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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圈定


凌晨四点,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酒店大楼隐于黎明的迷蒙间,有一抹亮色孤零零地缀在其间。

唐漾从沉溺中上岸,如鱼般一下一下细弱喘气。

蒋时延靠在床头搂着她,他一只手摩挲着她光洁细腻的肩头,一只手衔着烟,火星明灭,他半眯着眼,懒散又餍足。

“你还好吗?”蒋时延偏头吻唐漾的额角。

这样的问题等同于在医院遇到有人挂水,问那人是不是生病了。

唐漾不想回答,也不想微笑。

这个人之前的咆哮是真的,但那副“要我第二次还这样我就不活了”的样子绝对在装!

更气的是,自己当时怎么就心软了?怎么就上当了?

唐漾窝在被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捏自己的腰,真的够了。她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主动,绝对不会!

蒋时延一根烟没抽完,唐漾有得难受。

唐漾拂开蒋时延揽过来的手,穿上浴袍走向洗手间。

烟头被摁在床头柜上。

“漾漾去洗澡吗?”蒋时延跟着起身,“我帮你?”看她一瘸一拐得难受。

唐漾恼他先前没轻没重,耍小脾气:“我不要!”

蒋时延亦步亦趋跟着,巴巴道:“那我陪你一起洗,你要是站不稳也好扶……”

唐漾转过头,皱着秀气的眉毛瞪他。

蒋时延看她“你再敢多说一个字”的小模样,举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

脚步也听话地停在了原处。

唐漾满意地转过头,然后慢吞吞地将身体挪进洗手间。

洗手间和浴室是一体的,没有间隔,吊顶上的浴霸暖热明亮,好似可以驱散疲惫。

唐漾打开莲蓬头冲了冲脚,再把莲蓬头放到膝盖高度的架子上,她一边等水温稳定,一边伸手解开浴袍系带。

忽然,“叩叩”两声响。

“怎么了?”唐漾在里面问。

“你忘了拿缓释药膏进去,待会儿洗了涂一点儿会好些。”蒋时延关切的声音隔着门。

唐漾的衣服脱到一半,自然不可能出去。

“门没锁,你把手伸进来,把药膏放洗手台上。”唐漾指挥。

“好。”蒋时延把门推开一道缝,格外正人君子地从外面伸只手进来,然后,把药膏放上洗手台。

唐漾很小声地说:“谢谢。”

“嗯。”蒋时延再应一次,然后顺着那道缝隙将门推开,进来,反手关门,“咔嚓”落锁,一气呵成。

“!”

唐漾蓦地瞪大眼睛。

蒋时延注视着她半遮半露,微微泛粉的肌肤上留有深深浅浅的痕迹,他的目光幽微,慢慢地举起双手。

“我没想帮你或者陪你一起洗,你说的我都听,”蒋时延用让人信任的语气,分外无害地笑,“你洗你的,我看我的,互不干扰。”

见唐漾顿在原地胸口起伏。

他甚至出声指导:“别站着啊,容易着凉。”蒋时延嘴角勾着越来越深的弧度,“你现在应该把左手抬起来,脱掉浴袍左边,然后把右手抬起来,把浴袍全部——”

“啊——”唐漾小脸红透,她低低尖叫着把莲蓬头对准蒋时延,“臭流氓!”

“这是你说的。”莲蓬头强劲的水压瞬间冲湿蒋时延,蒋时延一边解自己的浴袍,一边迎着冲刷,带着笑意,眼睛都不眨地缓步迈向她……

第二天早上十点,两个人都还睡得迷迷糊糊。

唐漾在蒋时延怀里动了动,嘟囔想喝水。

大早上喝冷水伤胃。

“等几分钟。”蒋时延温柔地亲亲她的嘴角,翻身起来找水壶。五分钟烧好又太烫,蒋时延找了两个杯子出来,左右互倒着散热。

“叮咚”“叮咚”,两声门铃。

“来了,来了。”蒋时延打了个哈欠放下杯子,他一边把睡衣穿好,一边走向门口。

“谁啊。”

蒋时延一打开门,便看到快递员抱着一束精致的玫瑰站在跟前。

99朵蓝色妖姬,娇嫩的花瓣上还有晶莹的露珠。

“这是?”蒋时延蹙眉。

他没给唐漾订花啊,唐漾也不喜欢蓝色妖姬,她喜欢粉玫瑰。

“请问唐漾女士是住这吗?”快递员问。

蒋时延:“嗯。”

快递员清了清嗓子,背诵:“我与你相逢伊始,便是盛放,愿你愉悦,肖勤谨上。”

蒋时延:“可以退吗?”

“不可以。”

“好的。”蒋时延签收道谢,把花拎进去,先把水端给唐漾喝了。

水温刚刚好,唐漾抱着杯子“咕噜咕噜”,喝完后,她舒一口气,把杯子推给蒋时延时,察觉出某人的脸色不太好。

“你不想给我倒水,我可以自己倒啊,”她去拉他的手,“怎么一大早不开心?嗯?”

蒋时延一声不吭地放下水杯,转身捧起花走到唐漾床边。

唐漾脸色复杂:“你……”

“我与你相逢伊始,便……乱七八糟不念了,‘肖琴’谨上,”床上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看自己,蒋时延也偏着脑袋看她,“您这才来一周就有人送花,‘肖琴’——”蒋时延念了一遍,嗤笑,“还是个女同学,您说我心情怎样?”

“嗯,这个……”唐漾咬了一下嘴角,小学生一样举手,“我可以申请自由陈述吗?”

