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事实
唐漾不明所以。而就在这时,周默抬手搁到他自己耳边,接着,揉了两下耳垂。
唐漾脑子一片空白,偏头问蒋时延:“什么意思?”
蒋时延也不明白,他学周默的动作凭空搓手指:“他耳朵很痒?”
蒋时延也做了两次。
唐漾用掌心轻轻包住了蒋时延的手。
“如果我没理解错,是一千二百,”唐漾虚声道,“现金。”
搓手指是现金的通俗表示。
而一千二百万,十五个牛奶箱,一个箱子装八十万。
所有管培生进汇商的第一项培训都是点钞,只用手点,容错率控制在某个范围内的飞速点钞。
那段时间,唐漾吃饭拿筷子手都直哆嗦,但现在,她立马回忆起拿起一叠十万的手感和体积,和三盒纯牛奶并排放置……近似相等。
一箱牛奶二十四盒,一个牛奶箱装八十万,数目刚好对得上!
唐漾朱唇微启,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发笑。
周自省下午驳回她彻查九江的申请时,她不是没朝这方面想,只是汇商查管理层资产实在严格,所有能联网的交易都像是摆在明面上。
唐漾相信这样的系统,以至于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现金。
看上去体积最大最笨重,但最安全的现金。
如果现金随身或者没进入个人资产账户,就算汇商系统把高层们的资产翻来翻去炒出个蛋炒饭来,仍旧是一片清廉。
两分钟后,会所高层和九江高层与警察交涉均未果。
魏长秋理了理衣领,上前一步,朝队长伸手:“你好,我是魏长秋。”
A市纳税大户之一,魏家长女,队长当然听说过,但没伸手,只是点了一下头。
“就是要周末了,几个朋友一起聚餐,就吃了个夜宵,什么都没做。牛奶是别人送多了堆在家里的,一箱五十六块,路边超市都标着价,您这样说拆就拆,是不是有点……”魏长秋讪笑,“不太好。”
队长:“不好意思,我们也是公事公办,接到举报,涉嫌之前调查的一项走私案,所以一定要拆。”队长给几个警察递眼色,警察围上去,两方高层后退一步。
魏长秋挡在警察面前:“如果我不允许呢。”
队长冷静地把手放在腰旁:“出警遇阻允许采取特殊手段。”
魏长秋横眉怒对:“纳税人纳税就是为了让你们用枪指纳税人吗?”
队长:“我保护每个合法公民。”
魏长秋冷冷地道:“拆牛奶箱的保护吗?!”
队长抬手,并指,压腕,干脆道:“拆!”
魏长秋:“你们拆一个试试!”
队长态度坚定,魏长秋侧身,直接甩了一个小片警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所有人看向魏长秋。魏长秋厉声喝:“拆啊,你们拆啊,今天你们要是拆不出个东西,那你们也别想穿稳身上这件衣服。你们最好问问你们局长,我魏长秋是谁……”
魏长秋胡搅蛮缠,拳打脚踢,警察们岿然不动,利落地掏出刀,划开重新贴过透明胶的牛奶箱。
第一个拆的是周自省手上的。
“刺啦”割开,现场所有人的视线会于一处。不管表没表露,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和群众的期待关于毒品,唐漾的期待是双方高层畏惧的现金。
小片警扯掉透明胶,掀开纸盖,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因为就是牛奶,最普通的牛奶。
现场群众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双方高层松了一口气。
魏长秋错愕了一瞬,悄然如释重负,接着,嘲讽意味十足道:“我就看你们继续拆。”
警察带了扫描仪过来,拆了第一箱,逐盒扫描,里面都是牛奶。
第二箱,里面还是牛奶。
第三箱,第四箱……整整十五箱,里面全部是牛奶!
唐漾牵着蒋时延的手,手心里的细汗润到了他的手上。
她宛如看了一场诡异的魔术般,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周默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她暗示这些。
可大堂里这一地牛奶又是怎么回事?
