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油盐不进

第三十八章  油盐不进

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宋隐暂时还不想戳破。入国子学几月平安无事，现在倒是事情找上门来。

“为什么来这里？”宋隐左右瞧瞧，见没人在周围，她便不慌不忙的在旁边的亭椅上坐下来，看那小孩还是一脸不想开口的样子。

她又起了玩心，眼睛打量了一番，淡紫的光影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在鹅黄色的裙摆上游弋逡巡，流连出花色的光影。

这时候应该来杯茶，最好有被浸泡舒展的叶流出的醇香，适合看戏。

这小孩儿还不肯说话，还穿了这样粉嫩的衣服，想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宋隐装作没有耐心的模样，放快了语速，“再不说话我就喊人了哦？”

那孩子又变了脸色，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含了泪似的泛出晶莹的光彩：“我是求了宫里的婢女姐姐，让她把不要的衣服改短，我扮了女子前来…”

传入耳朵中的是很稚嫩的声音，不细细听的话，其实分辨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挺会演，宋隐捏着一株狗尾巴草，笑笑。听他终于说话，才将手里的小破草扔到一边的草丛里，“宫里的婢女？”

阖宫上下原本只有楚慈一个皇子，除了楚慈之外，就是杨皇后的嫡女长源公主楚宁，也就是因为楚宁的缘故，宫里才有了适龄女子可入国子学的规矩。

不过长源公主与林怀笙是同窗，你自己大些，显然跟面前这个瘦弱的小孩搭不上边。那这就是除夕夜宴上被那个冤大头的太子楚慈亲自捅出来的篓子，那个胡姬的孩子，楚灵。

有了答案再看楚灵时，确是觉出些许不同来。宋隐自己的皮肤已经算得上白，可这孩子的肤色却像冬日之雪，发色与瞳孔极深，端的一副与生俱来的纯净。

听他话中所言，说自己扮了女装到这里来。

文渊阁又只能有一个用途，约莫是来偷听的？

倘若真是如此，那倒也是个好孩子。

楚灵的鸦羽般的睫上沾了些许泪滴，他的眼睛就盯着宋隐，嘴角抿着，不只是从何处学来的可怜相。笔墨无需多费，粉色的衣服穿在身上没有半分滑稽，只有玉琢似的漂亮。

“让我想想…”宋隐已经知道他是楚灵，但作为皇子不能光明正大进文渊阁，也是可怜。

建庆帝基本不入后宫，大多数休在养宁殿，除却此外常去景元宫探望杨皇后。他正月入宫，迄今四月有余，还没有被安排着入国子学，想必是内务的太监拜高踩低，一见皇帝不重视，欺负他又是一个来历不明的胡姬的孩子，这才在此处见到他。

“算了。”宋隐从石凳上跳下来，拍拍他的肩：“管你是哪家的孩子，来这里不是做坏事吧？”

“你看着比我小些。叫一声姐姐给我听听，我就不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再看楚灵，一听说对面不追究他的身份，变脸比翻书还快，哪里还有方才那惹人怜的模样，现下已是面无表情，眼睛半敛，浑身写着“离我远些”，比起宋隐不笑时的样子，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宋隐见他这样，有些后悔刚才放过了他，于是将袖子上的灰拍掉，布料兜风，发出不小的响声。这响声也没惹得楚灵抬眼。

好小子。

自从来了这里，还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这就怪不得她了。

宋隐抬臂，指掌跃起，皓腕一翻，将将捏住他的下巴。

像是抓了朵柔软的云，这云又生了热意，霎时这朵白云又泛出淡红，秀不可状，有趣的很。

“叫姐姐。”宋隐笑了。

…

“…姐姐”

他僵硬的开口。不过看人吃瘪挺有趣的。

宋隐不打算多为难他，见好就收。

楚灵也不回答她方才那句“是不是来做坏事”的疑问，只说，“我叫了姐姐，能给我带几本书吗？”宋隐垂眸敛笑，指尖蜷起捂在胸口：“偷文渊阁的书可是大罪。”

“除非再让我捏捏你的脸。”宋隐抬眸，郑重其事地说，语气表情像是来求取心爱的姑娘的书生。

“…男女授受不亲。”楚灵终于又有了点表情，他皱了皱鼻子。

宋隐讪讪将手缩了回来，这样光天化日戏弄小男孩确实不太好。她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左右看看说，“哪有男子？我只看到一个小婢女。”

这下楚灵反驳也不是，那样自己就是承认了扮了女装乱跑；应答也不是，毕竟自己也不是真的女子。

方才有意偷换了概念，这孩子确实是要书，却没明说是哪里的书，而宋隐却扣上了“偷文渊阁书的帽子”。不过宋隐余光觑见他颈侧蔓上了和他衣服一样的颜色，决定不再逗他，满意的笑笑，“我答应你，不就是几本书嘛，看在你这么好学的份儿上，好说好说。”说完还摆了摆手。

“我要《盐铁论》。”他似是还没从方才被戏弄的时候走出来，语气有些生硬。

“你才几岁？字可认全了？就看《盐铁论》？”宋隐听到这本自己两月前刚读完的书，本以为他只是想借些《论语》云云的启蒙书籍，却未曾想是这本。

那小孩瞥了脸去不说话，言下之意无非是“爱借借不借就算了”。

真是输给他了。

宋隐叹口气，从大片紫藤花枝里探出头去，瞧向远处的日晷。没成想时间过的这么快。

考校的时间也快到了。这倒霉孩子或许是第一次溜进来偷听，溜得不巧，遇上考试，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听见。

算了，就当是个顺水人情，万一这楚灵将来有什么大作为呢？虽然两人互相都没戳破彼此的身份，但似乎达成了短暂的共识。

“明日申时末，还是在这个地方，我将书给你，五日后还我。”宋隐算了算日子，五日后正好赶在休沐前一天。

楚灵短暂的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不过转瞬即逝了。书是别人的，没办法多做要求。

宋隐见他点了点头，不多纠缠，从那些花枝里找了个略大缝隙灵活的钻出去，暖黄衣角上沾了几片紫色花瓣。

楚灵并不知道她是谁。见她不打招呼的走了，有些恍惚，漫天的紫里分不清刚才是否真的有人来过，又想起她初初闯进来时的那样子，桃花似的明眸惊诧了一瞬，夹杂着一丝失落。

大概是不喜这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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