“你说。”蒋老师略微心累。

唐漾声音小小的:“肖勤是总行战略分析师,他每周三给我们上课,周四给二班,周五给三班。”

蒋时延“嗯”一声。

“我和他就挺凑巧的,”唐漾接着解释,“就上次,我给你说过,我和秦月去酒吧然后有人搭讪,是他和他哥们。后来我从A市飞B市的飞机上,总感觉有人在看我,也是他,后来过来打招呼。然后就是周四,我们在食堂碰到,随口聊了几句,他说想约我周末去看电影,我拒绝了。”唐漾弱弱地道,“我不知道他会送花过来。”

“还有吗?”蒋时延面上没什么表情。

唐漾把自己说过的话捋了一遍,偷看蒋时延,试探着补充说:“‘肖勤’的‘勤’是‘勤奋’的‘勤’,不是‘琴声’的‘琴’。他跳过很多级,博士毕业才二十二岁,今年二十三岁,小男生。”

蒋时延:“没有了?”

唐漾明明什么都没做,瞥见蒋时延的脸色,她就是莫名心虚:“没有了。”

唐漾以为蒋时延会生气,会发火,甚至摔东西,唐漾做好了抱住他,哄他的准备。

可蒋时延“噢”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甚至,他淡定地摸出手机,询问:“中午想吃什么——”

“你心情好了?你不计较?你不怼我?”唐漾怀疑面前这个蒋时延是假的。

“我怼你做什么?和你计较什么?他喜欢你,除说明你优秀、我眼光好之外,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蒋时延反问,“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

唐漾双手双脚都想举起来说是的。

但她理亏,只能乖乖朝他怀里钻,软软地抱好他:“不像,不像,一点儿都不像。”

真的!她家延狗宰相肚里能撑船!!

蒋时延来B市本就是出差,周六、周日这两天,他赶着行程不停和汤普逊的人见面、开会。

他在外面的时候,唐漾就在酒店做自己的事。蒋时延在酒店的时候,唐漾就乖巧陪着他,偶尔和他聊点工作上的事,偶尔亲亲抱抱然后……

唐漾依着蒋时延,蒋时延也只是轻微过分,正常得好似真的不在意肖勤的玫瑰。

直到周一中午下课后,唐漾的模型出了个bug(问题),她始终调不对,就不肯走。

蒋时延逆着人流出现在教室门旁,一身黑西装,双手插裤兜。

屏幕上,程序似乎跑对了。唐漾知道蒋时延要下周一才走,脑子晕乎间,也没多想,她用口型对他道:“等我收东西。”

蒋时延微微颔首。

教室里还有一大半人,说着话陆陆续续出教室。

大部分人都认识蒋时延,见他站在门口,纷纷上去:“蒋总,您怎么在这?要不要进去坐一下?”

蒋时延礼貌:“不用,我来接我女朋友放学。”

又一个人:“蒋总,幸会啊,您一走进来,气场都不一样了,您来是?”

蒋时延含笑:“来接女朋友放学。”

再一个人:“蒋总,您怎么这个点过来?”

蒋时延耐心地回答第三次:“来接女朋友放学。”

“……”

一休传媒董事局主席、“钻石男神”的女朋友和我们在一个班,那是……谁啊!

大家都问到了“来接女朋友”,都没敢问“是谁”,大龄同学们平常放学去食堂跑得飞快,今天好像都有事儿,在走廊和各自的助理打起了电话。

唐漾背对着蒋时延收包包,小脸慢慢发起烫来。

她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容易放过玫瑰!她就知道这人的“大度”都是屁话!

她就是蒋时延肚子里的蛔虫,她真的什么都知道!唐漾从镜子的反光里看他笑得一脸骚气就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出去!!等着自己走到他面前!等着自己特别不想特别烦这些形式还是要给一堆老大叔、老大妈介绍“欸欸,这是我男朋友蒋时延”。

蒋时延怎么可以这么坏!!!

唐漾心里留着“面条泪”,手上的动作又慢又迟钝。

而蒋时延则是很开心自己被围观。他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可以再等半小时,面上却露出了一丝等了很久的不耐烦。

他从裤兜里抽出左手,看表,垂手,然后用不轻不重的嗓音朝里面喊:“唐漾,你能不能快点啊?”

吃瓜群众:“!”

唐漾:“!!”

教室外,吃瓜群众纷纷朝里看。

教室里,吃瓜群众笑着问唐漾:“唐副,什么时候和蒋总在一起的啊,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

唐漾心里只想把蒋时延揉巴成一团:“才在一起没多久。”

蒋时延听到这话,双手插进裤兜,偏头偷偷笑。

唐漾瞥见他的笑意,被坑得一阵心累。

她是真的没想到蒋时延会来这一出,出其不意又理直气壮。

这样的感觉,就像被自家小狗卖萌挠了一下,她要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唐漾回答完同学们的问题,收好包包出教室,伸手挽住蒋时延。

蒋时延舔了一下唇。

唐漾没看他,无奈又纵容地给外面的同学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蒋时延。”

这里是汇商的教室,蒋时延也很有外来人口的自觉,嗓音温和道:“我是唐漾的男朋友蒋时延。”

唐漾穿着高跟鞋,刚刚到蒋时延肩下的位置,蒋时延说话时,身体很自然地朝唐漾倾了一些。

唐漾长相水灵,讨人喜欢,蒋时延面如白玉,眉梢眼尾蕴含着倜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唐漾的裙摆下面缀着一抹蓝色,和蒋时延衬衫领口的刺绣遥相呼应。

