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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八章 乱世(五)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凉亭之外。

杨柳依依、杨柳芊芊、杨柳思思,十里春风又至,蒋姑姑似乎格外的伤心。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安慰蒋姑姑,“繁星,随我去一处地方吧。”

繁星没有拒绝,而是跟着蒋姑姑去了一个地方,那是一座低矮的小山,虽说低矮,但是草木茂盛、荆棘丛生,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繁星并不知道,蒋姑姑为什么会突然带着他来到这个地方,直到,他见到了那一个牌位,他这才明白,原来,蒋姑姑是来祭奠故去之人。

牌位之上写着两个字:慕华。

慕华,慕园,繁星在心里头念叨起这两个名字,他联想到蒋姑姑所待的慕园,心里头已然明了,再看看蒋姑姑的妇人装束,这个叫作“慕华”的,应该就是她的丈夫,还是过世的丈夫。

“慕尘世之华、怨世间之人、行恶人之事,终不得善终。”

这片寂静的小山里,响起了一个女子略带沧桑沙哑的声音,春风很快便将她的话语吹得干干净净的,就好像是将死去之人的记忆,吹得干干净净的。

“繁星,你是我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下的,我于你有恩,更是你的长辈,作为长辈,我便想要告诫你一句话,”

“什么话?蒋姑姑请说。”

“行恶事者,终不得善果,然行善者,亦不会善终,人活于世,不求事事周全,但求无愧于心,不负仁义。”

繁星并不明白,蒋姑姑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她似乎经历过很多事情,这一番话,像是她对他的告诫,又像是她对已死之人发出的悲叹。

祭奠结束之后,繁星便紧随着蒋姑姑下了山,两个人来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地,草地之上生长出许多不知名的小野花,最漂亮的,当属淡黄色的那些小野花,它们密密麻麻地站在草丛里,微风一吹,像点点星光倾洒在地面,身穿绿叶在飞舞。

蒋姑姑弯下腰,摘了一朵淡黄色的小花,她将它平放在掌心,然后,仔细地打量这么一朵小花儿,念念有词,“故人已去,繁花依旧,真是可惜。”

后来,繁星终于知道,蒋姑姑为何总是会触景生情而后触目伤怀了,因为,那一日,是那个叫做“慕华”的男子的忌日,而且,蒋姑姑并不是他的妻子,她所做的妇人装扮,不过是自己在欺骗自己。

很多年后,当繁星从一对神仙眷侣的口中听说了慕华公子之事后,他才意识到,那个时候的蒋姑姑,是如此的让人心疼。

慕园其实就是墓园,那是一座埋葬青春岁月还有知心爱人的坟墓。

十六岁的少年,终于可以报恩了,这一日,蒋姑姑突然对他说:“汴京城中,有一处庭院唤作清和园,清和园左侧有一厢房,厢房床榻之下有一檀木做的匣子,只要你将那个檀木匣子取过来,你便还了那一份恩情。”

“好,”繁星点了点头,不就是取一个黑匣子而已,有什么难的。

繁星并不会武艺,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少年,而且,还不擅长说话,性格有些软弱,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性子,是做不出什么大事的,他也没有想到要去做什么大事,若不是欠了蒋姑姑的一个恩情未还,繁星根本就不会下山,更不会,答应蒋姑姑,潜入清和园取走黑匣子。

既然不能文,又不能武,那么,繁星便选择去做一个清和园新来的仆人了,说来也奇怪,清和园的管事,在众多年轻力壮的仆人中间,只是轻轻地瞥了他一眼,便说,繁星可以留在清和园做事了。

不单单是清和园的管事,把繁星的相貌误以为是前前任主子,更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仆人,一见到他,便露出惊愕的表情。

残阳已退,天色渐暗,青峰顶上都是荒凉的石块,谨实跑去寻找木柴了,素语、傅岩也避嫌的隔得挺远的。

这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交谈,素语一脸的忧郁,她应该和谨实一块去找木柴的,这样子就不会和傅岩有那么尴尬的氛围,她好苦恼啊,衣襟也被她揉得不成样子。

