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青桃，愿赌服输
罗青桃毫不畏惧地向前跨出一步。
寒光闪闪的刀尖已经抵在了她的喉头，她却只是冷笑着，嘲讽地看着偃将军：“如果你相信我是奸细，便请动手吧！”
偃将军下意识地将刀尖缩回了半寸，须臾却又不甘心地重新往前送了送。
罗青桃只是坦然地看着他。
僵持许久，偃将军颓然放下刀：“我若杀你，太子不会放过我——我死不足惜，可是如今西楚国难当头，我不能当逃兵……”
罗青桃露出笑容：“这句话倒不算十分糊涂。”
偃将军依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
罗青桃并没有解释，反而悠然道：“战局已经不由你我控制，你若此时杀了我，除了给你自己挣一条谋害皇亲的罪名之外，毫无益处。我若是你，纵有如山铁证，也要等到出了这山谷、抵达落蛟岭之后，禀明皇上细查严审，让奸细无所遁形才会动手……”
“那么多弟兄死于非命，你能忍，我不能忍！”偃将军厉声嘶吼。
他吼得越厉害，罗青桃的神情越平淡。
她带着士兵们从容地在一人多高的蒿草丛里走着，声音轻淡如春风：“悲愤，并不是你草菅人命的理由。如果你激于义愤把我杀了，最后却证实我根本不是奸细，你该怎么办？”
“大不了我自刎，拿这条命赔你就是！”偃将军十分坦荡。
罗青桃细细地叹了一口气：“你杀了我，又杀了你自己，西楚怎么办？你自己也知道如今国难当头……”
“我……”偃将军一时语塞，许久又满怀希冀地看向了罗青桃：“你真的不是奸细？”
罗青桃这一次没有与他对视，只管专心拨开面前的蒿草，大步前行。
偃将军有些讪讪，忙抢上前去替她劈斫蒿草和灌木。
许久之后，罗青桃才怅然叹道：“战场之上什么惨事没有？你若这样容易被眼前看到的惨景激得失去理智，叫人如何把西楚将士的生死交到你的手上……”
这番话，分明是已把自己看作西楚皇室中人了。
偃将军心中的疑虑几乎已经消散尽了。他沉默许久，又忍不住问道：“罗家的人，都像你这般沉着……冷静吗？”
“应该说是‘冷酷’。但你还差得太远。”罗青桃毫不客气。
偃将军彻底沉默下来。接下来的路上又看到了许多处“修罗场”，他都没有再多话。
今日行军速度颇快，傍晚时分已经翻过了第二座山头。
此处山谷之中，却可以用“尸横遍野”来形容！
偃将军扶着一棵大树站定，脸色彻底变得惨白。
只见谷中那条两尺来宽的小溪流已彻底变成了血红色，而溪边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的，是惨不忍睹的人类断肢、以及各种猛兽的尸骨！
在此处扎营的将士，受到了大批猛兽的袭击！
可是猛兽一般喜欢独行，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同种类的猛兽同时出现？
偃将军呆住了。
回想这一路之上的见闻，他越发心惊：除此处之外，先前遇见的尸首有寻常拼杀致死的、有集体中毒而死的、有莫名其妙互相砍斫而死的、有肝胆俱裂却看不出是为什么而死的……可谓是千奇百怪。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如果每一处都是这个女人的设计，那简直太可怕了！
可她这两日分明不曾同任何人通信，如何能设计这么多的毒招？
罗青桃沿着小溪走了一遍，回来叹道：“此处折损的总有三万余人，有一两千是我带的兵，剩下的全是那边的……看这场面，倒像是附近几百里山中的猛兽全都来了。”
偃将军黑着脸，没有接话。
罗青桃转身向众将士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连夜赶路！”
众将士轰然应下，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偃将军看了罗青桃一眼，依旧不曾多说什么。
三座山头之中，以第三座最为高峻，怪石林立、危险重重。即使一路太平无事，在明早之前到达落蛟岭也已经没有可能了。
雷督军那边的将士虽然损失惨重，但剩下的总有七八万人。这场赌赛，到底还是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结果。
失败者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所以，这个蛇蝎美人是活不过明天早晨了。
偃将军这样想着，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她或许是大梁的奸细，或许不是。所以，她的失败，或许是西楚的大幸，但也有可能是西楚的大不幸。
这是个很难判断的问题，偃将军已经没有力气思考了。
次日清早，落蛟岭。
天色未明，岭下已是人山人海。
皇帝带着皇后和一众妃嫔坐在车辇之中，焦灼地等待着消息。
冯恩甫骑在马背上，不住地向岭上张望。
文武百官和百姓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几乎把眼睛都瞪瞎了，依然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从山上下来。
灿烂的朝阳爬上了山头，几个眼尖的百姓忽然先后叫了起来：“有人！来了！他们来了！！”
冯恩甫在马背上站了起来，果然看见高高的山顶上出现了一支队伍，正向这边奔来。
人群之中响起了一阵欢呼。随后那欢呼声又变成了惊叹。
这群人，数量不超过两万！
赌约定的是“三日后到达落蛟岭人数多者胜”，此时胜负似乎尚无定论？
众人惊叹着、唏嘘着，一时感慨万千。
队伍即将到达岭下的时候，冯恩甫忍不住拍马迎了上去。