不少老头、老阿姨称赞:“唐副和蒋总郎才女貌。”

唐漾羞赧颔首,蒋时延倒大大方方:“谢谢。”

又一人夸道:“蒋总赚钱,唐副管钱,分工明确,家庭和谐。”

蒋时延再次应下:“谢谢。”

“……”

再来一人:“要百年好合,三年抱俩。”

“谢谢。”蒋时延笑得发自内心,唐漾高贵冷艳的学霸人设早就崩溃成了一只耳尖微红的小动物。

又一阵寒暄后。

“真的,谢谢大家,中午休息愉快。”唐漾的手挽着蒋时延的胳膊绕到身前,一边合掌讨饶,一边朝电梯口退,瞟见蒋时延嘴角压不住的弧度,她又羞又恼,忍不住去掐他的腰。

B市地理位置偏僻,特产美食倒是琳琅满目。

唐漾和蒋时延从汇商出来后,去了小吃街。唐漾给蒋妈妈和自己妈妈买了两份一样的礼盒,寄出去后,把蒋时延带到了一家老字号中餐馆。

周一中午,用餐的人不多,两人选了一个僻静的包厢。

唐漾以为自己班上那些中老年同学不会玩微博,大家都是位高权重的人,想必也不会大嘴巴。结果,菜还没上,她收到了蒋亚男和秦月她们的祝贺。

唐漾翻开微博热搜,整个人愣在原地——

最开始是B市分行樊行长喜滋滋发了条微博:“还以为自己可以当媒人,这要当了,怕也是个假媒人。”

樊行长有十几万粉丝,但他平常转锦鲤、转新闻几乎没人点赞。结果这条微博出来,好多同事评论,甚至,汇商官博都转发凑热闹:“听说今天遇见了好事【偷笑】。”

一休几百万粉的官微又转了汇商官博。

之前,蒋时延转唐漾那条关于张志兰的微博就在网友那留了案底。这时,不知道是两人共同好友里的谁,用小号发了截图。

唐漾看到什么攻略或者推荐,就用微博发好友圈说“马住”,蒋时延转唐漾微博发好友圈“陪她去”。偶尔唐漾发条正常微博,蒋时延就评论,内容很普通,可两人每句话后面的波浪号和感叹号让无数网友隔着屏幕都啃了一嘴狗粮。

此外,更有人找出了先前身高差的热搜图片,游乐场里抱着熊的一高一矮明显是蒋时延和唐漾。

还有网友在国色天香拍自己,照片里,一个小个子女生站在树下啃糖画,高个子男生手举在小个子女生头顶上,给她挡太阳。虽然两人的侧颜很模糊,但男生手上那块七位数的表是蒋时延出镜访谈的常客。

“汇商女高层”“一休总裁恋情”字样刚冲上热搜,便被一休的营销号们温和地朝下压。

可越是这样,越是欲盖弥彰。

唐漾和蒋时延是高中同学,是大学同学,唐漾去蒋时延家里,两人一同进出商场,蒋时延接唐漾下班……

越来越多的细节顺着时间线被扒出。

越来越多的网友涌入。

大部分都在说“超甜”“朋友变成情人好有爱”“我也有一个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可是不敢去表白”。

也有质疑的声音:“啧,啧,啧,都是成年人,谁相信男女之间有纯友谊,第一次听人把包养说得这么好听。”

“总算明白一休为什么长盛不衰:想要什么热搜就编什么料,编不出来了连总裁都得顶上。按照一休炒话题的手法,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应该是包养,结果是蒋时延唐漾,等价替换一下,楼上正解。”

“讲个道理,蒋男神这种配置,别说包养,就算让我千里送过去……呜呜呜,激动到哭。”

“……”

老字号的服务员训练有素。即便前一秒,她们还在门口“哇哇”叫着刷微博,这一秒端菜进来,脸上也只有微笑。

唐漾刷微博,刷着,刷着,“嗷”一下,不开心地钻到蒋时延怀里。

“盛倪娜和程斯然的堂哥闪婚了,定的是今天中午一点十四分发微博,到时候热度会盖上去。”蒋时延知道唐漾不喜欢这种被曝光的感觉,尤其一些话还不好听。

他把娇娇小小的一团朝怀里搂了搂,偏头吻她的发:“键盘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和他们计较,你就输了。好听的话咱听着,不好听的话你就当放屁。漾漾,咱们宽容点,别往心里去。”

热度确实慢慢在降,估计等会儿就没了。

除了消气还有其他办法吗,唐漾叹气:“难不成我还要拿个小号和他们像小学生一样对骂吗?你是猪,反弹,反弹再反弹……”

漾漾声音软得像棉花。

蒋时延忍不住亲亲她的嘴角:“宝宝真懂事。”

“谁是宝宝了,”唐漾嘟囔,“我是‘中年少女’。”

暖色的八角琉璃灯光线映照,勾勒出蒋时延流畅的侧脸。

他听到这话,低低笑了声,压住微哑的声线在她耳旁说什么。

唐漾不肯回答。

蒋时延继续说。

唐漾小脸“唰”的爆红,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他,这人怎么这么坏!她是理科生好吗!她怎么知道“中年少女”和“中年少妇”有什么区别!!

