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真正的九凤后袍
“汤药？”君洛拧紧了眉头。
罗青桃忙笑道：“调养身子的药罢了。”
她越是解释，君洛心下越是狐疑。趁罗青桃不留心，他快步走到桌旁点燃了蜡烛，举起来照罗青桃的脸。
罗青桃下意识地转过脸去，恰看到君洛的影子映在窗纱上，显得格外魁梧。
“有刺客！保护太子妃！”梅影在外面尖叫起来。
君洛意识到自己的影子惹了祸，心中一急，又将蜡烛吹灭了。
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梅影拍门高叫起来：“太子妃，您怎么样？”
“我没事。没有刺客，你叫他们回去吧！”罗青桃提高了声音。
“可是奴婢明明看见……”梅影又急又怕，声音发颤。
一个侍卫在外面叫道：“太子妃不必忧虑，末将带了数百人来，定叫刺客插翅难逃！”
“我说了没有刺客！小丫头看花了眼乱喊一气而已，你们不必过来！”罗青桃有些气恼。
侍卫们将信将疑，梅影还在外面拼命解释，说自己绝对不会看错。
罗青桃重新点了灯，“哗啦”一声推开了窗。
“太子妃！”侍卫在外面垂首躬身。
罗青桃冷笑：“你们要到我的屋里来搜刺客？”
梅影急道：“太子嘱咐我们保护您的安全……”
罗青桃横了她一眼，嘲讽道：“保护我的安全？你们是想说我没本事，自己不能保护自己吗？”
梅影见她发怒，不敢再辩，缓缓地在外面跪了下来。
可是那些侍卫依然不肯走。
罗青桃冷笑道：“好一群忠心的奴才！今晚若不在我屋里搜出刺客来，你们是不肯罢休的了，是不是？”
“为了您的安全……”侍卫已有些迟疑。
罗青桃沉下声音，怒斥道：“我看你们是当差当糊涂了！今晚我若开了这房门，你们这些人的脑袋全都保不住！你们细想想吧——我屋里若有刺客，那就是我私藏了个男人在屋里，你们这些亲眼看见了的必定要被灭口；我屋里若没有刺客，那就是你们无中生有，败坏我的声誉，依然是死罪一条！”
院中安静了下来。众侍卫显然都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
通过罗青桃的这番言语，他们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她屋里藏了人。可是，他们敢破门而入吗？
如果罗青桃是个普通宫妃，他们是不需要犹豫的。可是如今西楚正用得着罗青桃的练兵之术，这个女人惹不起啊！
罗青桃轻咳一声，笑道：“诸位不必多虑了，我这里安全得很。丫鬟眼花看错了影子，那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撤了吧。”
众侍卫巴不得这一声，告声“恕罪”，忙忙地退了下去。
梅影跪在窗下，手足无措。
罗青桃敲了敲窗棂，笑着唤她：“不是要给我送药吗？进来吧！”
梅影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道：“那……那药还可以再熬一会儿……”
“送过来！”罗青桃“砰”地一声关上了窗，过去打开了门。
梅影只好端着药走进来放在桌角，弓着身子退了下去。自始至终她都只肯看自己的脚尖，连眼睛都没有往旁边瞟一下。
罗青桃重新关上门，转过身来向君洛笑道：“她没有看见你，我想灭口都找不到理由。”
君洛盯着那碗药看了很久。
罗青桃随手端起药碗，把一整碗黑乎乎的汤汁都浇进了花盆里。
君洛只好抬起头来看她：“你跟我说实话，那碗药到底是做什么的？那个姓冯的还是用毒药控制着你？”
“没有，”罗青桃嘲讽地笑了笑，“那是调养身子的药。他想让我给他生个儿子。”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君洛手边的桌子上出现了一道半指宽的裂痕。
罗青桃忙走过去捧起他的手，小心地替他揉着手背。
君洛紧攥的拳头微微发颤，竭力压低的声音嘶哑得吓人：“我要去剐了他！”
“我也想。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得先灭了他的国。他处心积虑混进大梁朝堂，所谋不小，岂能轻易放过了他？”罗青桃说得很平静。
君洛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
罗青桃没有抬头。她撒娇似的摇了摇君洛的手，等他把拳头放开，她便低下头去，在那砸红了的地方轻轻印下一吻。
“青桃！”君洛猛然抓住罗青桃的双肩，狠狠地箍紧了她的身子。
罗青桃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胸膛，疼得龇牙咧嘴。