来的是罗青桃的队伍，但罗青桃本人并不在内。
冯恩甫亦喜亦忧，心里反倒更加煎熬。
这一队为首的正是杨奇。他在明黄的车驾前站了一会儿，鼓足勇气奔上前来，半跪复命：“皇上，太子妃帐下将士成功抵达，前来复命！”
“青桃呢？”冯恩甫抓住他的肩膀，急急地追问。
杨奇有些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甩开他的手，尴尬垂首道：“应、应该在后面。”
冯恩甫见他说话结巴、目光闪烁，几乎吓得昏死过去。
这时他又注意到这一行人的模样，心中更是惊骇不已。
只见队伍之中每一个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血痕、泥水纵横交错，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毫无疑问，这三天时间，他们过得相当惨烈！
那……青桃呢？
冯恩甫心中一急，策马便要进山。
杨奇忙站起来，急道：“山中有毒蛇猛兽，太子殿下小心！”
冯恩甫一愣，拉住了马头。
杨奇还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敢。
冯恩甫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尴尬地站了好一会儿，仰天打了个哈哈：“本宫真是关心则乱了！此时本宫若是进了山，那便算是坏了规矩，岂非害了青桃？唉……青桃机敏过人，必定不会有事的，本宫耐心等待就好。”
杨奇的眼中露出了几分鄙夷。
还是皇后笑着打了圆场：“算你还不十分糊涂！你若是冒冒失失地进了山，旁人还说咱们皇家输不起，耍赖皮呢！”
冯恩甫尴尬地笑着，拨马回到了皇后的身旁。
胜负未分，众人只得耐心地等着。谁知这一等，便等到了日上中天，再也没有第二批人出来。
赌赛开始的时间是上午，约定的三天时间早已过了。
罗青桃这边出来了两万人，雷督军那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出现。
胜负已分。
可是众人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
还有十八万人没有出来！
皇帝很艰难地忍住了叫人进山搜寻的冲动，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未时初，视线之中终于又出现了人影。
这一次，足有十万人的样子，从落蛟岭顶端浩浩荡荡地奔了下来。
等到队伍接近一些的时候，众人注意到，这一群人比先前的那两万人更加狼狈。有许多人是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下来的，缺胳膊少腿的不乏其人，看上去十分凄惨。
等到这队人终于出现的时候，在场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众将士脸上狰狞的神色、身上惨烈的损伤，无不明明白白地昭示着他们所经历过的惨烈战斗。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拍案而起，厉声呵问。
雷督军越众而出，扑过来抱着皇帝的靴子大哭起来：“皇上，您要为奴才做主啊！奴才险些就见不到您了！”
这时队伍最末的两万余人齐齐奔到前边来，同时跪地：“请圣上明察秋毫！”
这两万人，竟是罗青桃的队伍。但罗青桃依然不在其中。
冯恩甫急得脸色发白，却已不敢贸然上前去问，生怕士兵再说罗青桃有危险。
到时他有心去救、却无胆涉险，岂不尴尬？
好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后面终于又有一小队人马姗姗来迟。
这一次，冯恩甫远远地便认出了罗青桃，慌忙拍马迎了上去。
罗青桃这一队人，面上虽有倦色，却不见狼狈之态。冯恩甫细细看了一阵，喜形于色：“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等你不见，急成什么样子……”
罗青桃走到皇帝驾前，拱手为礼：“青桃来迟。请皇上评判胜负，青桃愿赌服输。”
“青桃，先别忙着认输，你赢了！”冯恩甫哈哈大笑。
罗青桃挑了挑眉梢。
冯恩甫笑道：“日中之前，只有两万人如期抵达，却是你的人马！青桃，这一次，你赢得漂亮！”
“皇上，奴才不服！”雷督军在旁高声哭叫起来。
皇帝紧锁了眉头：“怎么回事？”
雷督军哭得十分委屈：“皇上，这个女人蛇蝎心肠！她……她这一路之上对奴才围追堵截，硬生生杀死了奴才所率七万余人！她的的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皇帝早已注意到了将士数目不对，却万万没想到，那些没有出现的将士，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三天时间，七八万将士殒命在这一场小小的赌局之中？
饶是皇帝富有天下，此时也不禁惨然变色。
冯恩甫沉下脸来，厉声喝道：“一派胡言！太子妃手中只有五万人，如何能对你十五万将士围追堵截、如何能杀死你七八万人？这可不是信口雌黄？”
“她用诡计！皇上，那个女人是大梁的奸细，是来害咱们西楚的啊……”雷督军哭得好不凄惨。
皇帝转向罗青桃，神色严厉：“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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