“好啦,”蒋时延包住她的拳头,小声哄,“快吃饭,再不吃就要凉了,吃完了你还要回去上课。”

唐漾哼哼着放过他。

蒋时延给她把汤盛好,自己吃两口便放下筷子拿起手机。

唐漾以为他公司有事,不催也不问,只是看到他喜欢的,先给他夹到碗里。

而蒋时延就顶着一张大概在谈上亿合作案的严肃脸,切换到微博小号,他点开那几条黑子的评论,下面已经有一休的人在控场“不了解实情乱说是诽谤”“需要负法律责任”“女方需要被包?自己洗洗智商”……

蒋时延跟在回复后面回复,手起键落就是“傻帽儿MMP”。

黑子回骂,蒋时延毒怼。

唐漾戳戳蒋时延的胳膊:“菜快凉了,先吃。”

“马上,这边还有细节在敲。”蒋时延说着,把嘴凑过去。

唐漾故作嫌弃地拍拍他的脸,还是把东西喂到了他嘴里。

与此同时,A市新光天地某咖啡厅。

光影幢幢,音乐如泉,角落里,两个女人相对而坐。

一个黑白职业装衣着干练,一个穿浅绿吊带短裙青春洋溢。

“大概的,我们在电话里已经聊过了,如果您觉得没问题,就可以在这份保密授权书上签字了。”职业装女子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支笔,推到短裙女子跟前。

如果唐漾和蒋时延看到,大概会认出这个短裙女子叫倩倩,甘一鸣的“表妹”。

“是一休考虑得太周到?还是现在给营销号投稿都需要签这样的东西?”倩倩拿过东西。

“不是,”职业装女子爽快地承认,“一休这次做这么大批量的征集,就是想寻找素材,拍边缘题材的电影,素材被选上后有一系列的营销和推广。”职业装女子解释,“如果素材通过了选题会,那么您会获得合同上相应金额的版权费;如果素材没通过选题会,那么您也会获得合同上相应金额的采集费。”

“当然,”职业装女子想到什么,“这份合同不友好的地方在于如果曝光量上去,虽然人像会打码,但您的亲戚朋友仍然可能从衣服或者其他细节认出您来,然后有些投稿人只是想分享经历,并不想因为曝光影响正常生活。”

但倩倩明显不是。

倩倩故作淡定地瞥了一眼合同上的金额,立马不淡定了,她的目光闪了闪,指指外面:“我可以出去和我先生商量一下吗?”

一休征集主题是“藏娇”,不是“包养”。即便知道倩倩说的先生是谁,职业装女子面上仍旧没有丝毫异样:“请便。”

咖啡厅外面有个露天阳台,天光大好。

倩倩站到伞下的阴影里,拨下快捷键。

第一次被人挂了,她拨第二次,接通。

倩倩小心地唤:“一鸣——”

“这个月生活费打到你卡上了,我这周不过来。”电话里,男人极为不耐烦。

倩倩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一鸣——”

“我记得我们当时说得很清楚,”男人似是在一个幽闭的空间,嗓音阴冷,“你做什么是你的义务,我来不来是我的自由。”

“一鸣……”

倩倩还想说什么,甘一鸣直接挂了电话。

他已经快半个月没来找自己了。

倩倩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垂眸掩盖情绪,她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转身朝里走。

而甘一鸣挂断电话后,又打开了洗手台水龙头,“哗哗啦啦”冲了把脸,才回到客厅。

他进洗手间之前,魏长秋笑着在玩手机,他出来后,魏长秋把手机砸到他身上。

甘一鸣吃疼却没皱眉。

他捡起手机,坐到沙发上,揽过臃肿的女人,语气讨巧道:“手机不听话?”

“我记得你之前给我带过一张糖画回来,你说在路边买的,想到小女生可能喜欢吃,就给我买了。”魏长秋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滑到一处,“刚刚唐漾和蒋时延在热搜上,有人发了这张图,唐漾手里也拿着一张糖画,和我那张一样,下面有条直线。”魏长秋指,“这里的评论说,这在国色天香,只有国色天香那家糖画师傅才习惯在下面画一条直线。”

“你那天给我说你周末回去是办复职,又加了一会儿班?”魏长秋冷笑,“加班加到了国色天香?”

甘一鸣脸上的笑容缓缓僵住:“秋秋……”

“还有,”魏长秋点了一根烟,“我没回来这些天,管家说你也不在家?”

“秋秋……”甘一鸣脸上露出着急想解释的表情。

“说吧。”魏长秋取下耳环,漫不经心地抖烟灰。

甘一鸣把手伸过去接住滚烫的烟灰:“我生病的时候,周自省安排唐漾做代理处长,唐漾才进汇商一年,能有什么能力。她表面功夫做得很好,结果内里给我弄得一团糟,她自己拍拍屁股去出差,给我留了一个烂摊子。”甘一鸣说顺了嘴,脸上有了愤懑之意,“我每天都超级忙,能有什么精力去国色天香。秋秋,我真的是在加班。”

魏长秋烟抽一半,给了甘一鸣:“男人撒谎全靠一张嘴。”

甘一鸣猛吸一口烟,眼神似是涣散在烟雾里。

他想到什么,苦笑:“虽然你对我没抱过太多要求,但我有时候也想努力一点,和你站得近一点,夫妻之间……”

“行了。”事业对于男人来说就像肋骨,魏长秋对甘一鸣有感情,每每甘一鸣拔出这根肋骨,她都无法计较。

魏长秋见过唐漾,唐漾办事能力如何,她自然清楚。

甘一鸣说唐漾,魏长秋也没说甘一鸣什么,她攥着耳环寻了拖鞋起身上楼。甘一鸣跟上去,魏长秋背对甘一鸣:“你中午别上来了,我想一个人休息。”说着,她又对一直候在楼梯口的管家道,“两点半叫我。”

甘一鸣温顺地应“好”。

管家颔首应“好”。

魏长秋拖着笨重的身体上楼,脚步声响了一会儿,停下,然后是开门声,“咔嗒”关门声。

卧室门隔音效果好。

一片安静里,甘一鸣松了一口气,睨着管家:“说她不在这些天我也不在?会告状了?自己告的?还是周默教的?”