尽管在这种人均几万的会所拎牛奶很奇怪,可有钱人的癖好谁说得清。
事实摆在面前,队长鞠躬:“不好意思,打扰了。”
“下次把我的名字记清楚。”魏长秋道。
队长直起身:“抱歉。”
魏长秋扬唇,然后,极其狠戾的一脚踩在队长的脚背上。
周默给她披上披风,魏长秋在高层的簇拥下离开。
他们转身时,汇商高层朝蒋时延这边扫了一眼。蒋时延眼疾手快地把唐漾摁到怀里,一边虚虚拍着她的脸,一边略不耐烦地对旁边的人道:“走不走啊,没看到人都睡着了吗。”
九江高层们朝蒋时延点了一下头,离开。
待人群散开,蒋时延按住唐漾的裙摆将她打横抱起。
两人出会所时,走在前方的周默好像回头看天上的星星,然后视线却在两人身上停了一刹。
停车场先前黑压压一片,随着远去的警笛声,私家车散沙般流向各个出口,程斯然他们也先后离开。
偌大的地方四周环树,两辆黑色林肯分别停在左右,宛如伫立在夜色风声中的两块礁石。
周围灌木飘出吱吱的虫鸣。
左边那辆,车内开着换气,车顶小灯溢出橙黄色的光。
副驾驶朝后放了很大一个弧度,唐漾瘫在上面,眼皮打架。
蒋时延在旁边抱着布袋找东西。
“感觉和看到领导被扫黄差不多,”唐漾揉了揉眼睛,“你反应怎么那么快。”让她假装睡着。
蒋时延认真地说:“小朋友不能看黄色。”
唐漾失笑。
唐漾生理想睡,但思维却睡不着。
蒋时延看她眉毛纠结成一团,又好气又好笑,他一只手继续翻东西,一只手覆到她的眼睛上。
眼部皮肤细腻,唐漾清晰地感受着他掌心的薄茧。他手掌的温热传入她的眼睛,浸遍她全身。
“你还记得周默找我喝鸡汤那次吗?”唐漾忽然出声。
蒋时延:“我告诉过你视频比对的结果吗?他把东西自己收了,曲奇扔了。”
唐漾拉单杠般把手拢在他的手臂上。
“你好像给我说过,我想的是,”唐漾思忖,“周默在我印象里是个有野心的人。他喜欢金融,当时在汇商也是一顶一的风控专家,B市分行那个樊行长甚至开玩笑说,周默以后可能会出现在银行类的教材上。”
就是这样一个人,唐漾想不通,“所以他为什么要去九江,在魏长秋身边做一些,”唐漾不知道怎么描述,“很奇怪的事。”
唐漾摇头:“我不信薪水对他有那么大的诱惑。”
蒋时延终于拉出一条小薄毯,盖在唐漾身上。他声音宛如哄宝宝般放轻了:“女人会在意很多,父母啊,小孩啊,离住的地方近不近;男人,我感觉在意的就两点,”蒋时延继续,“爱情、事业。”
蒋时延一边仔细给唐漾掖毯子,一边道:“我当时为了躲你跑去台湾交换,所以有没有可能他喜欢你,他为了躲你离开汇商。”
蒋时延从来没承认过他去台湾是为了躲自己。
第一次提,竟然是这么坦荡的语气?
唐漾不可思议地笑了:“你都不会吃醋吗?”
还轻描淡写,评价周默是不是喜欢她。
“我为什么要吃醋,”蒋时延格外自信又做作地昂了昂下巴,“别人再喜欢你,你也是我的。”并且,你喜欢我很久了。
越想越得意,蒋时延俯身过来吻她的额头。
唐漾睁开眼,果然瞅见某人满眸荡漾。
“脸真大。”她耳郭微红,别开他的脸。
蒋时延的脸在她的手上直蹭,特别没脸没皮地夸:“手真小。”
“我脸也小。”唐漾骄傲。
“我看看。”蒋时延握住她的手去摸她的脸,然后逐个亲吻她细白的指尖。
唐漾难为情:“我手脏。”
“那消消毒。”蒋时延从善如流地说着,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一股酥麻感从指尖传到四肢百骸,唐漾浑身一震,脑海里蓦地浮出一幕场景——
某次B大校友会,唐漾是志愿者。活动结束后,大家一起聚餐,作为最年轻校友代表的周默也在。
周默带了个斯文素净的小女生,有人起哄让介绍。那小女生脸蛋红红地:“大家好,我是周学长的学妹,徐姗姗。”
周默托脸看着学妹,懒懒道:“周学长的女朋友。”
徐姗姗纠正:“学妹。”
周默逗她:“女朋友。”
徐姗姗急得直摆手:“周学长你别这样……”
唐漾记得周默当时拉过了徐姗姗的手,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徐姗姗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唐漾那时还在读研,大概是四五年前。
后来,她也没关心过两人在没在一起,分没分手。
对……就是这个徐姗姗!
也是唐漾被甘一鸣骚扰后,办公室八卦中“如果不是蒋时延,唐漾就是第二个徐姗姗”的徐姗姗!
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唐漾却说不出来。
“别想了,睡会儿,一会儿就到。”蒋时延隔着毯子抱紧她。他嗓音低低的,皱着眉头,“你别这样,我快心疼死了。”
唐漾绵绵地哼:“那你疼死吧。”
蒋时延:“……”
他愤愤地捏了一下小女朋友的脸蛋。
唐漾软软地朝他怀里挤了挤。
右边那辆林肯。
魏长秋和周默并排坐在后座。
魏长秋面无表情:“查一下监控和出入记录。”查查钱被换成牛奶的事。
周默把眼镜朝上推了推,主动交代:“是我害怕出事,所以提前让司机上来,把有料的牛奶换了。有料的牛奶现在在周行他们坐的那辆车里,十五箱,一箱不少。”
周默说:“我想的是如果没出事,他们拎牛奶上车,下车换拎有料的牛奶,如果像刚刚一样出了事,也不害怕。”
车辆启动,车内昏暗。
魏长秋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为什么会出事?”
“有些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周默做事从来干脆妥帖,这样的语气还是头一遭。
魏长秋:“你说。”
周默坐在靠门那边,他一边抬手替魏长秋按着右边的太阳穴,一边报了之前撞见他和周自省“叙旧闹别扭”的九江高层名字,何征。
魏长秋挑眉重复:“何征?”