这边的女子一脸的忧郁,那边的男子则非常的淡定,他靠在石壁上,悠闲的把弄腰间的青纹玉佩,时不时又轻笑着看一下紧张的素语黑夜渐渐来临了……素语忽然觉得青峰安静得让人害怕,一个声音打破着这般安静的黑夜,这个声音也让素语松了一口气。

“我回来了,木柴在此,点火咯!”谨实叫嚷着从另一处跑过来,然后麻利地生火,他对找柴生火这事十分娴熟,素语最先靠近熊熊燃起的火焰,紧接着傅岩也靠过来了。

早就入秋了,夜里的气温低了,而在夜里的峰顶更是冷,不过有火堆的话那倒是不怕的。这几人都很舒服的坐在火堆旁,谨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匆忙又走开,不到一会儿他又立即跑过来了,不过他手上还捧着一坛就和几个空碗,这着实让在旁的两人愣住了,素语按捺不住好奇问道:“谨……小四!这酒从哪里来的?”

“嘿!是不是对我特别崇拜呢?”谨实骄傲的看向素语,素语本还想夸他的,听了这句话后朝他翻白眼,不过又立即收住了,她可不想在傅岩面前露出这种表情,有失身份啊!

“看来,小四经常风餐露宿,而且还对青峰特别熟悉”傅岩笑着对谨实说道,他对谨实这个人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

“那个,你只说对了一半,风餐露宿是在以前,而且呢,这是第二次登上青峰顶,这酒是我上一次费力背上来的,本来呢,打算明年初春时再喝的,”谨实一脸正经的,但随即又一脸忍痛的说“不过现在,只能提前喝了,算你们有口福!开坛!”谨实奋力一扯开,酒香四溢,令人垂涎。

“桑落酒!”傅岩与素语异口同声喊出酒名。

“没错!这可是上好的桑落酒啊!”谨实一脸不舍的将摆在地上的三个碗一一倒满,然后率先举碗喊到“拿起!喝!”,三人一起碰碗很是豪爽地喝下这碗酒。

“好酒!”傅岩最先开口,他极难得称赞一样东西,随即他又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谨实询问“这酒是哪家酒坊的?小四可否告知?”

“这个嘛!不能说啊,真的不能说。”谨实抓抓自己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的答话。

“那真是太可惜了!”傅岩的语气带有点失落。

“傅公子这等身份,还怕什么样的美酒喝不到?”素语语气冰冷的问道,她想起了桐城的种种,她心中的愤怒把那会儿傅岩在石阶拉过她和递水囊给她喝的事情烧得一干二净,而傅岩则苦笑,她对自己的成见还是那么大。

“林小姐,身居高位者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即使是一国之君”

“在我看来,傅公子完全可以利用智谋与武力,夺取任何一件东西!”这两人互相盯着对方。

“林小姐,未免太看得起在下了!”两人剑拔弩张的对话,谨实在旁听得心惊肉跳,虽然他也不喜欢傅岩,也愿意素语继续不留情的讽刺他,但他怕自己再不出声,这两人便厮打起来。

于是他急忙出来圆场,“那个,喝酒啊,喝酒啊”,谨实的话缓和了一下气氛,这两人不再交谈,各喝各自碗中的酒,只有谨实在旁傻笑、再傻笑,倒酒、再倒酒,他笑得脸都发麻了,倒酒倒得心痛到麻木了。

木柴烧尽了,只剩微弱的火光和丝丝的暖意,虽有明月但明月却被黑云覆盖,微弱的火光一灭,峰顶就要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黑暗中……

桑落酒早已被三人喝光了,酒的后劲很大,素语抵不住酒劲抱着胳膊醉倒在地,她的不远处是打着呼噜的谨实,谨实的不远处便是傅岩,傅岩没有丝毫的醉意,酒的后劲虽然大,但他却没事,他睁着眼看向睡熟的两人,这两人在这般平静的夜晚可以安然入睡,但他却不能安然入睡。

他怕他在这么安静的地方睡着了便会做噩梦,又梦见双亲被杀害的那个场景……

十四年前,傅岩那时不姓傅,他姓沈,他是应国大理寺卿沈涯的独子,沈涯与他的夫人非常相爱,膝下也只有这么一个独子,沈岩自小便习各种诗书,他的父亲对他寄予厚望。那晚,沈涯与唐千在客厅饮酒叙旧,十岁的沈岩在母亲的房中背诵《孟子》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母亲,孩儿背得如何?”

