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哀歌

第一百三十章  哀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周云像是与这件事有脱不开的关系。

按时间来说，第一次呕血是发生在去年，当时周云的说辞是，积劳已久的缘故，吐了血反而是件好事，是将体内的余毒已清的征兆。

如今皇上吐血晕倒前尚且精神百倍，骤然昏厥，事出蹊跷。

从前何来这样的病？又或者，这真的算是病吗？

杨云英的眼底划过几分思虑，想起刚才被自己遗忘在景元宫中的周云，蓦地抬起了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似冰霜一般。

凤眸一抬，眼尾的一抹红色衬得眼眸愈发雍容华贵，她按在床边的手微微挪动一下：“去把周太医请过来。”然后那只手抚上了落在腿上的另一只，她轻扬了一下下颌，等着瑶安走后，才对着大太监道：“陈公公不妨也将太子叫过来。”

“是是是”，那位大太监连声应是，行了个礼转身就想要朝殿外去。

“慢着——”

德海对着那个臃肿的身影扬声喊道，前面的人身形滞住，圆盘一样的脸对上德海的。陈公公似乎是想起来自己的品阶要比德海高上那么一些，而方才他那样叫并不合礼数。

要是主子不在，陈公公兴许会和他理论几分，但现在皇后娘娘正看着，何况这就是景元宫的太监，而且皇上还昏迷着，陈公公就只能咽下这口气。所以他只是闭了闭眼睛，想要把腰挺直，却悲哀地发现这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见到陈公公转过身来，德海才放缓了语气，“宫门已经下钥，陈公公怕不是忘了，带上令牌才好行事。”

是了，宫门上锁之后，就连皇帝身边的太监，没有主子的令牌也都是逃不出去的，毕竟没办法指望一个太监能有什么翻墙的功夫在身上。

陈公公接过皇后的令牌，临走之前微耷的眼睛深深瞧了一眼德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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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父皇怎么了？”太子眉毛高挑，眼下一片青黑，却被这演出来的模样染上了几分生机，旁边的几个男子跪伏在地上，陈公公往那里看一眼，意思是接下来的话这几人听不得。

可那些人是太子的青睐的幕僚，让他们仔细知道反而更合太子心意。于是楚慈挥了下手，坐回软榻，“无妨。”

陈公公无奈，只得隐晦着说。

夜色里东宫一片灯火通明，太子半仰躺在软榻之上，身边难得没有什么美人作伴，殿中一边的书案上是散乱的折子，但太子眼下并没有朱批的权力，所以建庆皇帝交给他的政务并不像是让他亲自出谋划策，反而像是只是留给他的考校而已。

如果仔细看过去，会发现偌大的殿中还跪着几个男子，年纪不一，有些还是年轻的，然而有些已经上了头发斑白了。

前来请太子的陈公公就躬着腰站在殿中，将今日午后之事简明扼要地禀报给太子。

他说完之后，太子就从软榻上起身，满室晃眼的烛光映到他身上，那身蟒袍似乎变成了金黄色，但看太子的面色时，那里仍旧是紧皱起来的眉，大惊的语气，迈步就要出殿门，看那架势恨不得马上见到自己的父皇。

但是，太子也算是在陈公公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自小父子俩之间那些大大小小的矛盾不和全部看在眼里，太子现在这幅夸张的样子，叫他一看便知深浅。

可太子是主子，即便有八百句话能说，也只能憋在心里。

装得太拙劣，陈公公有心提点几句，可一想起方才皇后身边儿的德海的样子就觉得，这话多余说。

别的不说，皇后定是偏重于这唯一的儿子，但，这皇后娘娘的命，想来也并不怎么样，要是此刻没在东宫，陈公公简直忍不住要砸几声嘴，在他眼里，这位杨皇后，年纪到了二十多才进宫坐上了中宫之位，皇帝皇后都是稳重精明的，可生出这么个愚蠢的儿子来，身边的人也不得力，这幸好的是后宫不怎么出什么幺蛾子，不然怕是这位娘娘早就被拆吃入腹了。

想到这些，陈公公那么几句到了嘴边的提醒又咽回肚子里去，他心里也纳闷，这皇上到底是着了什么怪病，除了那口血，旁的一点异常没有，刚才离宫前看得那一眼，倒像是睡了个好觉。何况那血是他亲眼看着吐出来的，从前他看到的中毒之人的血都是黑色的，而建庆皇帝的血鲜红无比。

陈公公在宫里已经四十年，从建庆帝还是孩子的时候便跟着他，不能说没见过宫中的风浪。只是这种情景还是第一次。

窗外起了风，刚刚长出嫩芽的树远远看上去与枯枝没有什么区别，婆娑树影映在窗户上，风打在东宫高墙累瓦上，呼啸出惹人心紧的声音，掺合着干枯的树枝互相抽打的声响。

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那群看上去像是幕僚的男子已经不见踪影，太子已经换好衣裳，东宫备好了华矫准备进宫，然而陈公公积攒一下午的恐惧忽然随着春日的大风涌过来。

如果皇帝死在今夜，那太子岂不是就要……？

“陈公公，是时候回去了。”他听到随他一起来的马夫的声音，打了个激灵，习惯般回答道：“是、是。”

那句“太子殿下不妨骑马过去”最终没来得及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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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安回景元宫打算去请周云的时候，他正巧从景元宫中出来。

瑶安看见了他，离这还有不少距离，哪怕太医那身暗蓝的衣裳在夜里不易分辨，但她知道那人一定看见了自己。

所以她站住了脚，不再向前。

这段宫巷并不窄，但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周云身上的冷汗未尽，而北地风凉。

遍体生寒，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太子以家人要挟开始。

这风声便是最后的哀歌了吧。周云看到了瑶安，本朝着另一边的一双脚换了个方向。

此刻连叹气也都是多余之音，他走向了那个宫女。

“请吧。”

瑶安也并不再说多余的话，吐出这两个字，便转了身回她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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