何征是九江元老,九江地产执行董事。
九江之前几次大的宣传案就是何征在和一休对接。
周默平铺直叙道:“何总自去年开始,两次和一休谈宣传案,两次都没能谈妥。之前您找一休降舆论热度也是何总在谈,热度也是和王倩倩循环往复,花钱没效果。然后您可能没关注到具体账号。”
周默停下手上的动作,找到平板上的相关截图给魏长秋看。魏长秋越往下翻,眸色越深。
周默解释:“王倩倩是一休包装走红的。”
魏长秋对这些高管都有一定程度的监控。
周默探手在平板上点开另一组资料:“何总最近也在和一休那个美女总监彭思,就捧红王倩倩的那个人频频约饭。”
整个内容导向两个结果。
其一,何征抽了魏长秋降热度的钱中饱私囊。
至于其二——
九江地产上市后,财务和股份分配相对以前透明了很多,最直接的影响就是高层薪水和灰色收入大幅降低。
九江地产就是整个九江集团为了冠冕堂皇祭出去的门面,上市前高管们信誓旦旦愿意追随。
魏长秋的面色先前难看,此时,却收敛好了:“你的意思是,他想反水九江?”
“跳槽去一休”这句话魏长秋没有说出口。
周默没有背着当事人说坏话的急迫或者目的性。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淡淡陈述事实:“蒋时延想让一休转型的目的很明显,所以才把《遗珠》系列做得这么透、红、正、专。”
周默:“但一休成立不到五年,整个企业文化和运作都是新的。他们很需要老一辈优秀企业家的吨位去镇场。泛娱乐这块经济火爆,一休去年联名游戏净利润是两百亿,蒋时延又是典型的野路子资本家。”
一休才成立的时候,蒋时延为了请一个视效大牛加入,又是金山银山,又是程门立雪。这段出现在大牛的自传里,很多人饭后笑说,就该他蒋时延起来坐江山。
魏长秋已经猜到后续。
“你直说。”她道。
周默:“我当初来九江,您给我开五倍工资,我签的终身合同。那个视效大牛去一休,蒋时延开的天价,大牛给了一休自己所有过往周边的版权。”
“一休《遗珠》在海外口碑平平,娱乐营销这几个月也只捧出来一个王倩倩,他们一向是爆款制造者,”周默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明天热搜上出现‘九江高层和汇商高层深夜出入私人会所’‘九江高层聚众吸毒’‘十五个牛奶箱装一千二百万现金,九江高层疑似卷入洗钱风波’……”
如果蒋时延给何征开了天价,何征必然也要带着诚意过去。
最好的,莫过于一个可以屠榜的爆款。
更巧的是,魏长秋刚刚看到蒋时延也在现场,甚至好多娱乐圈的人都在。
程斯然的私人聚会她遇到过几次,鲜少来这么齐,所以会不会就是拿聚会当幌子,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何征给的诚意爆点?
今晚,警察要开箱,魏长秋不敢想象开箱后全是现金的后果。
周默平静地说完,她更不能想象这些标题的点击量、热度、蝴蝶效应。
汇商高层的安危是九江要考虑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九江在售的几十个楼盘以及那个潜藏巨多、贷款未下的临江城商圈。
周默点到为止。
魏长秋也没开口。
一时间,车内陷入了极其安静的氛围。
车身宛如一个立体的桎梏,空气被牵扯住,完全无法流动。
周默闲散地看了会儿车窗外飞驰的风景,又望向副驾驶。
他五官极其周正,说话做事亦然,如他这个人,未雨绸缪,妥帖不漏。
魏长秋注视周默好一会儿,忽然笑开,脸上的肉挤成一堆。
“没你在,怎么化险为夷,”她感叹,“我都有点嫉妒徐姗姗了。”
最好的年龄,被周默爱过。
周默听到这个名字,后背僵硬。
魏长秋察觉到他的不自然。
几秒后,周默茫然地转过头:“徐姗姗?”似是不认识。
周默注视魏长秋一会儿,“噢噢”两声,他道,“想起来,前女友。”
尤为寡淡的口吻。
他刚刚的异样好似在反应这个人是谁。
魏长秋狐疑:“不是初恋吗?”
周默:“不是啊。”
魏长秋:“那?”