管家淡淡地道:“魏总付我薪水——”

甘一鸣一巴掌直接甩在管家脸上。

甘一鸣下手很重,管家的身体朝旁边偏倒。

楼上,本该进到卧室里的魏长秋站在房门外,她听着这声响,动了动嘴唇,眸里有一闪而逝的幽深。

而咖啡厅内,倩倩回去的时候,职业装女子在和网红朋友打电话,语气十分轻快:“你去的仙本那?我还以为是普吉岛,海景真的漂亮……杨树林(圣罗兰)这么便宜?行啊,年中盛宴来看看。鳄鱼皮就算了,你敢送我还不敢收……对对对,您VV就是我女神,行了吧,25岁,微博粉丝五百万,网店流水额八位数,单身‘白富美’,自由到处飞……可真不能收……”

职业装女子察觉短裙女子从外面回来,简单说了两句挂了电话,道:“考虑得怎么样?”

“不打码的话,”短裙女子犹疑,“合同上的金额可以稍微高一点儿吗?”

职业装女子神情顿住:“这个我需要和上面商量一下。”

五分钟后,职业装女子改合同金额,重新打印。

倩倩脑海里回荡着“仙本那”“杨树林”“二十五岁”“单身‘白富美’”“到处飞”……

她的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抚着,在一份更彻底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三天,B市连续放晴。

唐漾和蒋时延谈恋爱的事在周一的热搜待了半小时,几乎汇商所有人都知道了。

蒋时延这几天住在唐漾房间,偶尔在电梯里碰到汇商同事,他们会心一笑:“蒋总和唐副感情真好。”

唐漾含羞。

遇到熟一点的,蒋时延会开玩笑:“两个人住一起,只用一盏灯,用一个浴室,节约水电,响应国家号召。”

那人眼神揶揄,蒋时延搂着唐漾笑得舒畅。

回房间后,唐漾可惜:“之前我还幻想过我俩谈恋爱,其他人不知道,然后一个陌生男人戴着口罩、墨镜悄悄从唐漾房间出去,其他人议论我一个单身老女人是不是寂寞难耐,叫了那什么,我就把你叫过去,让你摘了口罩墨镜,给他们说当当当,这是我男朋友,他们问我之前怎么不说,我说他们没问。”唐漾啧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蒋时延叉腰走台步,走到唐漾跟前,一边脱衣服,一边昂着下巴拿捏声调:“本会所为‘唐总’独家提供八块腹肌优质猛男,强劲持久……”

唐漾站在床上居高临下抱住他的脖子,憋笑轻哼一段旋律。

“蒋猛男”表情一僵,下一秒,倏地将“唐总”打横抱起。

蒋时延把唐漾折腾了好久,本以为还能折腾她四天,下周一再回去。

结果周五一早,助理就来了一通加急电话。

《遗珠》已经提前播出并破了收视纪录,按理说,庆功会开完,这个项目就算结束了。

但后来,一休和汤普逊的合作愉快,Leo对蒋时延印象极好,没忍住给他提了句“纪录片成片拿到国外发行”的先例,蒋时延也就放在了心上。

《遗珠》题材敏感,蒋时延给唐漾说送审时,唐漾拧了眉:“总局会不会拦下来或者不让你去啊,因为内容确实比较……”

一语成谶。

周五下午,蒋时延要飞帝都出急差。

中午,其他同学在午休,唐漾在酒店大堂旁边的休息区陪着不开心的小朋友。

两人并排坐。

蒋时延双手环胸,拉着黑脸,皱着眉。

唐漾歪着脑袋看他,然后学他拉脸,皱眉。

蒋时延发小脾气转向左边,唐漾跟着转向左边;蒋时延转向右边,唐漾跟着转向右边。

来回几次。

蒋时延不作妖了,一脸生无可恋地对唐漾道:“你得给我说说话,你得说你舍不得我,你得说你会想我。”

唐漾笑了,绵软地靠在他的肩头:“男人认真工作的样子格外有魅力。”

尤其某人,一边在电话里安排事情,一边哼哼唧唧闹脾气不想走的样子。

听听,听听,漾漾在夸自己!

夸什么?格外有魅力!格外,啧!

蒋时延背后无形的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嘴上却不依:“快说舍不得我,不许蒙混过关。”

确实也舍不得他,唐漾抱紧他的手臂:“你要走好多天啊……”

蒋时延:“我也舍不得你。”

唐漾想了一会儿:“我刚刚说过舍不得你?”

蒋时延肯定:“说了。”

唐漾不和他计较,仰头悄悄亲他,蒋时延的心尖痒着,将人搂得更紧了。

两人腻腻歪歪说了好一会儿话,蒋时延的车到了。

唐漾送他到门口,蒋时延拉着唐漾事无巨细地交代,要注意天气啊,注意带伞啊,注意关窗啊,断电啊,一个女孩子要注意安全啊……

“既然蒋总要走了,那我这周是不是可以继续给唐副送花?”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蒋时延和唐漾循着声源抬头,一个男人走至两人身前。

他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一身剪裁合度的黑西服倒穿出了笔挺感。他皮肤白,娃娃脸,大眼睛,戴金属边、酒底瓶眼镜。他笑着走向两人,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

肖勤,汇商做战略分析的总监,二十三岁的……小屁孩儿。

蒋时延心里不屑地哧了一声,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手不着痕迹地揽上唐漾的肩头:“我以为肖总监已经知道唐副名花有主了。”他睨着肖勤,懒散地扯了丝笑,“男朋友是蒋时延。”

唐漾细软的喉咙滚了一下,算默认。

肖勤睁着无辜的眼睛望唐漾:“结婚了吗?”

