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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校尉如何称呼?感觉哪处特别不舒服?”明洛上下打量了遍他,平心静气道。

校尉形容惨淡,渗人的眼神往床边的人扫了过来,喉咙则吭哧吭哧地发出怪异的声响。

明洛等了许久,方听他艰难道:“某昏迷了几日?”

“一两日吧。”明洛虽对他印象深刻,但着实忘了他躺了多久。

“那某的身体情况如何?”

明洛端正道:“并不好。你身上能见的外伤我都处理了,只是你胸膛腹部处淤青颜色极深,怕是落马时被踩踏所致,必伤及脏器。”

内脏出血这种九死一生的困境,明洛是真束手无策,搁现代都是要命的…

“多谢医师了,某落马时未曾料到还有意识恢复的这一刻。方便给某拿一点水吗?”校尉并不介意明洛言语中的不乐观和警示之意,勉力开口。

明洛很自然地拎过一边烧开的水,和晾着的凉开水一冲,取了根制成吸管状的芦苇,递到这人的嘴边。

校尉咬住一端,咕噜噜地喝了大半。

“等晚间派饭时,你会有一份带肉的病号饭,昨儿给了另一个能起身的伤兵。今日你也是没法吃的,到时别馋人家。”明洛看了眼连动弹都无法的他,先打了记预防针。

谁叫前些日子有俩伤兵拖着病体为了一只鸡腿闹得不可开交,连包扎好的绷带都隐隐渗了血迹。

校尉吞咽着温水,有如久逢甘霖的沙漠旅人般,发出一声无力而满足的喟叹,只是眼前的医师再次出乎他的意料,竟说起晚饭的归属。

他哪里有力气吃正儿八经的饭…

连说话都费劲…

这郎中好似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虽说穿着打扮上是一样的灰头土脸,身量也不高,脸上还蒙着稀奇古怪的面罩,但他仅仅是草草的几眼,便有异样感涌上心头。

其实不单单是他,但凡和明洛打过交道、说上过几句话的都有或多或少的不协调感。

归根到底还是性别所致。

男女有别,除了自家姐妹母亲外,绝大多数男人只有等到娶妻后才会有真正意义上和女人接触的机会。

就算是二十一世纪,不少人也都不擅长和异性打交道,何况是封建社会呢。

“不过你放心,和你一般吃不来正经饭的伤兵一律有米汤喝。等你能坐起身子后可以喝带肉味的米粥,要是排泄正常,情况渐好,就能正常饮食了。”明洛见他眼珠东瞄西看个不停,索性取来纱布和药膏,在校尉茫然而不自知的视线下微微一笑。

“小将军且忍着点疼。实在受不了了说。”

没等校尉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纱布紧紧缠着的地方便有了松动,紧接着极为可怕的皮肉黏连着绷带,都不用使什么力,轻轻一绕便痛彻心扉。

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大帐。

众人却都见怪不怪,还有笑着打趣他的:“你命不错,伤成这样还能醒过来,咱宋小郎中真是厚道人!”

“小郎中亲自给换药呢!已经是最利落最轻柔的手法了,咬牙挺着吧,别丢人现眼了!”

明洛顾念这校尉伤势太重,没有一鼓作气地解决,从边上摸过一包麻沸散,直接堵住了他的嘴:“你直接咬着吧。”

也省得叫唤地太过惨烈,惹得外头路过的巡逻兵误会。

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明洛三两下收拾好了一地狼藉,看着再度昏迷过去的校尉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救活了也大抵短命,真是造孽。

余光瞄向边上两处空当当的病床,明洛有所动摇的心到底踏实了下来。

那日来的一排五个重伤兵,唯有他是醒了的,神志尚且清楚。另三个都去阎王爷处报了到,还有一个眼瞅着呼吸越来越微弱,八成明日也得抬走。

阿耶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会儿去歇午觉了。

明洛巡视了圈病床,软硬兼施地赶走几个基本已好转的士兵,半靠在帷幔的角落处眯起了眼。

恍惚间,一阵争执声唤醒了她似乎宕机的大脑。

强行给脑子开机后,明洛寻到了声音的源头。

是大营的门帘处,两个眼熟的年青小伙子正和一个腿脚打着膏药的基层军官在扯皮,明洛眼神泛冷,那是赵郎中的学徒。

手上本事不清楚,嘴上功夫倒是厉害,尖牙利嘴地直怼着那伤患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

依稀记得……

那是从对面赵郎中处跑过来的伤兵。

“喔唷,是宋小郎中哦?”