周默太了解魏长秋,了解到她发一个音节,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
“她出身不好,十岁之前一直在福利院,后来被舅舅舅妈接回家,也是寄人篱下,死读书,高考爆发考去了交大,穷酸的性格,做事畏首畏尾。她大四到汇商A市分行实习,我还在B市分行,异地就分了,再没联系过,”周默说完,想了想,“可能是她性子太逆来顺受的原因,我和她在一起的那几个月还挺开心的。她是个适合当家庭主妇的人,好管教。”
从始至终,周默的神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周默读博出来,到汇商年薪百万,舅舅周自省是颇有名气的银行高管,手下经典案例无数。
而那时的徐姗姗呢,女大学生,省吃俭用,身世卑微,前途渺茫。周默方才评价时,语气里甚至有一点阶层的优越感——就像一把精巧秀气的小锤子,恰好敲在魏长秋的心坎上,让她舒服至极。
徐姗姗去年年初出事,周默去年六月过来。九江高层和甘一鸣都说,周默会不会是太爱徐姗姗,图谋不轨。魏长秋亲自面试周默,她直觉,这样的男人最爱的是自己,典型名校出来的精致利己者。
周默到九江一年多,每一步都很稳,而且他不掩饰野心。他喜欢豪车、豪宅,也接受魏长秋送过去的女人;他能在事业上成为魏长秋的左膀,也能在私人生活里,给予魏长秋想要的、刚好的暧昧和关心。
魏长秋越来越依赖周默,疑云越来越少。
今天,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徐姗姗”,而周默的回答让这疑云彻底消散。
前面的司机察言观色地开了一丝窗,待里面的空气快速换完,又关上。
魏长秋道:“何征那边注意一下。”
周默颔首:“好。”
魏长秋:“汇商专案你也跟进一下,不能有闪失。”
周默:“是。”
“……”
几件正事说完,魏长秋的声音缓了些:“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啊,魏家有好多二十出头的漂亮小年轻。”
周默被这问题问得一愣,然后面上露出了少有的腼腆:“不太好说。”
魏长秋见状,心知有戏,嘴上也耐心:“说说,怎么就不好说了。”
周默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喜欢唐漾那种。”
周默的眼睫轻眨两下,“大方,漂亮,”周默用食指敲敲脑袋道,“有灵气。”
蒋时延和唐漾也是才在一起没多久啊。
魏长秋诧异:“没追过?”不像周默的个性。
“她感觉我没追过,但我准备追过,”周默坦白,“后来因为很小的一件事,就放弃了。”
这件事发生在遇到徐姗姗之前。
八卦似乎是绝大多数女人的通性。
即便魏长秋身居高位,也不例外。
“那为什么不追了,什么小事能让你说放弃就放弃。”她无比感兴趣地追问。
到了魏长秋身边之后,周默学会了当瞎子、聋子,也学会了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比如,魏长秋对甘一鸣混乱的私生活一直是自我麻痹式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说甘一鸣骚扰唐漾的事被捅出来,魏长秋只是想废掉甘一鸣在汇商的位置。那么,压倒甘一鸣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周自省查到甘一鸣给别人买过一套私人订制的珠宝。甘一鸣把那套珠宝送给了范琳琅。周默没说,周默只是胡乱杜撰了那套珠宝的喻义,诸如即便身陷囹圄,我亦视你如珍宝,爱意唯给你。魏长秋给甘一鸣金钱、地位,甘一鸣送珠宝说只爱别人,那她也只能不仁不义。
比如,周默替魏长秋监管九江高层,何征为九江遮了多少劣迹、对九江多忠心他当然清楚。但周默不知道自己和周自省的对话何征是真没听到,还是假没听到。他和周自省的罅隙再宽,扳倒周自省的也只能是他周默。既然何征有听到的嫌疑,那周默只能这样。他喜欢“万无一失”这个词。
比如,九江在汇商的这个贷款案是最好的契机,他有些等不及。他要用何征这枚棋子,他也只能自己报警又自己换牛奶,一手反间计用得利落而又缜密。
周默说过很多假话,但回答魏长秋的这段,是真的。
几年前他们都年轻,那时候,衣服都带着太阳晒过的洗衣粉香。
唐漾读研,他读博,跟一个导师,在一个研究室。
他们有段时间和其他同学一起做项目,一起吃饭,久而久之,自然就熟了。唐漾专业水平好,性格温和,很多男同学明里暗里都想追她。
可能都是学霸,当时,周默和她的关系比其他人近一点。
某次,两人一起去外面给大家买奶茶。
奶茶店的外面是阳光,里面有藤蔓、风铃,装饰文艺,空气里是奶香、茶香混合果蔬的味道。
甜而清新,类似唐漾。
唐漾属于那种人,问什么问题会答,有什么活动都参加。她对谁都温和可人,可对谁都好像有种隐隐的疏离感。
周默至今仍记得那个下午,尘埃弥散在空中,唐漾和他一起看菜单。
唐漾看得专注,周默忍不住看唐漾。
她皮肤白皙,鼻子小巧,樱唇,下巴有点婴儿肥,表情清清淡淡。
明亮的光线明明在她身后,她浓密的眼睫上却似镀了层金,扇子般一扑一扇。
她一只手撑在吧台上,一只手翻看菜单,循着记忆细声念:“陈教授要蜜桃乌龙,江助教要奥利奥奶盖,闻婠婠要柠檬水……”
她一项项找下来,看到某项,手指停下。
唐漾眸底盛满了细碎柔软的光,她用“和现任同学在一起做某件事,以前同学刚好也喜欢做”的语气轻轻道:“蒋时延也特别喜欢喝抹茶。”
说罢,她接着点其他同学的单,声音比最开始软了很多。