“跟我回去！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君洛又提起了原来的话题，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我不！”罗青桃也犯了倔脾气。
君洛又气又恼：“你还是想留在这里给他生小乌鸦？”
“我生不出来的！”罗青桃理直气壮。
君洛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手臂越发收紧了几分，几乎把罗青桃给勒变了形。
无声地对峙了许久，罗青桃终于支持不住，委屈地拍了拍君洛的背：“你再这么勒下去，大概就可以带我的尸体回去了！”
君洛一惊，慌忙松手，果然见罗青桃的脸色已憋得有些发青。
他歉然地抚上她的脸，又恨恨地放下了手：“你执意不肯回去？”
罗青桃郑重地点头。
“好。我成全你。”君洛冷笑转身，竟要出门。
罗青桃愣神的工夫，他已走到了门口。
“喂，你……”罗青桃有些慌了。
君洛在门口站定，没有回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青桃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竟看着他的背影呆住了。
君洛冷笑：“如果没有话说，我就走了。”
“我不许！”罗青桃猛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君洛一僵，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罗青桃迟疑许久，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不敢生你的气。”君洛的声音很僵。
“那就是真生气了！”罗青桃下了结论。
君洛干脆挣脱了她的拥抱，转过身来冷笑地看着她：“你如今有主意得很，我哪里敢生你的气？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的心里，还有我吗？”
罗青桃想不到他竟问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倒无言以对。
君洛自嘲地笑了笑：“这次死里逃生之后，我第一时间就给你传了消息，我以为你会不顾一切地逃回我的身边……可是你推三阻四，始终不肯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起先你说你被下了毒，我信你；后来你说你另有打算，我也信你；如今你说你要颠覆西楚，我还是愿意信你——可是青桃，你自己相信你自己的话吗？”
“你问出这句话，就是不信我了。”罗青桃仰头看着他。
君洛苦笑一声，涩然叹道：“是，我不信你了。”
罗青桃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一股闷气从胸中泛了上来，堵得她喉头生疼。
此时她的右手正紧紧地揪住君洛的衣角，而君洛正在掰她的手，显然是打定主意要走了。
罗青桃的胸中翻涌着怒气，巨大的委屈几乎让她难以自持。
她很想干脆利落地放开手，把这个男人轰出去。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任性了。
她和他之间的牵连本来就十分脆弱，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误会。她清晰地预感到，这次若放他离开，那就是一辈子的陌路了。
那个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她一直是骄傲的，可是在他的面前，她的骄傲一向不值钱。
他，比她的骄傲重要得多。
手指被他一根根掰开，罗青桃又固执地重新攥紧。
君洛气恼，几次想拔剑割了那角衣裳，却到底有些不忍。
罗青桃看出了他的意图，心中越发揪紧：“割袍断义——你要跟我一刀两断吗？”
君洛硬起心肠，冷声道：“冯恩甫比我好掌控得多，西楚朝堂也比大梁简单得多。你要当皇后，留在西楚就好。我想，如今你已经用不着我了。”
“你的心里，真的这样看我吗？”罗青桃固执地仰着头，盯住他的眼睛。
君洛避开她的目光，没有答话。
罗青桃放开了他的衣角。君洛毫不迟疑，转身便走。
罗青桃涩声道：“你要走，也等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君洛的手停在门闩上，迟疑了很久。
罗青桃涩涩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也舍不得的。”
“你说吧，我听着。”君洛的声音很冷，带着刻意的疏离。
罗青桃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努力地咽了下去。
