藏在书房里偷偷饮用的那种相似极了。
“孙女还以为，祖母不会喜欢祖父吃这些小食呢。”
战场上厮杀了半生的人，落下伤病总是难免的，纵然那个时候，祖父的身子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崔瑜却记的，祖母那时候便已经很注意祖父的饮食了。
而崔瑜也因着年纪尚小，并不被母亲允准吃这些祛暑气的小食。
祖父便悄悄买了誉临台的玫瑰卤子，偷偷藏在书房里冲泡饮用，又与崔瑜约定好，每旬只可以吃一次，若是哪个贪口，引的腹痛发作，便罚这人再不许吃了。
老夫人微微摇头，笑了笑道：“你当你与你祖父之前做的事情，祖母当真半点儿也不晓得呢？不过是看在你们祖孙俩多少还算知道些分寸的份儿上，这才装作不知道罢了。”
“竟是还撇开了府里的厨娘，去外头买现成的吃，本是担忧你们的身子，没成想，却是叫我做了回恶人。”
老夫人说着，唇边的笑意便略略散去了些，她有些怅然的道：“今时不同往昔啦，到了这个年月，我们又还能够有多少时日呢，何苦还要拘着自己，这也不准吃，那也不准用的，反倒是没有什么意思了。”
“祖母……”崔瑜轻轻的唤了一声。
祖父的身子，若非真的是到了非得静养不可的地步，他是绝然不可能撇下祖母，还有府里的子孙们，独自住去京郊别院的。
纵然大家提起此事之时，都是说着吉祥话的。
但是，老侯爷的病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在这靖阳侯府里面，已然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老夫人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伤感，反倒是拍着孙女薄薄的脊背，开解道：“做什么这副表情？上次咱们一起去别院的时候……”
老夫人想起去岁为了请封世子之事，阖家前往京郊别院之时的光景，心里也不无唏嘘。
不过，好在瑜姐儿和侯爷，因着太后娘娘那道册封郡主的懿旨，谁也用不着为此而折损了。
“你祖父与我说，”老夫人笑着道，“若是真有了那样一日，便当是他先去替我们探路去了，便像是昔年随着太祖皇爷打天下时一样，等他探好了路，安置好了，便等着咱们各自享完此生的福缘，再相逢在一起了。”
崔瑜张了张口，心头倏然涌出的涩意，竟然让她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了。
老夫人便揽着她的肩膀，转了话题道：“之前，你跟祖母说起那个主意的时候，提起了文信侯府的那位旁支姑娘——”
“那日你说，她既然是那样的性子，便万万没有毫无缘由的去保二姐儿的可能，昨日的情况，你也瞧见了，祖母想考较考较你现如今的看法。”
这话转变的太过突然，崔瑜倏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很快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崔琬昨日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什么有后招的样子。
可是，邵清月却绝然不可能是无缘无故便决定保她的。
像今日引崔琬自投罗网似的，去诈一诈邵清月的话，自然是最好用的法子。
可是，崔珍此刻还尚未嫁去文信侯府，要直接去与邵清月说什么话，做什么戏，自然是多有不便的。
“祖母，”崔瑜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问老夫人道。
“孙女能再去二姐姐那里，与她说几句话吗？”
与先时不同，如今的崔琬，是真正的被禁足了。
老夫人除却让宋妈妈带人押她下去的那句话之外，对崔琬的去向，没有任何的吩咐，包括崔琬本人在内，阖府之中，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位为了一己之私，与外人合谋，算计了自己亲妹妹的姑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那便去罢——”老夫人倒是很爽快的应下了这话。
实则从这次回京起，松鹤斋里面伺候的人都瞧得出来，老夫人对四姑娘，除却疼惜爱护之外，更是多了一分旁人没有的信任倚重。
芙蕖取了老夫人的令牌，亲自领着崔瑜去崔琬处相见。
宋妈妈便将崔瑜适才挑选出来的几样解暑的小食往单子上面列，笑着道：“还是四姑娘细心，挑选出来的小食，都是既能够去热解暑，又能够防治暑病，更难得的是，都是不伤胃的食材做出来的呢，便如这道荷叶汤，便是顶顶好的解暑佳品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道：“心思通透，机敏细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但是，瑜姐儿最难能可贵的，却不在这两样上，而在于她对真心待她好的人，从不吝惜报之善意。”
“便如这丝绢的事情，以瑜姐儿的聪慧，她如何能够不知道，明哲保身才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可是，她却还是站了出来，帮着珍姐儿引出了琬姐儿的算计，凡事俱有两面，有人感激她，便定然有人怨憎她啊。”
宋妈妈誊好了单子，近前呈给老夫人道：“所以，您才彻底下了狠心，打算为三姑娘和四姑娘，解去这份儿后顾之忧了。”
老夫人没有看那单子，而是微微靠在椅背上，阖上了眼睛，缓缓的道：“老二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如今不论是说些什么，都是悔之晚矣，侯爷说，他到底是要先去为我们探路了，可我却也终究是要走在儿孙们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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