周默悄悄打量着唐漾的侧脸,看她微微抿唇,看她面上有不自知且前所未有的温柔。
那时候,周默还不知道蒋时延具体是谁,和唐漾是什么关系。
那一刻,暖风轻轻吹,周默只感觉到唐漾在想蒋时延,一种带着隐喻又说不出口的……她想念他,很想念,很想念。
周默想,如果姗姗没走,他们会不会像蒋时延和唐漾一样幸福。
他给魏长秋说的都是假话,希望姗姗听到后不要责怪他。
不过,怪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默牵了牵嘴角,要是姗姗能听到的话,姗姗一定无措地望着自己,她的眼睛大而清澈……
那张他以为自己快要忘记的脸,此刻,无比清晰地浮在脑海里。
周默用力合上眼眸,喉咙滚了滚,开始想工作上的事情转移思绪。
那张脸,那个她,在记忆里太真实。
他只要稍稍一碰,就像一个不会水的人站在干涸的泳池中央,水从两边的墙上漫上来,逐渐淹过脚踝、小腿、大腿、腰。过了脖颈之后,他开始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寻找重心。慌乱间,水漫过他的口、鼻,他费力地昂起下巴,脚下却因为昂下巴的惯性一滑,整个人背朝后跌入泳池。
“咕噜咕噜”,睁不开眼,耳膜发震……这是他真的去游泳池体会过无数次、类似凌迟的窒息。
送魏长秋回家的路上,魏长秋又问了他不少问题。
周默半真半假地回答。
魏长秋察觉出他状态不对,很自然地归结为“周默喜欢唐漾,而唐漾和周默绝对抢不过的蒋时延在一起”。
同时,她也明白了周默说起唐漾时的那种尴尬,以及她每次让周默邀请唐漾来参加聚会,唐漾拒绝周默的缘由——避嫌。
之前她还奇怪,唐漾收了那么多次礼,为什么一次都不来聚会呢。
到了地方,周默下车开车门,把手伸到后排车门前。
魏长秋把手搭在周默的手背上,借力弓身出来。
“今天太累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魏长秋想到什么,体贴道,“以后唐漾不出来,你就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请她了。她的理由也不用给我汇报,只要唐漾站在我们这边,安安分分的,其他什么都好说。”
早已预料到这个回答,周默面如无波的古井:“嗯。”
魏长秋朝周默挥了一下手,周默很有默契地和魏长秋行了临别贴面礼。然后,他站在栅栏门外,目送魏长秋上楼、进卧室。魏长秋站在窗边朝他点头,嘴角的弧度都和周默预想中不差分毫。周默亦淡笑一下,颔首,直到魏长秋把窗帘拉拢,他才上车离开。
他唇边是笑,又好像只是一个生硬的弧度,周遭气场如同远天最深处的那团星云。
渺茫、晦暗,带着无可猜测的距离。
唐漾在车上抱着蒋时延就睡着了,蒋时延怕松开她会吵醒她,发了短信叫司机过来。
司机也敬业,对副驾座上抱着的两人熟视无睹,四平八稳地把两人送到楼下。
蒋时延把唐漾抱回家,轻手轻脚地给她脱鞋、脱衣服。唐漾呢喃一声,蒋时延的动作便会立马滞在原处,直到她呼吸均匀了,才继续脱,小心得像电视剧里的贼一样。
把唐漾安顿好已经快两点,蒋时延自己也来了困意,简单洗漱后躺到床上把她拥到怀里。唐漾似是闻到了他的味道,小猫儿一样朝他胸口靠了靠而全然无意识。
是的,唐漾在做一个梦。
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她笑着和前台员工打招呼、进电梯。
她出电梯时,明亮现代的大楼忽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树洞。这个洞有一个标准足球场的大小,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朽木的味道。唐漾下意识回头,可电梯不见了。与此同时,有妖怪涌入,妖怪咬顶楼的领导们,领导们也变成了妖怪。领导们咬下属,下属互相咬,一时间汇商宛如修罗地狱。唐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看到窗外有辆直升机,朝她扔出攀缘绳索。唐漾毫不犹豫地跃窗跳下,然后,她坐在了会所的包厢里。
程斯然夹着一枚冰块,投入冰水混合物,杯口蹿起火焰,众人大惊失色。秦皎的老公一脸认真地解释原理,程斯然嬉皮笑脸地说:“火不是从杯子里起来的,这把镊子会喷火,镊子和杯口隔得近,你们就以为是从杯子里喷出来的。”
再然后是会所大堂。
警察包围了九江高层和汇商高层,周默给她暗示箱子里有钱,警察接到的报警线索是有人携带毒品,魏长秋撒泼耍横,最后拆出来,竟然是牛奶!
扫描仪扫过牛奶盒,“嘀”,绿色通过。
第二盒,“嘀”,还是绿色通过。
“嘀”“嘀”“嘀”,响得越来越快,唐漾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嘀嘀嘀”,心跳快到极限……
唐漾唰一下掀开被子,腾身朝前坐起来。
她满头大汗,心跳仍旧很快。
“障眼法!”唐漾喉咙滚动,满目清明地自言自语,“对,一定是障眼法。”
唐漾回想警察开箱前的情形,被围住的三路人马都很急,但周默只是表面着急并不走心,甚至能转过头来和她比手势。
所以,牛奶箱里的确装着钱,但周默知道有钱的牛奶箱不是高层们拎在手上的这批,但又要让高层们拿着牛奶……
所以,有钱的牛奶箱被人提前换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高层们过去,把普通牛奶箱和有料的牛奶箱放到一起;高层们离开,拎走有料的牛奶箱,留下普通牛奶箱。
和程斯然那蹿起的火苗的视觉效果异曲同工!