君洛的脸上露出一分忧色，却没有多说什么。
罗青桃抬头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缓一点：“我不想当皇后，一点都不想。”
“嗯。”君洛表示他在听。
罗青桃灼灼地看着他：“可是你想当皇帝，我想和你在一起。”
君洛拧了一下眉头，似乎想说什么。
罗青桃挥了一下手，止住他未出口的话：“先听我说——我知道你为了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但我不想让你放弃。我虽然不知道你前面那些年过得怎么样，但我知道你很辛苦……你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才得到那个位置，不该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你应该是大梁万民拥戴的君王，而不该是一个被人唾骂的情痴；我虽然不喜欢大梁百姓，可他们是你的子民，你不应该任性地放弃你的天下，让你的子民再经历一次颠沛动荡……”
“青桃……”君洛的手从门闩上放了下来。
罗青桃抬了抬手，继续苦笑道：“我知道，我的存在，就是你这一生最大的污点。但我是自私的，我不想放弃。所以，我想把这个‘污点’，变成一个‘亮点’，我不想做你的耻辱！”
君洛焦急地走了回来：“你从来都不是……”
罗青桃推开他的手，低下了头：“我是什么，我心里很清楚。已经说过的话，我不想再重复了。君远卿，我谋夺西楚江山，不是因为我的野心，而是因为你需要它。你需要它的疆土、它的物产和子民，来证明你不是废物，而是足以扛起大梁江山的万世英主！”
“如果我的英名需要用我的女人来换，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称颂的！”君洛终于还是抓住了罗青桃的肩，用力地掐了下去。
罗青桃仰起头来，郑重地看着他：“我不会拿我自己去换任何东西！我说过，我是自私的——我帮你，归根到底是为了我自己，你以为我会为了你，把我自己搭进去？我可没那么伟大！”
君洛十分动容。罗青桃却挣脱了他的手，站起身走到了窗前。
君洛跟着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可是，冯恩甫他对你……”
“他对我有什么念头，很重要吗？”罗青桃平静地反问道。
君洛担忧地叹了口气。
罗青桃忽然苦笑起来：“你扮成药奴来找我的那次，那些话虽然是说给暗处的人听的，却也不全是假话吧？”
“你指的是哪一句？”君洛已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罗青桃转过身来，依旧仰头看着他：“你说，你没有办法接受一个被敌人玷辱过的女人。”
“青桃，我……”君洛急着解释，一时反倒有些语塞。
罗青桃再次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你不能接受，这很正常。换作是我，我也不能接受。”
“青桃！”君洛的喉头有些发酸。
罗青桃坚持与他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仰头看着他，神色郑重：“君远卿，有一句话，我只说一遍，你听着。”
君洛下意识地绷直了身子。
罗青桃郑重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君远卿，我既然认定了你，此身此心便只是你一个人的。你若疑心我不干净，我唯有一死……”
“别说了，我信你！”君洛忙扑过来，紧紧地捂住了罗青桃的嘴。
罗青桃推开他的手，涩声冷笑：“我不屑那些贞孝节烈的迂腐之论，所以世人只当我是个水性女子，你心里必定也有这样的的疑虑——不必急着否认，我不怪你——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只要我心里还有你，就一定会誓死为你守贞；如果我哪一天跟了别人，那必定是我心意已变，就像当年对你六哥一样。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也不必挽留，因为我既然要走，就必定不会回头……”
“不会有那一天！我也不可能放你走！”君洛打断了罗青桃的话，紧紧地圈住了她的肩膀。
罗青桃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沉默许久，罗青桃轻轻地咳了一声：“我说完了。你走吧。”
“谁说我要走？”君洛的手臂收紧了些。
罗青桃闭上眼睛，疲倦地向后靠了一下，把大半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
