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你是嫌命太长吗？
回宫次日，唐可乔便带了一只小巧精致的食盒进了水湄阁。
那食盒之中装的并不是南越的山珍佳肴，而是一些看上去就很瘆人的瓶瓶罐罐，以及一排上百枚寒光闪闪的银针。
“你想好了吗？”唐可乔拈起一枚银针，向着罗青桃示威似的亮了一下。
罗青桃点头如同鸡啄米。
唐可乔见状，哀叹一声丢下了银针，捏起兰花指作出哀戚模样：“这简直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啊……万一失手，我将会在大好的青春年华身首异处……唉，可怜我——玉貌朱颜随风逝，可怜我——春闺梦里人无踪啊……”
“这怎么还唱上了……”罗青桃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语望天。
唐可乔见罗青桃不理她，不免有些无趣，只得蹲下身子从食盒之中取出一只黑沉沉的石瓶来，丢到罗青桃的怀里：“先把它喝了！”
罗青桃接过来拔出木塞，看也没看便仰头喝了下去。
入口甘冽清甜，不像是药，倒像是宫里御厨们精心调制的“甘泉蜜露”之类的东西。
罗青桃正在诧异，唐可乔已拿出银针来，阴恻恻地向她笑了笑：“去，到帐子里去趴下！”
罗青桃依言趴下，忽觉小腹处微微痛了一下，一点暖意在丹田处燃起。
随后，那一点暖意像是长了脚一样，沿着经脉飞快地游走，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罗青桃周身的每一处骨缝里都麻痒难当，就像长了冻疮的人刚刚从雪地里回到火炉边一样。
这种滋味并不像利刃加身一样让人心悸，却比任何一种痛楚都让人难以忍耐！
便在这时，她的背心忽然一凉，却是唐可乔已将一枚银针刺了下来。
接着是第二针、第三针、第四针……
四肢百骸的酸麻痛痒越来越难以忍耐，罗青桃想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已动弹不得。
唐可乔忽然笑出了声：“怎样？滋味不好受吧？”
“你一定是故意的！”罗青桃咬牙切齿。
唐可乔“嘿嘿”地笑了两声：“这会儿你最好不要得罪我，你的命还在我手里呢！”
“那就痛快一点！”罗青桃连嗓子里都痒得难受，说话也只能用吼的了。
唐可乔却没有再扎针，反拔了一根簪子下来，用钝的那端在罗青桃的背上划来划去。
随着那玉簪微凉的触感，罗青桃发觉丹田处的那一团火焰，忽地炽烈了起来。
“喂，你不是故意折磨我吧？”罗青桃忍不住开口质问。
唐可乔收起玉簪，拈起一根银针，在罗青桃的面前晃了一晃。
罗青桃立时噤声，嘴巴闭得紧紧的。
唐可乔满意地一笑，银针对准穴位扎了下去。
罗青桃只能咬牙忍着。
酸、麻、痛、胀……四肢百骸无一处骨缝不酸痛，无一滴血液不炽热，无一寸肌肤不焦渴。 那种滋味，就像是被放在一个大蒸笼里蒸着，让人直有种马上要出锅的错觉。
等到唐可乔停下来的时候，罗青桃已在炼狱之中走了几个来回。
唐可乔在桌旁坐下，从水盆中捞出冰湃的果子，悠闲地吃了起来。
罗青桃看得眼睛发红，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问：“喂，好了吗？”
唐可乔横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等着！”
罗青桃恨得直磨牙，却毫无办法。
那团炽热的火焰烧遍了她的全身，滚滚热浪之中，罗青桃疑心自己已经被蒸糊了。
血液之中的那股炽热，与夜里那种难熬的滋味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夜里的那种煎熬，是一种渴求爱抚、渴求亲近的贪婪；而此刻的煎熬，却更像是一种发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斗争？
背上每一根银针的位置，都像是压着一点火星，而别处的炽热，似是从这火星之中生长出来，却又像是在同这火星较着劲儿，进行着无休无止的拉锯战。
罗青桃的汗珠不断地涌出来，枕上褥上湿了一大片。这样下去，她直疑心自己将要脱水而死了！
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罗青桃呈一个“大”字的形状趴在床上，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看着唐可乔有吃有喝乐滋滋的模样，罗青桃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日影一格一格地移了过来。
正午时分，唐可乔喝光了两壶茶水，终于丢下了一桌子的果核，拍拍手站了起来。
这时候，罗青桃已经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的心里却是欣慰的：煎熬了整整一上午，终于也算是熬到头了！
