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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业果


第三十一章  业果

眼见着那陈公公被前呼后拥着走了,宋隐抱着手才从一旁灯竹晦暗处起身,经过时拽了拽白逸的衣角:“走了师父,去吃饭。”

宁竹大概早就吃过了,眼下桌边就这师徒两人。宋隐故意露出点拙劣的谄笑出来,倒是显得可爱,给白逸夹了一筷子鱼肉,“师父你说,圣上这回,要个什么结果?”

“你个小姑娘,正经点。莫跟那浪荡子学。”白逸将那鱼肉咽下,这才开口。

“师父,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不太可信呢。人家都说打铁还需得自身硬呢,你没有说服力。”宋隐不再笑,嘟了嘟嘴不看他。

“若是圣上要的结果,与那真相不同,你该如何?”白逸搁箸,开口问道。

“我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宋隐垂着眸子说。

白逸哂笑一声,“能有几个臣子能与那皇帝老儿一心?不过此事说简单也简单,须得看那程伯侯家的公子伤势如何。若是同林怀笙一般,那免不得要揪出个替死鬼。若是更严重些,丢了性命,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国子学设在宫中,免不得要牵扯朝堂。又或者说,这本就是自朝堂之事起。”

白逸也未顾及宋隐年岁尚小,沉缓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并非激进之人。想来我与师父是同一个意思了。天下利益大都与圣上同路,可难免也有歧道。向圣上禀报谁,或者说圣上想得到的结果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知不知道是谁做的,然后再因势利导也不迟。”宋隐这时露出自己原本的模样来,声音清冽,桌上的烛火映在眸中跃动。

“简单来说不过是事在人为。要海晏河清也罢,要权力地位也罢。”她似是觉得这火光太耀眼,闭了闭眼睛,“只要不与苍生相悖,我都不想管。”

“我一定要看到恶人转世去牲畜饿鬼地狱道,一定要看到好人转世天人阿修罗道,要是生前造的业障生后都尝不到业果,天理如何昭昭。”她那呓语般的声音又响起,不知怎的,这声音也让让人觉得单薄。

“小隐可知善恶如何分晓?”白逸摸摸胡子,暂且撂下心中的疑问,看向她。

“小隐不知。”她似是睁开了眼睛,又似是还处于晦暗里。

这小孩怎么想这么多?饶是知道宋隐颖异,白逸还是带着纳罕瞥了她一眼。

蓦地头上挨了一记,宋隐这才睁开眼睛捂着后脑勺:“师父你打我?打人不打脸…头的啊!”

“这是后脑勺。你这小兔崽子,想得倒挺多。吃饭!”

“哦。”宋隐被从回忆里拽出来,讪讪道。可她面对着几盘色香味诱人的饭菜,却觉得无趣极了,没什么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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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汀兰轩歌舞升平如旧,只是这楼顶处的中庭倒是一片寂静。

初春夜色凉如乍融之冰,厅中白烛摇曳,衬得四下朦胧不清。站在窗前的男子只穿了窄袖的玄色飞鱼服,脊背挺得极直,昏暗中看不出他的年龄,可鬓边却又几缕银丝在烛光下泛出些许光亮。

厅内装饰算不上素,却很沉稳,海青的桌子,紫檀的背椅,与楼下珠歌翠武、富丽堂皇的汀兰轩内仿若隔世。

不知何时下了细雨,一滴一滴积起,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平地处晕开一圈涟漪,像是无声的叹息。

雕花的红木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合上,渐近的脚步声音同雨声一样的微弱。

“长清来了。”

那立在窗边的男子终于转身。

“浥尘。”白逸走过去,按住他的肩。

“莫叫那我字了,就唤翊安为好。”李翊安见他来了,摆摆手,挪步走到青绿檀木案前,坐下斟酒。

“弱冠之时取字,本想洗净自己与这世间的浮尘,却不曾想我成了我们三人中最入世圆滑之人。当真是…辱没先师。”酒从执壶中流出,透明水液泛出些许光亮,他将酒盅推到对面的青衣男子面前,杯底在檀木桌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然后他将那酒一饮而尽。

白逸看着他,犹豫了一瞬:“我记得翊安不喜饮酒。”

那人手里举着的的酒盅停了一瞬,澄澈的酒液洒溢到手上,顺着嶙峋的指缝流下去,将衣袍的一角晕的更深,他不甚在意,却是大笑起来:“喜又如何,不喜又如何?”

于是白逸也不再说话,将那酒饮尽。

“朝堂的手都伸到孩子身上来了!这群狗杂碎还是不是人……”李翊安将那酒杯放下,募地拍案起身,那青绿的檀木桌子与皮肉相碰,发出重重的声响,划破安宁雨夜,却也没能盖过脚下的歌舞乐声。

身着飞鱼服的男子以手抵额,今夜无月光,窗外疾风乍起,春雨开始瓢泼,风吹开本就掩着的窗子,刮进来的风雨吹灭了近窗的几盏白烛,于是室内愈加昏暗,几乎要看不到那人脸上的一道晶莹。

良久,那青衣男子才沉吟着说:“在这趟浑水里挣扎越久,越觉得是否当初远之的选择才是对的。宁大将军战死在那渡州,又是否值得?”

“当今圣上已是几朝难得的明君。你我莫要辱没了栖墨师门。”李翊安长叹一声。

“栖墨书院毁于渡州那人祸,当真是…”白逸却又摆了摆手:“燕雀处一屋之下,子母相哺,煦煦然其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火上,栋宇将焚,燕雀颜色不变,不知祸将及也。”

“如今之形势,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我已在那灶上,没有回头路。”

李翊安又饮下一杯酒。扬起手指了指内城的方向:“不说这些了。楚灵已入宫近一月,其母元姬仍未得到名号,怕是这孩子在宫中处境艰难。太子昏聩无能,若是能让楚灵登极,自然要比太子好。”“这是顺水推舟,借了那幕后之人的箭。只是这载舟的水是脏水罢了。那位大人还不知要如何恨我们呢。”白逸却是笑起来。“至于那孩子的处境。”他用手指叩了叩案几,“宁姐与杨皇后早年起便是闺中密友,这事简单。”

“便让那大人恨去罢!”李翊安已有了醉意:“这朝廷的蛀虫,是该清一清了!”他撇撇嘴。

世间皆知皇帝专情,又何尝会不自觉去青楼?造船之人实在过于自大了。可哪怕是去了,世人也只会附庸一句“风流”而已。

醉后不知天在何处,满船清梦压星河却成了一种奢望。

两个年愈不惑,贵极人臣的男子,随意醉倒在了这高楼飞阁之上,若是哪个言官瞧见,怕是要被参上一道了吧。

这偌大的京城,又有多少人在遥望这雨夜?许是正举一把油纸伞立于庭院中,看松柏枝子滴落雨水的小姑娘,是因着下雨无法痛快练剑,正唉声叹气的武家女儿,又或者是哪个刚冒雨做完一天农活,无心多愁善感,匆匆换了衣服便入睡的百姓。

大概楼下那些正歌舞升平的膏粱子弟,是无心赏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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