君洛欣喜地翘起了唇角。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缓缓俯身抱起罗青桃，将她送回内室，放到精致的拔步床中。
罗青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君洛在床边半蹲下来，像对待绝世珍宝一样捧起罗青桃的手，轻轻叹息：“方才我气急之下，说了许多混账话，你别生气。”
“既然是‘混账话’，我为什么不可以生气？”罗青桃不依不饶。
君洛把胳膊伸到了她的面前。
“干什么？”罗青桃皱眉。
君洛认真道：“生气你就咬一口，咬完了就不许再生气了——气大伤身。”
罗青桃横了他一眼，拧过头去：“谁稀罕咬你？也不知道洗没洗，脏脏的！”
君洛笑了出来。
罗青桃却觉得自己仍在生气，所以绷着不肯笑。
君洛摩挲着她的脸颊，叹息良久。
罗青桃被他长一声短一声叹得有些发慌，下意识地伸手摸自己的脸：“我怎么了？变老了？变丑了？”
君洛郑重地点了点头。
罗青桃吓坏了，翻了个身便要坐起来。
君洛忙将她按回去，掌不住笑了：“别急，现在还没有。”
罗青桃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我即使变老，也不会丑的！”
君洛连连点头，却又叹道：“你什么都替我打算好了，却有没有想过我的心？如今你的主意大了，我反而有些害怕……” 罗青桃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的心怎么了？它不是好好地在我这儿吗？怎么，你想收回去？”
君洛的脸上立时多云转晴。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罗青桃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不肯听他叹息的缘由。
此刻想来，那缘由却也不必说了。
他的心思，她都懂。
君洛十分自责。
他这次来，本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心疼她在西楚艰难辛苦，打算带她回去的。
可是见了面，他却对她耍脾气，最后还要她放下身段来向他低头……
他是不是太混账了？
他似乎从未给过她什么，反倒是她处处替他筹谋、为他受了那么多苦，如今还要在异国他乡同敌人周旋……
这个女人，其实还是蠢的吧？你看，她都不会算账的！这辈子跟了他，她实在是做了一笔很赔本的买卖啊！
君洛攥紧了罗青桃的手，始终舍不得放开。
如此无声地对视了几乎有半个更次的时间，罗青桃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君洛看看自己落空的手，有些失落。
罗青桃眯起眼睛看着他：“你的伤还没长好，是不是？”
“已经好了！”君洛拍了拍胸脯。
罗青桃嗤之以鼻。
君洛心虚地低下了头。
他知道瞒不过罗青桃的——他的伤若是允许，他岂肯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天知道他有多想把这个蠢女人压在身下、揉进怀里，用最直接的方式倾诉他胸中疯狂的思念！
想至此处，君洛对冯恩甫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
都怪那只该死的乌鸦！
这种看得见吃不到的滋味，真是该死的难受！要不是那个怪老头千叮万嘱，他……
唉！
罗青桃看着君洛长吁短叹，一时觉得好笑，一时又十分担忧。
先前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已悄悄留意过他的伤。
伤在胸口，应该是离心脏极近的地方。若非有鬼医施救，他或许已经……
罗青桃知道自己是不会原谅冯恩甫的。
她完全不必担心自己会被他感动，因为君洛胸口的这一剑，已经足够她恨一辈子了！
谯鼓打过四更，罗青桃紧张起来。
她反握住君洛的手，急道：“你该回去了！梅影是冯恩甫的人，这会儿她极有可能已经把消息送进了东宫……”
“放心，我既然能来，就能平安出去。”君洛十分从容。
罗青桃知道他定然有安排，却还是无法完全放心。
她攥住君洛的手，殷殷嘱咐：“以后不可以再这样涉险——如今养伤是你的第一等大事！我费尽心思在这里折腾西楚，可不是为了将来回去替你收尸的！”
“你放心，我不会死。我等你回来穿真正的九凤后袍！”君洛站起身，说得十分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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