银行战略管理课程里有个经典的部分——“三十六计”。
而瞒天过海,是第一招!
所以,周默的手势是真的,警察什么没查到也是真的。为什么周默知道有钱,也知道现场的是牛奶而不急,因为换的人,就是周默!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所有混乱的东西瞬间被理清了,唐漾激动地摇蒋时延:“蒋时延我知道了!蒋时延你醒醒!虽然不知道周默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了过程,那些钱现在肯定也到了高层手上!”
唐漾噼里啪啦给他分析了自己推测的整个过程,拽着他的胳膊晃:“是不是!是不是!完全合理!”
蒋时延的眼睛半睁不睁,微哑的声线极其慵懒:“你知道把一个起床气很重的人从美梦中摇醒有什么后果吗?”
“啊?”唐漾蒙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抬眼,这才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看到墙上的挂钟。
凌晨四点半。
要是自己被蒋时延吵醒,肯定会毫不客气地痛扁他!
可自己这么可爱,蒋时延一定舍不得对吧。
唐漾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收回视线。她把手悄悄从蒋时延腕上缩回来,然后,一边给他重新掖被子,一边轻声哄:“乖……乖……宝贝接着睡,姐姐拍乖乖……”
蒋时延就看她怎么哄自己,感受着她小手在自己腹部轻轻拍打。
蒋时延闭眼哼了声笑,接着,单手格外利落地并住她的两只手腕,反身压在了她身上。
男人结实的身体覆了些重量,唐漾无法动弹。
蒋时延另一只手的拇指放在她的下颌处,他食指修长、带薄茧,在她窄小干涩的唇缝来回滑动……蒋时延稍稍腾身,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先用舌尖缓缓舐她的唇,然后轻轻试探。唐漾亦伸出舌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舌尖,唐漾想越过,蒋时延灵活地从旁边一绕,深抵而入。
唐漾轻“唔”一声。
蒋时延的眼睛还未睁开,唾液濡湿的触感在黑暗中放得极大。
像两条泊岸的鱼儿,贪婪地汲取彼此唇舌的湿润,细致交缠对方口中每一寸柔软和吐息……
绵长,湿漉漉的吻。
吻到后半程,唐漾搂着蒋时延的脖子,眼底泛着层迷蒙的薄光,蒋时延倒是清醒了。
他从她嘴里退出来,一边拂开她面上凌乱的发丝,一边轻吻她的嘴角,低声道:“之前你从福利院回来后情绪一直不对,我就让程斯然去查了一下临江城福利院。”
“九江套空壳的慈善单位之一。”唐漾声音软软的。
“嗯,”蒋时延的心也软得不行,轻道,“但在程斯然去查之前,已经有人在查福利院投建初期的账目。”蒋时延说:“回来的路上你睡着了,程斯然打电话说忽然想起来,他朋友给他描述的长相像周默。”
“应该是他,”唐漾也仰头亲亲蒋时延的嘴角,“想喝水。”
就喜欢听小祖宗的祈使句。
蒋时延笑了一声,鼻尖蹭蹭她的鼻尖,翻身起来拿过就搁在床头的水杯,看她“咕嘟咕嘟”灌。
“慢点。”他忍不住出声提醒。
唐漾喝完水。
蒋时延接过杯子,试探着问她:“要举报你领导吗?”
唐漾摇头。
蒋时延躺上床,关灯。
唐漾倚在他怀里,理智又苦恼道:“我做梦并不能成为证据。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个这样的周五,也不知道现金在国内还是国外,也查不到九江内网的账目,直接举报就是打草惊蛇送人头……”
唐漾越说越沮丧,她揪着蒋时延的衣领:“你说,为什么我不能像小说里的女主一样,又有天赐美貌,又能舌战群儒,既会投资炒股,还能拿个电脑攻入各种程序,”唐漾小手一挥,“别说区区一个九江内网,一个海外银行账户,就算攻破五角大楼,那都不在话下。”
唐漾越想越美好,一双眼睛宛如缀着碎光般亮亮的。
蒋时延“扑哧”一声。
唐漾立马严肃,仰起头看他:“你在笑?”
“没有,”蒋时延憋住,支吾道,“嗯,那个,有想法是好的,我们可以先做梦……”
唐漾小手直接揪住他的两只耳朵,故作凶狠的小模样。
蒋时延配合地做出吃疼的表情:“哎哟喂……”
蒋时延的肤质光洁,耳郭形状好看,唐漾又舍不得地摸起他的耳朵来。
“你这耳朵算硬还是软啊。”她柔声问。
蒋时延:“在你手下就是软的,其他时候就是硬的。”
唐漾被喂了一颗糖,偷偷扬起嘴角。
蒋时延想到什么,身体朝上耸了一些,嗓音低哑地和她咬耳朵:“不过还有些地方……在你手下是硬的,其他时候是软的。”
他鼻息微热,伴随咬字喷洒在唐漾耳旁。
唐漾被烫得缩了缩脖子,顶着两只绯红的耳郭发问:“男人总是会想这些事吗?说什么都能扯到一起……”
“不知道,”蒋时延笑意愈深,伏在她耳边悄声道,“不过我看到你时会。”
说着,蒋时延把她朝自己身体的方向按了按。
他太烫了。
烫得唐漾红了脸,浑身酥麻麻的。
她嘴上骂他“太色了”,纤长的睫毛却跟扇子似的眨啊眨。
忽地,她偏头,偷偷亲了“很色”的“蒋大狗”一下,又轻又快。
蒋时延愣住了。
唐漾眼眉弯弯,笑得狡黠。
蒋时延被这一下撩得有些受不住,他蕴笑磨牙注视着她,一秒,两秒,一把掀过被子盖在两人头顶上。
被子里有男人压低嗓音又无用的威胁,混着小女朋友“咯咯”的笑。
笑着笑着,唐漾小声喊:“蒋时延,你慢点,我有点痛,为什么啊…”
对方着急:“我看看,我看看。”
“蒋!时!延!”