蒋时延:“没有。”

肖勤再问:“见家长了吗?”

“没有。”蒋时延的神色愈深。

肖勤二十二岁博士毕业,二十三岁年薪可观。蒋时延气场虽然强大,可肖勤和蒋时延都是天之骄子,他不仅不怕,反而轻笑一声:“结婚了还能离婚,见了家长还能悔婚,两者都没有的话,那我们就是同一起跑线。”

唐漾尴尬得想走了,蒋时延用手摩了摩唐漾的肩。

肖勤的视线从唐漾转至蒋时延,他仰面直视着蒋时延的眼睛:“虽然你高一点,老一点,看上去是那种招人喜欢的成熟男人,但你马上要走了。”他眉眼弯弯,用那股学生稚气尚未褪尽的嗓音道,“你要走这么多天,我又天天在这里,万一唐副哪天就改了口味,喜欢我这样的小男生呢?我会陪她看电影,陪她逛街,陪她玩游戏,她和我在一起会变可爱,我会关心她,爱护她。”

肖勤顿了顿,“我还会卖萌撒娇打滚呢,”他带了“年龄小”的炫耀望着蒋时延,笑眯眯地一字一顿,“蒋总,您会吗?”

蒋时延的胸口起起伏伏,面上却没有波澜。

他睨着肖勤,缓缓扯起嘴角,用一种语重心长又暗藏风骚的语气对他道:“小孩子谈恋爱才会卖萌撒娇打滚,大人谈恋爱有大人要做的事。”

肖勤笑弯了眼睛,还想说什么。

蒋时延直接用另一只手牵了牵唐漾的衣角,唐漾偏过头。

蒋时延用委屈巴巴又不太高兴的眼神看着唐漾,唐漾前一秒还想遁走,这一秒,心软得要命。

“我已经二……”

肖勤话没说完。

唐漾自然地接过来:“肖总监,您就别逗我家属了,他嘴笨脸皮薄,说不过您。”

一个“家属”恰到好处。

蒋时延朝肖勤笑得无声又荡漾。

肖勤冲蒋时延翻个白眼。

蒋时延暗自腹诽: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竟敢跟他斗?还卖萌打滚?看到没,自己拉漾漾的衣服,漾漾说的什么,家属!小孩知道家属是什么意思吗!啧!

蒋时延浑身舒畅,可还是要走。

临出发前,当着肖勤的面,他小声给唐漾说“要亲”。

唐漾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很不想配合,觉得很幼稚又很不好意思,却还是依着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角。

蒋时延心满意足。

唐漾挥手送别。

蒋时延从后视镜里看着小姑娘变得越来越小,他亦摇上车窗,合了眼眸。

好像有点明白君王不早朝的意思了。

如果漾漾开口留他,如果他多看漾漾一眼,看她不舍又微笑的模样,别说不去出差,就算一个要垮的一休放在他面前,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回到她身边。

如果这样的说法有什么不妥,那就去掉大概。

“他追了你很久吧?”方才情侣惜别时,“肖电灯泡”去隔壁便利店买了两个棒棒糖,这时回来,他自己含了一个,递一个给唐漾。

唐漾推辞,肖勤执意给。

唐漾心里涩涩的,便接了过来:“不算追吧,我和他做朋友好多年,一个偶然的契机,就走在一起了。”

正午的阳光沿着酒店台阶投下成“凹”字阴影,两个人站在凹下去的边缘,如同学们下课抽烟般吃着棒棒糖。

肖勤又问:“是他表的白?”

唐漾想到当时的场景,弯了弯唇:“算吧。”

“怪不得。”肖勤嘟囔。

“什么?”唐漾没听清。

“他好喜欢你。”肖勤左脚尖贴着右脚跟,一边踩着地砖缝隙玩,一边道,“我看他看你的眼神,就觉得他好喜欢你。”

“像得到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一样,”肖勤想了想,“就是那种特别特别喜欢,喜欢得很放纵又很小心,喜欢到没办法了。”

肖勤说:“在酒吧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之前送花也不知道,我不是横刀夺爱的人,看他那样子。”肖勤忍笑,“就忍不住吓吓他。”

“有这么夸张吗?”唐漾也笑。

她觉得自己和延狗走到一起是很自然的事,彼此的好感和喜欢也是顺理成章。她没什么轰轰烈烈,他也不是非她不可。

“有的,”肖勤眼底出现一抹和年龄不符的稳重,声音仍旧清亮道,“我看人的眼神从来没有看错过,他真的很喜欢你。但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那种喜欢是多喜欢,大概是——”肖勤思忖片刻,认真道,“就算你让他去吃屎,他也绝对眉头都不皱就……”

唐漾“扑哧”一声:“可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让他去吃屎?”

“也对,就打个比方。”肖勤扭身瞧了一眼酒店大堂的挂钟,然后回身,歪着脑袋看唐漾,“还有半个小时上课,你请我喝杯奶茶吧。”

唐漾:“?”

