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若有事,来找我
沈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说道:“父兄是武将,常年戍守在外,宫中无人,父亲曾想着为我在文臣中寻一门亲事,这样即便是有事,朝中也有人帮着说话。可那时的我年少轻狂,哪里知晓人世险恶,便一口回绝了。父亲向来惯着我,此事也就不再提了。”
日头缓缓西垂,她们身后的影子也在变长,凉意随着稀薄的日光渐渐加重,沈老太君的声音也染上了寒意:“父兄战死的那场战死,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但朝中的人为了争夺各自的利益,援兵和粮草迟迟不肯派出,父兄同三万大周将士,惨死在自己人的阴谋中。那场战败,大周丢了北境的两个州府,戎狄还不断派兵往内地逼压。圣祖的姐姐,柔嘉公主,不得不嫁到戎狄,以和亲之命,为大周争得几年的喘息时间。”
身上的寒意越发重了,孟知嬅打了一个冷战。
她在史书上看到柔嘉长公主的故事。柔嘉长公主嫁给大她三十岁的戎狄可汗做侧妃,不到两年的时间,可汗病逝,皇储继位,按照戎狄父死子继的惯例,柔嘉又做了新汗的侧妃,十年后,一直无出的柔嘉长公主病逝。
沈老太君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圣祖争得储位后,曾问我想嫁给谁,他都能给我做主。那时的我已然明白,我嫁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权衡后的抉择。这宫墙围住的不仅仅是宫里的女人,但凡是走进这里的男人,他们身后的女眷也无法再拥有广阔的天地。”
沈老太君停下脚步,仰着头,长长吁出一口气:“这小小的一方天空,每一寸都挤满了成百上千的性命。”
孟知嬅站在沈老太君身侧,高高的宫墙挡住了日头,把她们笼在阴影下。寒意从石板透过绣花鞋的鞋底渗上来,像毒蛇吐着信子,从她的双腿缠绕往上爬,那阴郁粘重的寒意一寸一寸的往上蔓延着,她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森冷的寒气。
她慢慢抬起眼帘,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戚和怆然,还有不容置疑的坚定:“太婆婆,我是左相府的嫡女,也是尚书府的后人。孟府如果不保,尚书府也难以独善其身,我知道我该如何做。”
沈老太君握住她的手,对她强展笑意,眼眶却红了:“我知道,你一直是太婆婆的小乖乖。容珩虽然身子不好,但他的脾性是好的,他的母妃杨淑妃也是温善之人,他们会善待于你的。”
“沈老太君,孟小姐,请留步。”
萧晏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们回头一看,他正迎着日光向她们走来,他头上束发的金冠,眼中的星眸,披风上的金线纹绣,映着日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她们的双眸。他似那话本上所说的天神,踏着万丈金光而来,驱除暗黑邪祟。
萧晏泽把手中的锦盒送到孟知嬅面前:“这是太后送给孟小姐的玛瑙手串。”
沈老太君哎呀一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人老了,脑子也不中用,方才还一直想着不要忘记拿手串,一转头就忘了,辛苦王爷送来。”
孟知嬅双手接过,向萧晏泽行礼道:“多谢王爷。”
萧晏泽对沈老太君笑道:“我也正要出宫回府,顺路而已。”他望了望四周,问道:“容珩不同你们一起吗?”
沈老太君道:“想来是去杨淑妃那里了。”
她同萧晏泽说着话,孟知嬅在旁安静不语,三人一起出了宫门,萧晏泽亲自搀扶着沈老太君上了马车。
孟知嬅扶着春樱的手跟在沈老太君身后上马车,车帘正要放下之际,萧晏泽突然叫道:“孟小姐。”
孟知嬅向他望去,萧晏泽看着她,郑重道:“你若有事,就来找我。”
他的话说得有有些突兀,孟知嬅一时不解,但仍含笑道:“好。”
车帘放下,马车缓缓离开。
沈老太君望着孟知嬅,她在宫中多年,历经世事,萧晏泽的话令她心下一动。
萧晏泽方才说话的语气,似乎同知嬅很是熟稔,有一种怜惜之味,莫非他对知嬅……
沈老太君暗自摇了摇头,萧晏泽不行,他不能有子嗣。
孟知嬅也在回味着萧晏泽方才的话,她知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的心突然一沉。
萧晏泽虽然不问朝政,可这些日子接触以来,她猜得出他的眼线遍布大周,他说有事,必定是收到了线报。
孟府头顶悬着的屠刀,只怕要落下了。
送沈老太君回到沈府,孟知嬅顾不上去看一眼外祖母,就匆匆赶回孟府。
久微院中,暖阁临窗的长榻上,孟恪远正对着古棋经,手持黑白二子,自我博弈。
孟知嬅径直进来,孟恪远从棋盘上抬起头,看到她面色凝重,捏着手中的白子缓声问道:“怎么了?”
孟知嬅坐到他对面,神色担忧:“祖父,方才岐山王对我说,若有事,就去找他。岐山王不是随口胡说之人,他说这句话,怕是得到了对我们孟府不利的消息。”
孟恪远将手中的白子落下,示意她拿起黑子对弈。
孟知嬅心下焦躁:“祖父,我此刻无法定下心神下棋。”
孟恪远缓声道:“越是面临大事,就越要冷静克制,只有心神俱宁,方不会乱了分寸,走错了方向。”
他深邃的目光沉静如水,无有波澜。
孟知嬅焦躁的心被他的目光安抚,逐渐安静下来。她低头看着棋局,棋已过半,白子胜意已显,黑子落于下风。
孟知嬅思索着,执黑子落下,孟恪远也执白子紧随其后,孟知嬅又执黑子落下,孟恪远的白子步步紧逼,黑子被白子重重包围着,险象环生,孟知嬅的身心全部沉浸在棋局中,步步精算,黑子终于撕开一条口子,向白子反扑。
但孟恪远很快落下一颗白子,扼住她反扑的势头。
孟良徽和孟知文回到府中,先到久微院见过孟恪远,守在院门的程安向他们悄声道:“左相和大姑娘在下棋。”
他二人轻手轻脚来到暖阁中,只一看,便被棋局吸引住了,顾不得坐下,就站在旁边看着。
天色渐暗,程安把屋里的烛火都点上,暖阁里特意多加了两盏烛火。
孟知嬅逮住白子露出的一道缝隙,硬是扭转了黑子的颓败之势,棋盘上棋势骤然一变,黑白二子势均力敌。
孟恪远抬起眼眸:“到此处,若有劫材,只需半子,即可有一方获胜。”
他话音为落,孟知嬅手中的黑子已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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