“好大的威风,唬得人军官都为你说好话…”

那军官虽说负了伤,但膀大腰圆的看着就不好惹,眼瞅着脸色越来越黑,两人嘴上不落下风,心里却都有点发毛,正好见明洛慢慢走来,索性调转枪头,一致朝向了她。

“我耍哪门子威风了,倒是你俩从对面跑到我跟前来,才是真正的蛮不讲理,无端生事!”明洛早便看赵郎中这伙师徒不顺眼,从安营扎寨那日起,不知来借了多少药材,统统有去无回。

身材精瘦,长得也有点尖嘴猴腮的当即跳了起来,点着一边的军官嚷嚷道:“明明是你先开的事端,老老从咱们这处抢人,妨碍救治!”

“你别胡说!是某自己过来的!大家伙儿都有眼睛,宋小郎中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去你那尚有空位的大营里拉人!”军官简直恨不得给这聒噪的玩意来一下,又急忙朝明洛腼腆一笑,口中念念有词。

“对不住了,是某听手下的伤兵说这处大营的药效好,包扎好,所以私自过来,与宋小郎中没有干系。”

另一黑黝黝的学徒仍不知足,从另一方向开始挑刺:“药效好?这肯定是你们藏私了,还是另用了常规之外的药材……军中一切都是有定额的,可不能搞其他花样。”

“咱们都是同行,宋小郎中这么背后捅刀子就没意思了。”猴子脸帮衬着,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盯着明洛。

身后伤兵们或起身或探头,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没办法,这俩人的话太诛心了。多数人嘴上虽然不说,但心中都是有一杆秤的,哪个医师动作麻利手法好,哪个大营药效好恢复快,谁的态度好为人友善……十来天的功夫,早就见真章了

明洛勾起旁人看不见的讥笑,眼神分毫不惧:“是记恨昨日没借你们蒲黄和白及吧……我都闹不懂了,补给三日前方到,数量上都是平分的,也没有按各自大营的伤兵人头……你都说了,这儿比你们处热闹,那么药材呢?是不是自己贪了?”

她声音到底比男子清越许多,音调又高,一通话说下来,周遭有短暂的鸦雀无声。两人果真慌张,甚至对不约而同地视了一眼。

“你俩要少惹是生非,省得最后闯出什么要命的大篓子。”

明洛眼瞅着拿捏住了他俩,慢条斯理道,”我可从未跑你们大营指指点点,说一些容易引起误会的鬼话。今儿我就当你们只是来观摩学习,友好交流的。”

她言毕便不再过多理会,往自己那张小小的松木案几前一坐,摊开账本列表对账。

昨儿倒不是她小气,而是苦口婆心地给阿耶盘了盘库存,蒲黄虽数目不少,但每日开销甚大,是止血化瘀药物中少数能口服内饮的存在。

白及用量不及前者,可补给过来的数量也不大,他们这儿伤兵众多,如何能再匀给旁人。

期间又起身给两位特意寻来的士兵换了膏药,缠了纱布,伤患们的闲谈和议论时不时蹿进她耳中,与最初的自鸣得意不同,刚被人寻了晦气的明洛想得更深了一些。

长此以往,肯定会闹出大矛盾。

尤其那赵郎中真是胆子大地不像话,要钱不要命,军中救命的药材也敢贪昧。

转念一想,明洛又拿不准了。

难不成自己这样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做事的才是少数?

古代军纪可不比近现代的八路军红军,讲究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当兵打仗图的就是升官发财,官不一定人人能做,财却是或多或少地人人得发……

什么吃空饷喝兵血,明洛身子轻轻一颤。

她不免想起侯君集往后领兵挂帅攻打某个倒霉的地方,战胜后纵兵劫掠,也仅仅只被当时已是唐太宗的秦王提点轻斥几句,便不了了之。

偏偏人家还满心愤懑,心生怨怼,没过几年便和太子一块起了谋反的念头……真是品行低劣,冥顽不灵。

侧面也反映了……即使是一直念叨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唐太宗,对于将士屠城抢劫的各种暴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见军队里中饱私囊、贪昧银饷的行为是多么司空见惯……