“……”
一休现在所处的境地稍显紧张,而唐漾所处之地称得上千钧一发,但好像对方在自己身边,是且仅是对方在自己身边,他们就全然不怕。
就像要路过一条很长很长的暗巷,可只要巷口亮着那盏熟悉的灯光,巷路再黑、再暗,他们眼底也只有明亮。
一如窗外灰白,眼看着……
愈黑,愈近破晓。
周末一过,又到了微妙的周一。
唐漾假意忘了自己想彻查九江的事,无比本分地核查细节,给九江专案收尾。
周自省见她收心,颇为欣慰。
唐漾安周自省的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没了官方渠道,唐漾进入九江内网难比登天。
秦月的姐姐秦皎是九江的法律顾问,唐漾想到这茬儿,好似看到丝希望。
但两天后,秦月敲开唐漾办公室的门,反手关上。
“你什么时候去开处长会议。”秦月问。
唐漾抬眼看时间,现在两点,唐漾道:“还有一个小时。”
秦月坐到唐漾旁边,动了动唇,把原话带到——
秦皎只是九江的法律顾问,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的编制不在九江,而是在她去之前的律师事务所。
虽然她有九江内网的账号,但权限仅限于事故和官司,而且如果秦皎把内网账号给了秦月,秦皎不是参与了商战或者其他,而是违背了进事务所时宣读过的律师道德。
唐漾表示理解。
“不过,”秦月顿了顿,话锋一转,“她给我说了九江内网权限最高的几位。”
九江是网状管理结构,九江地产亦是盘根错节,这个信息同样有效。
唐漾看向秦月。
秦月突然闭嘴,望向门外。
吃午饭的人陆续回来,外面有说话声。
唐漾福至心灵,从抽屉里取了A4纸和笔推给她。
秦月挨个写名字,每写一个,她就停下和唐漾交流眼神。唐漾点头确认,她才接着写第二个。
魏长秋、何征、其他三个执行董事,然后是……周默。
“默”字最后一划被秦月拉成条波浪线。
“我拉黑过周默一次,后来因工作需要,又加上了,但基本没联系,不对,”唐漾纠正,“就是没联系。”
那晚他的手势比得突然,唐漾不知道是敌是友。就算敌意化解了一些,但她也做不到轻信。
秦月慢条斯理地合上笔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九江钻慈善的漏洞,我们发现他们钻漏洞,我们以为自己是黄雀,我最怕的是,”秦月放下笔,缓缓道,“我们身后,还有一个捕雀的猎人。”
秦月说不出蛛丝马迹,大抵就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
猎人可能是汇商顶楼?
抑或,九江高层?
唐漾和秦月在不找周默帮忙这点上达成共识,可事情也陷入了僵局。
想一查到底,可没有路径。
就这样算了?那她们之前顶着风雨烈日走的慈善单位、取的录音记录都打了水漂。
唐漾和秦月从小就是顺风顺水的人。
除了偶尔犯蠢犯二气她的“蒋大狗”,唐漾在别处没试过也做不到甘心。
大雨过后有一阵短暂的降温,窗台上的绿萝舒枝展叶,惬意地享受着多云天气。
秦月瞧着,难得生出一点羡慕。
看看,绿萝都比自己好过呢。
秦月没出声,唐漾也沉默,空气的流动略显笨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唐漾托着下巴出声:“我去找我一朋友问问,他可能会有办法。”
秦月不相信:“你说程斯然?”
圈子里的万事通。
“不是,”唐漾深吸一口气,“陈强。”
从陈强给唐漾甘一鸣开房记录那次开始,唐漾隐约感觉到陈强的手腕。后来,宋璟也和她提过一两句,陈强学的是经管,精通互联网,混过社会,交友极广,手腕自然老辣。
唐漾和秦月都不认为灰色是个坏词,只要没越轨,边缘手段她们可以接受。
如果九江真的有大问题,那这些灰色做法就是漂亮的先斩后奏。
秦月舔了舔唇:“我有点怕。”
唐漾认同:“我也有点。”
秦月:“那怎么办?”
唐漾思忖片刻,在一堆文件下面找到自己的手机。她一边翻某个软件,一边问:“你是什么星座。”
秦月:“摩羯。”
唐漾:“我也是。”
唐漾接着问:“你相信宿命吗?”