肖勤眨了眨眼睛,很好说话的样子:“你请我喝杯奶茶,我就不喜欢你了。”

像是怕唐漾不愿意,肖勤可怜巴巴道:“你想想,我一个有志青年,前途大好,要是你不请我喝奶茶,我就还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就是破坏人家感情,说不定我求而不得,我还会黑化走极端……唐漾姐姐,你请我喝奶茶,你就是在拯救我,把我从歧途拉回正轨,把我从深渊拉向光明……”

唐漾被一声“姐姐”萌化了。

肖勤长篇大论的样子,总让她想到蒋时延家小外甥,程程骗蒋亚男给他买小火车模型时也是这样。

“好啊,”唐漾轻声道,“你想吃什么,我点外卖送到教室吧,估计我们走到教室,外卖就到了。”

唐漾打开外卖软件,找出一家店递到肖勤面前。

肖勤戳了戳:“波霸奶茶,多糖,冰的。”

唐漾一边按照肖勤的要求加购物车,一边随口道:“男生喜欢吃糖的好像挺少的,喜欢波霸奶茶的好像也挺少。”

肖勤早已收好了先前卖惨的表情,格外坦然:“我就喜欢‘波霸’。”

唐漾没觉得有问题。

“不对,”肖勤想到什么,无比考究地纠正,“男人都喜欢‘波霸’。”

唐漾:“……”

唐漾悄悄低头瞥自己,皱了眉。

她非常有理由怀疑,这个天才是不是太无聊了,才找自己的乐子!什么叫男人都喜欢“波霸”?她家延延难道不是男人吗?!

转念想到某人在床上吻她时,也喜欢吻着吻着吻到她身前,细致温柔地含住,舔弄……

唐漾轻咳一声,对肖勤道:“单下完了,我东西还没拿,我先上一趟楼,待会儿我把奶茶拿给您秘书。”

“好的。”肖勤停下转圈的脚步,甜甜笑着目送唐漾。

唐漾挺直背脊,以干练精致女强人的姿态上了电梯。

“咔嗒”,门合上。

唐漾立马调出卖家电话,做贼心虚般拨过去:“我是尾号1518,送到汇商的订单,对,波霸奶茶和奥利奥奶盖,奥利奥奶盖在做了吗?没有?”

唐漾庆幸地拍拍胸口:“我想把奥利奥奶盖换成木瓜鳄梨奶昔……奥利奥贵点?不用退,钱不用退。”唐漾小脸微热,很小声地说,“可以多加一点木瓜和鳄梨吗……”

她不是那种刻意讨好男朋友的人,但在有些事情上,他出一份力,她出一份力。

唐漾的耳根子发热,这样才比……比……比较公平嘛……

蒋时延在B市的时候,B市阳光明媚。

蒋时延周五一走,周六开始,B市又陷入了连绵的阴雨中。

同学们在第三周进入了学习的疲软期,唐漾也不例外。

蒋时延为《遗珠》制成英文版发行的事在帝都忙得焦头烂额。

一休A市总部,某直系营销部门,气氛也阴湿如淋雨中。

早在两周前,蒋时延的安排便下来了:一休四月的营销档期全部空出来做征集,就一个指标,大海捞针找到那份投稿,根据投稿人的需求量身定做营销计划,然后把那份投稿推成顶级覆盖量。

蒋时延的思路很简单:魏长秋掌控着九江地产,能是什么简单角色,甘一鸣胡作非为的后台是她,那么最可能玩死甘一鸣的,自然也是魏长秋。

蒋时延自认不是坏人,他一不杀人越货,二不送人玫瑰。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无论安排一休营销什么,想把什么不着痕迹地送到魏长秋眼前,都无可厚非。

先前在咖啡厅约倩倩的人,是一休的营销总监彭思。

她每一步都按照安排在走,眼看合同签好了,渠道和资源都铺好了,稿子递过去要发的前一秒——

倩倩一个电话进来,忽然说毁约。

彭思本来可以不管不顾把稿子发出去。

出于各方考虑,她还是拦了下来,耐心问倩倩发生了什么。

电话里,倩倩的声音听上去既愧疚又小心:“我知道要有合同意识,也知道算违约,但,但……”她停了几秒,“我怀了孩子。”

彭思没吭声。

倩倩似是哭过,嗓音如铁片一般沙沙的:“我孩子两个月了,我妈说孩子福气薄,三个月之前不能乱来,所以我可能没办法接受那么大范围的曝光,然后我也联系不上我先生,然后违约金的事情……”

倩倩越说越急,说得快哭了。

彭思敲着太阳穴:“你别急,你先冷静一点儿,我们慢慢说。”

彭思的声音带着安抚,倩倩的抽泣声慢慢停了。

彭思待她整理好情绪,单刀直入:“你还想要这份合同吗?不考虑孩子前三个月稳定期的话。”

倩倩:“想。”

彭思道:“你知道违约金是多少吗?”

倩倩忐忑地吸了一下鼻子:“我看到合同上面写的一串公式——”

“你赔不起,你先生也赔不起,”彭思道,“你先冷静,先别哭,我们见面谈。如果可以,我向上面申请一下,看能不能把这份合同开始的时间朝后延。”

“可以这样吗?”倩倩惊喜。

“不要抱太大希望。”彭思叹了口气。

毕竟,一休所有A批次营销号都为了这份合同空了整整一个四月的档期。

延后一个月,意味着再烧一个月的钱,堪比天价。

“她怀了孩子?”蒋时延向助理确认,“甘一鸣的?”

