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信任
第八十一章 信任
太子说完便低头噤声，楚灵看到他这个样子简直要失笑，这种时候，应当是该把脊背挺直，目色坚定一些才好，他反而低下了头，像做错了事似的。
恐怕是一直以来，对皇帝说话都是这种姿态，刻在了四肢中的记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罢了，能达到效果就成。
听到这话，建庆皇帝转过身来，背着手，上下打量着他，这位自己的皇长子，亲自钦定的太子。
皇后闻声转头，看到自己的孩子正站在拿出，月色打下的光在地上映出阴影，那阴影交界的另一边，则是比日光更缓和，也更冷的亮色。
万家灯火的昏黄暖意打不到高耸的城楼上，唯有月色倾倒于此。
帝后顾盼，众人纷纷低头垂目。
难得这位太子说一点像样的话。皇帝看了他良久，却仍没能看到楚慈的眼睛，遂还是转过了身，将目光移到城楼下的上京城。
“太子说的是。在景元宫过完了上元节，就回你的东宫罢。这半年以来，太子妃可没少来求情。”
“太子夫妻两人感情甚笃，臣瞧着倒是与皇上与皇后很像呢。”
说这话的是夏泽将军。该说不说，这武将的确是要粗犷一些，因为楚慈现在所想的不过是他东宫的满院妃妾而已，太子妃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夏泽将军是前几年新封的中郎将，位在四品，不同于林秩远，他蓄了几乎满脸的胡子，远远看过去一眼便知晓是他。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总之说到了皇帝心坎上，一句话夸了四个人。
楚灵方才听到皇帝说，让楚慈回东宫之后便不在在意这些人说什么，而是将注意力移开了。
从小以来，他在汀兰轩长大，那些污言秽语让早早练成了选择忽视的本事。
去国子学的那个春天，是个例外。他听到的是朗朗的书声，看到的是满目云蒸霞蔚，日丽风和。
他的眸子仍然低垂着，皇帝与诸位大臣的奉承应和已经渐渐远去，好似天地之间只他一人站在角楼的阴影中。
烟花燃尽，宫宴也至散时。
楚灵是和杨皇后与太子一同回的景元宫。大半年以来，楚慈和楚灵端的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杨皇后也是慈母的样子，让建庆皇帝顺心不少，带着一丝对楚灵丧母的怜惜，偶尔也会问他几句功课，不过楚灵明白他不过是一个附庸而已，只是自己并不在乎罢了。
不只是第多少次踏上这条长的几近于无尽的宫道，楚灵的心境已经不太相同。
最初是忐忑与迷茫，现在却是坚定了一些。
母亲的死带给他的东西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每每杨皇后或为他整整衣襟，或者送给他亲手绣的香囊手帕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元姬。
她其实很少和他一起，元姬的精神不佳，在汀兰轩的时候，和初进宫那段日子，甚至还经常鞭打他，更不用说给他绣香囊送手帕了。
但是，自从她结识了李德妃、徐婕妤，又认识了纯贵嫔与孙淑妃之后，便再也没有那样过了。要怎么作比呢，就像看到了黑夜中的一缕微光，却又被人亲手熄灭一样。那光转瞬即逝，从此之后也不可能会有了。
因为秀安宫的那场大火，元姬留下的遗物很少。
楚灵那晚从汀兰轩的后巷出来后，回到宫中时，天色还早。他与明觉去到那宫殿的残骸之处，在那里呆了许久。
临走时，他看到被烧烂的床榻角落有一块冰凉的玄玉，大约是那时是晚上的缘故，前来抬元美人尸体的太监并没有注意到。
那块玄玉上嵌着如白雾般的丝丝缕缕，像反转了的绝色山水，任谁来了都知道这是一块上品的佳玉，可惜，是黑色的。
大盈人并不佩戴玄玉，多用白玉和碧玉，甚至在有些人眼中，黑色的玉甚至是不详之兆。
楚灵将这块玉收在了杨皇后送自己的香囊中，带在身上。
景元宫灯火通明，皇后与两个孩子落座不久，皇帝才姗姗来迟。
皇帝落座，先是环视了三个人，然后低头饮了一口茶。
“夜里饮茶不易入睡，不妨来尝尝儿臣亲酿的醒酒汤，是加了柠汁的，也解腻。”说这话的是太子。
这个法子还是楚灵告诉他的。
其实并不用刻意告诉，只说加柠汁的醒酒汤健脾清口，便能让楚慈心念稍动。
这大半年以来，楚慈与建庆皇帝的关系和缓了不少，不过有多少是旁人的推波助澜，约莫连楚慈自己都拎不清。
太子初进东偏殿时，刚刚挨了四十板子，楚灵曾带着药去看他。
那药并非太医院的药，而是从徐婕妤那处学得的。徐婕妤的医术并非太医院的那种正统路数，而是靠着自己翻书，还有早年跟着上京城遇到的赤脚医生学的。徐婕妤的父亲徐秀，现在在国子学教书，是个老学究，怎么会让自家的女儿抛头露面呢。
那是太子并不知道楚灵对他害自己母亲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只以为是这位捡来的便宜弟弟给自己献殷勤，就如同外头的那些大臣一般。毕竟上一个到他面前来“献殷勤的”，还是那个已经被断手断脚，死在昭狱里的程伯侯。
太子也好奇着，倘若自己的父皇知晓此事，会不会也对这个弟弟那样呢？
不过大约人对好看的物事和人都是有潜意识里的好感的，太子自然并不例外。加之那一点对元美人的愧疚，他还是收下了。
他身旁的内侍，名叫进思的，将这瓶药拿出去验过，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才用。
楚慈本应在床上躺个月余，用了这药便只用了两旬就行动自如了。
自那时起，如楚灵所想的一样，太子就刻意的，时常来找自己。
回过神来，太子已经落了座，而皇后回头示意了瑶安，瑶安便行礼离开去盛那醒酒汤，却不知怎么，离开时回头看了太子一眼，正好让楚灵瞧见。
楚灵低头饮一口茶，将那一幕记在心里，面上却是权当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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