秦月思及某个小孩,不自然地咳了声:“一半一半。”
唐漾“噢”了声,接着点手机。
秦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猜她大概要说“摩羯性子腹黑,普遍大器晚成”“查得出来是宿命,查不出来也是宿命”“因果轮回天网恢恢”一类的处世鸡汤。
几秒后,唐漾开心地把手机举到秦月面前:“你看,一休星座上说摩羯这周水逆结束,迎来新月,夹杂动能,有意外之喜。”
微博上这么多星座号,敢情这人刚刚翻那么久就是为了翻她老公那家的?
秦月微笑:“我有一句……”
唐漾眼眉弯弯:“不当讲。”
秦月:“嘻嘻嘻。”
下午三点。
唐漾补了妆,抱着资料出去开会。
秦月走在唐漾身后,心累归心累,她还是把自己和唐漾交流时写的那页A4纸塞进了桌旁的碎纸机里。
秦月办公室那台碎纸机经常满得快溢出来,唐漾这台倒是干净。
秦月望向外面另一个办公室的方向,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碎纸机“嗡嗡嗡”响了一阵。
秦月看彻底碎完了,才转身出去。
上次唐漾被甘一鸣骚扰后,高层虽没通告事情真相,但官网挂出了工作时间不能反锁办公室门的规定。
唐漾离开没多久,范琳琅便抱着一个上午就取到自己桌上的快递盒进了唐漾的办公室。
在门口,她喊:“唐处,你的快递。”
自然没人应。
“忘了唐处去开会了。”
范琳琅自言自语说完,朝后看了看。
秦月好像出去买咖啡了,大小姐习惯苛刻,到点必喝。
现在是上班时间,几个员工和实习生也在忙自己的事。
范琳琅收回视线,虚掩了门,她把快递放唐漾桌上,然后蹲到唐漾桌旁的碎纸机前。
之前,范琳琅趁午饭时间没人,帮信审处把大厅所有碎纸机里的残渣都倒到了垃圾箱,然后还有唐漾这台。
现在,她熟练地取下纸箱,里面有一张纸的残渣。
碎纸机是按照纸的放入顺序碎的,如果里面先前没有任何东西,那纸箱里的碎渣也会在凌乱中遵循一定秩序。
范琳琅在唐漾的桌上拿了个短小的笔记本,把纸屑按顺序铲起来。她小心快速地端回自己的办公室,又回唐漾的办公室把自己动过的痕迹隐藏好。范琳琅这才回去,先拿一张A4纸出来,将新的A4纸全部沾满双面胶,然后把麦片大小的碎屑一点一点调整顺序贴上去……
网内权限……
不对,是内网权限……
一点点贴完整。
扭曲但清楚的,九江内网权限顺序大小排序……
范琳琅将纸屑复原后,把那页纸夹进了一叠文件里,然后抱着文件离开信审处,去了顶楼。
之前的会所风波没被曝光,自然也没对汇商高层们产生任何影响。
周自省在出差,其他几个副行长也在安然地上班。
范琳琅在电梯口看了领导们的日程安排,敲开了一个副行长的办公室。
“涂行长。”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涂副行:“进来。”
范琳琅进去,从文件里取出那页纸,放在办公桌上,推到涂副行眼前。
涂副行周五也去了会所,见到纸上的内容,他问:“这是谁的字迹?”
“秦副的,但我是在唐处办公室找到的。秦副和唐处前段时间频频外出,我想是不是因为,”范琳琅指了一下纸张上的内容,“她们对九江某些部分起了疑心。”
涂副行没发话。
范琳琅说到这,也聪明地闭了嘴。
安静里,涂副行抬头打量范琳琅。
范琳琅是魏长秋交代要照顾的人。
当时,魏长秋给的理由是听话,懂事。
现在看来,范琳琅有没有可能是魏长秋早猜到唐漾和秦月可能会怀疑九江,然后特意安排的眼线?
所以,魏长秋在其他部门还有眼线吗?
思绪转罢,副行长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范琳琅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一下,面上格外恭顺:“好。”
楼下,另一位副行长主持的处长会议从三点开到了五点。
散会后,唐漾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吹风,给陈强拨了个电话。
走廊这边没人过来,同时也是监控死角,唐漾模糊地描述了事情。
手机里,陈强道:“见面详谈?”
唐漾:“那我周六和蒋时延开车来B市找你?”
正好蒋时延这周末没事。
“不用,我明天就回来了,家里有点事,”陈强道,“那我明天中午请你吃饭?你们周四应该没有之前几天忙。”
找陈强帮忙,陈强还要请自己吃饭?
唐漾失笑:“这怎么好意思?”
陈强“噢”一声,调侃道:“蒋总喜欢虚伪的女人?”
唐漾哧一声:“他喜欢我。”
陈强:“蒋总喜欢客套的女人?”
唐漾:“他喜欢我。”
“你和蒋总越来越像了,”陈强揶揄罢,“蒋总明天中午有安排吗,不然过来一起?”
“他明天上午有个大会,估计得开到下午一点多,就我们两个吧,说事,”唐漾说完,很认真地接了陈强刚才的玩笑,“如果像他的脸我还是愿意的。”
陈强“噗”笑一声:“我要录音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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