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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她是孤雁


第二十四章  她是孤雁

宋隐呆住了一瞬,为什么自己的母亲这么熟练啊!

不过宁竹未等她反应过来,啪一声撂下笔进屋去了,一边走一边说着:“林家的公子虽是孤雀,但这是身为世家必要的磨炼。”站在雕花门前,她停了一瞬,说到“世家”一词时眼神不免黯了黯。只是背对着宋隐,未曾让她发觉。

“这个时候雁未归北,只有小雀儿可画罢了。”

宋隐抬手用手指在那小雀上圈了个圈时,又听那道温雅的女声响起。

她闻言未再出声,只是用手帕轻抹去了鼻尖上那道墨印,却没曾想到那墨印刚好染在手帕上绣的“隐”字上,盯着绢纱上那点清浅的,泛着墨香的痕迹出了神。枝头的小麻雀歪了歪头,正盯着她瞧。

“小隐,在想什么?心事重重的。”身后响起沉稳的男声,这时候宋有道提着医箱阔步走过来,拍拍她的头发。

“父亲,你怎么想林家公子这事?”宋隐这时候面对宋有道倒是不含糊,直截了当的问出来。

不过宋有道也不奇怪,未露出惊异之色,毕竟他也清楚自己这女儿思维跳脱,只是本来奔向厨房的脚步半路停了下来,顺拐着坐到宋隐旁边的石凳上,看着她说:“今日巳时我在太医院当差,新来的几个太医尚还等着我安排熨贴…”

“父亲,还是说重点好了。”宋隐眼见着他有长篇大论之势,颇无奈的扶了下额头,对他说。

“总而言之,我还在忙着,就被几个内侍慌慌张张的拽进宫里的国子学了,不过还未曾见过林家小子这样惨的模样呢,冷汗直流,脸色苍白,牙都咬紧了也未曾哼出一声。”宋有道说完仍觉得意犹未尽,还发出了啧啧几声赞叹。

得了,这也是有意的避重就轻,大抵也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方才的小雀儿叫了几声便飞走了,枯树枝头又染了一分孤寂。

“阿雅让我去吃饭。”宋隐兴致缺缺的丢下这一句,才想起自己连带着中食都没吃,顺手拿走了宋有道的医箱和自己的小书箧,朝着东厢房走去。

宋家虽世代行医,但宋父也曾离经叛道地读了几年圣贤书,甚至早些年还参加了科举。

只是最后被御赐了进士出身,却未进翰林院,而是打马谢绝了朝堂纷争,后来复又在京城行医,至于进入太医院成了太医令,那便都是后话了。宋有道与宁竹从未与宋隐谈过此事,总之岁月尚还安好,没有谈及那些使人心绪缠绵的陈年旧事的理由。但宋隐做了林家的伴读,半旬之后便要入国子学了。即便不搅朝堂之上的这趟浑水,也是无法完全独善其身的。

宋有道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远方天色已暗,宋隐这才从厢房中出来,执一盏烛台点上了院中的灯,撑起一片微弱的光。

他指尖轻叩大理石面,望着那个纤瘦的身影,不知在作何想。

宋有道还记得去岁的一个暮夏,正是林府张贴告示,求聘伴读不久之后的事情。宋隐平日里虽端得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总是站的如习武之人一样正,坐的似松柏一样直,且又心思百转千回,但熟悉的人都知晓她言辞诙谐可爱,看人时眼角眉梢常挂了笑意。

她总让人无端的想起冬日里的青松翠柏,落了雪,沾了寒意。虽与人交游知礼而风趣,可相处久了却总让人觉得与她隔了很远很远,仿若难以横渡的岁月长河,难以近心。

但松柏终究是凛冬唯一的生机。

那夜宋隐双手扶地,给正坐于高堂之上的宋父宋母重重一跪,膝盖皮骨触地的一响直直落到两人心里。这孩子平时除却读书,其他事事皆是端得随意之态,她难得郑重其事的去求一件事。

夏夜静谧,蝉鸣将歇,头骨触地的声音接连响起,一下又一下,直叫人心惊。宋有道神色凝重,表面平静的看着那孩子,攥在桌角上的指尖却已微微泛白。

“明熙平生唯一所求即为读书,入国子学。”她直起身子,额上已泛了血印。宋有道只觉得那道坚定毅然的目光刺眼的很,却又熟悉的很。

参科举,入朝堂,办女学。宋隐在心中默默说完这句话的未尽之语,只是暂且只能隐瞒在心底。这是一条从未有人踏足的险路。国子学为皇亲贵胄办学,自然坐拥天下难寻的资财。只是一旦进入了,便无可避免与那些高门大户的儿女结交,而十几年后,乘权借势之人,其子弟鱼鳞般集于朝庭,羽翼阴附者更是数不胜数。倘使行差踏错半步,辐凑于前,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即是无底深渊。

两双眼睛沉默对视良久,宋有道终是开口:“哪怕你知这是一趟洗也洗不净的浑水?”

宋隐闻言又以额触地:“道之所在,虽千万人逆之,吾往矣。”

“罢了。”宋父长叹一声,甩袖而去。宁竹将宋隐扶起,便也离开了。偌大祠堂里,站着一个孩子,凝视着鼎炉里袅袅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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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柔胰落于肩上,将宋父从无际回忆中叫醒。“忧心小隐去管林家的事?”宁竹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似乎在这件事上,她要比宋有道想的更加坦然些。

“我是从世家长大的女儿。”宁竹未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谈及自己。“我幼时,即使身为权贵之女,亦没有上国子学的资格。女子可入学,是杨皇后诞下长源公主后,才有的规矩。”

宁竹言及此,抬首望天,已是星汉灿烂之时。“故而我幼时只能望着宁府的一片四方天,看着兄长们一日又一日虽辛苦,却又教我无比羡慕的读书写字,而我只能抱着《女则》,去学那些不知为了讨好谁的琴棋书画。”

“所以我此刻立于宋府,而非为哪家的深宅大院做一个若有若无的点缀。”

“世间女子久在樊笼,而小隐是一只孤雁。”

末了,院里唯余了这一声载着遗憾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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