“阿耶,对面那大营刚刚来了人挑衅。”明洛伸了个懒腰,侧眸一见宋郎中在盛药,忙起身过来说话。

宋郎中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并不大惊小怪:“阿耶那会儿早醒了,你和他们的对话也听见了。”

或者说,就是被这一番吵闹给惊醒的。

他微有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瞄了眼脸上脏兮兮的养女,老怀欣慰。

本以为女儿必会心有不甘,不愿落了下风,众目睽睽地和人起争执,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出面和稀泥。

谁承想明洛连对面贪味药材的事儿都抖了出来,一时气血上涌,竟有些头晕目眩地跌坐在了榻上。

他咬了咬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料明洛话锋一转,高高抬起后轻轻放下,竟轻描淡写地走开了。

透过帷幔的缝隙,宋郎中只看那俩人尴尬地杵了片刻功夫,又被身旁的军官撞了下身子,面面相觑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你做得很好。”那一番虚张声势也很不错。

明洛眉毛一扬,眼里透露出意外的惊喜,还以为阿耶会嫌她不够息事宁人,言辞过于锋利,不够圆滑妥善。

宋郎中则拉过她往案前盘腿坐下,就着透进来的暗光随意看了两眼账本。

“阿耶年纪大了,儿你写的这些东西是既看不清,也没打算看懂,左右你是个有主意的,阿耶很放心交给你做。”

他眯着眼摸索着那根炭笔,呵呵一笑,“这东西也是你捣鼓着出来的?可比那又要研墨又金贵的毛笔方便多了。”

明洛嘿嘿一笑:“儿哪有这种水平,是悄悄拿二十文钱托匠造大营里的师傅帮忙弄的。”

“你一向机灵。”宋郎中对这养女的种种操作是很感慨且服气的,尤其方才一通适可而止的敲打。

“阿耶、赵郎中他们胆子真那么大……现在还没正式开打呢,药物每天都紧张兮兮的,儿真不敢想以后。”明洛还是想探一探底,摸清楚普世的做法。

宋郎中果真沉疑片刻,喟然一叹。

“儿有所不知。咱家床底下不是藏着棵极好的老参么?”

明洛眨了眨眼,有点似懂非懂。

“那就是上次阿耶偷偷昧下来的。”宋郎中一锤定音,坐实了明洛潜意识里的猜想。

“那颗老参混在一堆贵人御用的丹参里,模样不显,你阿娘身子一贯不好,阿耶就有备无患地带回家了……”

明洛不解道:“阿耶不是从高塘城下九死一生逃出来的么?还有空带上吗?”

宋郎中被问得一噎,苦笑道:“阿耶没在战场上作战。况且大战兵败后,那数万士兵也不是一块被杀的,一部分是交战时身死,一部分时撤兵时断后而亡,还有一些溃兵散兵和大部队走散后,各自被歼。”

“所以说,咱们也可以偷偷发一笔小财?和赵郎中一般?”明洛当即两眼冒了光。

宋郎中回头越过她望了眼密密麻麻的帐中,言下之意十分鲜明。

你难道还能由着那些伤兵嗷嗷着死在你面前吗?

他苍老的面庞微微皱起,露出些许淡淡的笑意,安慰道:“儿莫担忧。眼下正因为还没有大批量的伤员,赵郎中才会如此动作,一旦大规模交战,他若敢这般明目张胆,必有军法治他。”

“还望他和阿耶所说的一样才好。”明洛活动了下手腕,抬手示意了下不远处召她过去的伤兵,“这会儿,我都嫌忙不过来呢。还有这大帐忒小了点,快要住不进人了。”

宋郎中无语地看着她快步朝病床走去,又看了圈这间规模极大的营帐。

这已是极限了。

他可以笃定,便是秦王所在的帅帐都不一定有这处占地广阔。

晚饭伴着落日准时到达。

明洛记着那个独眼校尉的病号饭,在一堆伤兵眼巴巴的视线下,将那块看着不怎么样的大排夹给前错过几次吃肉机会的瘸腿校尉。

校尉对校尉,等量齐观,公平公正。

剩下那些肉汤,她则抠抠搜搜地分成了两份,依次浇在两个断腿的普通伤兵的餐食上。

至于最后那附在盘底的一点点肉味儿,明洛非常仁慈体贴地舀上了米汤,给那位无法动弹的独眼校尉端了过去。

“多谢宋小郎中了。”

吃喝是人的本能,尤其对于伤患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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