罗青桃眼巴巴地看着唐可乔，等着她过来拔针。
唐可乔不负所望地走过来，缓缓地伸出了手——却没有拔针。
她只是耐心地把每一根针捻了两下，又用簪子在罗青桃的背上划了一遍，然后便依旧坐了回去。
罗青桃这一次是真的焦躁了。
可是唐可乔对她怨念的眼神完全免疫，任她盯得眼睛发酸，人家依旧吃得满嘴糖水汁儿。
煎熬到了最后，罗青桃甚至已经可以忽略那炼狱般的苦楚了。
目光威慑无效之后，罗青桃试图尝试一种温和一点的方式。于是她眨眨眼睛作楚楚可怜状，试探着问：“能分我一点吃的么？”
“不行！”唐可乔半点儿也不心软。
罗青桃差一点便要趴在褥上唱一段“小叫花子我好命苦”。
唐可乔横了她一眼，凉凉地道：“这会儿你背上插得跟个刺猬似的，筋络本已不畅，还想吃东西……你是嫌命太长吗？”
罗青桃无言以对，只好用一个白眼，概括了万语千言。
唐可乔淡淡道：“忘了告诉你了：你如今可千万不能动气。若是一个不小心气血逆行……那可就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罗青桃很想跳起来一巴掌拍死这个女人，念及自己的性命还在对方的手里，只得作罢。
如此这般又熬了一个多时辰的样子，罗青桃觉得自己整个人大概已经变成人干了。
这时唐可乔终于大发慈悲，一根一根慢吞吞地将银针拔了出来。
奇怪的是，她每拔出一根银针，罗青桃便觉得自己的力气消失了一分。明明那银针是外来之物，她却觉得好像那才是她身体之中最重要的部分一样。
等到最后一根银针拔出来，罗青桃就像是一个被放尽了空气的气球，整个人似乎都瘪了下去。
她原本便是趴着的，此时仍然有气无力地趴着，连动一动眼皮都不能。
只有耳朵灵敏依旧。
她听到唐可乔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遍唤着：“你死了没有？没死便动一动手指，或者吱一声也行……”
等唐可乔念到第六遍的时候，罗青桃终于攒够了力气，字正腔圆地“吱”了一声。
唐可乔愣了一下，然后一个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罗青桃的脑袋上。
于是罗青桃又附赠了一声“嗷”。
唐可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今天老娘的老命保住了！”
罗青桃很想跳起来跟她击个掌，却未能如愿。
唐可乔又从药箱里头取出来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塞进罗青桃的嘴里。
罗青桃估摸着，自己多半是死不了了。
想到今日受的这番罪，她便觉得心里极不舒服。于是她暗暗下了决心：等身子养好了，第一时间便要收拾这个让她受罪的女人！
唐可乔瞅瞅罗青桃的表情，已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于是她眯起了眼睛，拉长了声音叹道：“今日可真是累死我了——唉，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得这么过，想想便生无可恋啊——”
罗青桃立时黑了脸。
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这么过？
生无可恋的是她好吗！
唐可乔达到了目的，幸灾乐祸地看向罗青桃：“谁叫你自己蠢，中毒那么深了才发现！今日这才只是开始，你慢慢熬着吧！”
罗青桃连哀叹的力气都没有了。
唐可乔扶她坐了起来，将小宫女送来的药粥喂她喝了，然后笑道：“怪道人都说‘祸害遗千年’！你的元气几乎已被药淘空了，照理说银针一拔十有八九要伸腿儿的，你竟跟没事人似的……我说，你该不会真的是妖怪吧？”
罗青桃白她一眼，淡淡道：“或许是你医术不精，那银针下错了地方吧？”
唐可乔气得直接摔了扇子：“既然你这么说了，明儿我就给你乱扎一气！”
罗青桃吓得缩了缩肩膀，作落汤鹌鹑状。
唐可乔顺了气，哼着小调收拾了药箱，准备出宫。
罗青桃扯扯她的衣袖，欲言又止。
唐可乔“嘿嘿”地笑了一声：“我只管给你治病解毒，旁的事可不管！”
罗青桃没法子，只好放她走了。
唐可乔临出门前留下了一只巨大的瓶子，说是养身体的药丸，让罗青桃当糖豆吃。
眼看天色已晚，罗青桃身上仍是软绵绵的没几分力气。想到君洛马上就要过来，她自然着急。
于是她便打开了那个瓶子，抓了一把“糖豆”塞进嘴里。
下一秒她便张大了嘴巴，险些哭出声来。
这“糖豆”简直太……
这一个瞬间，罗青桃下定了决心：无论这毒能不能解，她是再不认唐可乔这个“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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