“背得很好,等会儿再背给你爹听”沈夫人轻轻摸着儿子的头发,眼里满是赞赏和疼爱。

“爹又和唐伯伯喝酒了,喝醉了,他就没法听到我的背诵了”沈岩生起了闷气。

客厅里的两人还在大口喝酒,沈岩已有醉意,唐千比他稍微好点。

本是极为平静的夜晚,但沈府的墙上却埋伏着一群带着杀意的蒙面人,“嗖”的一声,带火的长箭直射酒桌上,沈涯和唐千立即退开,从墙上抽出长剑,一群带着长刀的黑衣蒙面人训练有素的从墙上翻入沈府,蒙面人人数极多,一些前去刺杀这两人,另一些则遍布院子砍杀仆人。

沈涯和唐千奋力与这些蒙面人厮杀,然而却渐渐处于下风,眼看着黑衣人快要杀到屋子里头了,沈涯一面御敌一面急急朝唐千喊“唐兄!我掩护你,你快去房里,我的妻儿全交给你了!”刚一说完,他便被割伤了大腿,唐千大呼“贤弟!”沈涯不顾疼痛,用长剑拦住了唐千面前那些凶狠的蒙面人,“快走啊,救我的妻儿!”沈涯大喊,唐千只能伤痛欲绝的直奔沈夫人房中……

傅岩永远记得蒙面人闯入房中的情形,大刀砍来,瘦弱的母亲一把将他护入怀中,他在怀里清晰的听见刀入母亲身体的声音,他当时已经吓傻了,直到母亲嘴角流血,他才反应过来。

他大哭叫喊着“母亲!母亲!”,唐伯伯赶来了,他杀了那个黑衣人并悲伤的跪倒在母亲面前,他第一次见到铁汉子一般的唐伯伯在流泪,“弟妹,我来迟了”。

“唐大哥,快……快带岩儿走,快啊!”母亲用微弱的声音说出自己最后的请求,她的嘴角不断有鲜红的血涌出,好可怕,好可怕!最后是唐伯伯把哭得撕心裂肺的他带出了房外。

“母亲!”他看见母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母亲死了,再也没有将他温柔的抱入怀中。爹也死,逃走时,他看到了火光旁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他感觉自己已经如同木偶一般,毫无知觉,任凭唐伯伯带着他逃出沈府,他只是就不停的不停的在流泪,双眼空洞,胸口疼痛不止……

“冷,好冷……”素语梦中的低喃惊醒了留在痛苦回忆的傅岩,傅岩摸了摸眼角,是湿的。

素语紧紧的抱住胳膊,蜷缩着身子,此时已是下半夜了,青峰顶的气温骤降,傅岩看着快缩成一团的素语,有点于心不忍,他想解下身上的外衣给她盖上,毕竟是自己把她这么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引到这儿来受苦的,心中难免有些内疚。

他想要攀爬青峰不过是一时兴起,让林素语陪他攀爬也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女孩子,满足一下之前对她的种种好奇,现在发觉,自己倒是对她有了好感,傅岩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傅岩正要解衣时,谨实已经站起将自己的外衣轻轻的给她盖上了,谨实没了外衣,冷得抖了一下,他定定的看着素语,口中似埋怨喃喃道:“真是活受罪,干嘛要陪你上青峰啊,喝完我的美酒又抢了我的衣,林素语,我跟你说……”谨实还想继续说下去,但素语像是被吵到了,用他的外衣把头盖上了,他也没法说下去了,转身,躺下,抱紧身子继续睡觉了。素语不在低喃,谨实的呼吸平稳了,青峰顶又回归平静,傅岩依旧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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