助理点头。

蒋时延在和唐漾聊微信,笑着,很干脆道:“那就延后一个月,等她孩子到三个月……”

唐漾给他发了个跳舞的表情包,蒋时延一边笑得更开心,一边自言自语:“如果她给的是我们想要的,那她想要什么,我们自然也可以给什么。大人玩大人的,小孩是无辜的。”

以前蒋时延要做什么,从来不会考虑这么多。他有做传媒的天赋和敏感,眼里从来都是流量、热度以及盈利。自从唐副回了A市,蒋总先是一反常态做了《遗珠》,然后又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久了,就会慢慢变成对方的模样,看看蒋总这人情味……

助理还没感叹完,蒋时延偏头问助理:“知道时间成本?”

助理预感到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甜甜圈,”漾漾去午睡了,蒋时延漫不经心转着手机,“既然我们为王倩倩再延一个月,那就让彭思把合同要求加深一点。”

“不对,人在困境里,感情会影响判断,我们答应得这么干脆,”蒋时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起身路过助理身边,轻描淡写道,“把要求开到极限。”

既然进了局,蒋时延不介意玩大一点儿。

助理一面安排,一面忍不住扼腕,才想着了蒋总变善良了,怎么又露了奸商的本性。

助理不免心疼起唐副来,像唐副那样软萌可爱喜欢请人喝下午茶的女孩子,不知道得被蒋总欺负成什么样呢……

助理中午才脑补了大灰狼披着羊皮诱拐小白兔的残忍童话。

隔天,助理飞回老宅给老爷子送新拐杖,蒋妈妈就拉着助理问蒋时延的事。

三个关键问题,“小月亮到底是谁”“蒋时延在外面到底有没有女人”“难道蒋时延喜欢男人?喜欢助理?”

助理下巴差点惊掉,赶紧扶稳。他很想给蒋妈妈说“您去翻微博”“您问亚男姐”,但他不确定蒋总和唐副有没有做好见家长的准备。

助理话到嘴边,讪讪道:“上周好像发生了很多大事。”

蒋妈妈只当他在转移话题,兴致缺缺地嘁一声。

唐妈妈本来二月要去命题组,结果临时变故,她去美利坚学习了两个月,回来刚好约休假中的蒋妈妈打麻将。

蒋妈妈说:“糖糖乖,还知道要去相亲,我家那个我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相什么亲啊,年后就没去了,这个月说是要去B市学习,谁知道作什么乱呢。”唐妈妈打个幺鸡放了两家,颇为惆怅道,“唐漾是以前乖,越大越皮。男孩子晚熟,以前不懂事儿,越大越稳重,时延肯定心里有数,就我家唐漾,我还得愁。”

蒋妈妈:“就怕他俩感情好,一直单着。”

唐妈妈:“赶明儿我得了空去唐漾住那儿看看。”

“家里能看到什么,我去时延那好多次了。”蒋妈妈越想越心塞,问唐妈妈要什么,唐妈妈说一筒,蒋妈妈打一筒。

牌局散了,夕阳落,月亮从树梢爬起来。

淡色的月华铺进墨般的夜色,钢筋水泥的城市被揉成一幅温和的水墨画,万家灯火,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忧,有人乐。

这边,唐妈妈焦虑唐漾是不是喜欢蒋时延,万一蒋时延不喜欢漾漾怎么办;蒋妈妈忧心漾漾不去相亲是不是因为喜欢蒋时延,而“蒋智障”却没有发现,她要怎么添柴加火才显得没那么刻意。

另一边,蒋大佬温声软语地哄着自家小女朋友睡觉。

蒋时延才从B市到帝都那一两天,两人还会因为对方之前在自己身边,现在却不能及时回复消息而感到失落。

后来,蒋时延发现两人气氛不对,很主动地给唐漾解释自己在忙什么,唐漾投桃报李地给蒋时延发了自己的课表和行程,双方在蒋时延“漾漾,漾漾”、唐漾“好啦,好啦”中达成和解。

之后,唐漾看到有什么好玩的,给蒋时延发,蒋时延忙完了回复。蒋时延拍了什么有趣的,也给唐漾发,唐漾做完自己的事情就会回。偶尔两人空闲的时间撞在一起,就会说很多。

比如,蒋时延给唐漾发一张会场照。

唐漾:“你做慈善?”

蒋时延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吊儿郎当:“做给上面的‘爸爸’们看。”

唐漾:“我竟然在后面表彰屏上看到了九江,他们是慈善大户?他们有希望工程、希望医院?”

唐漾哂笑:“总感觉搜刮民脂民膏才是他们的强项。”她皱着眉头,“九江企业文化和慈善沾不了边,但他们之前递上来的审核材料也是狂说自己给员工的福利有多好。我要不清楚我就信了,但想想陈张刚……”

“如果是正常做慈善,一方面可能是为了企业结构多元,另一方面可能是打感情牌,”蒋时延分析,“如果九江费尽心思昭告天下他们是慈善大家的话,那他们很有可能是拉了张大皮,罩空气。”

“越是心里想的,越是不会说,”蒋时延延续方才说正事的口吻道,“你看我心里想的全是漾漾今天中午吃了烤鸭,和我吃的一样,这就是默契,这就叫默契,我嘴上说了吗?”

“没个正形。”唐漾嗔他。

再比如,现在,唐漾给蒋时延说“新雷”推行了一个新的学分计划。

即一门课程对应一个学分,如果你觉得自己学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和老师申请提前考试,考过了拿学分,修满八个学分就能提前毕业。入学满三十天可以开始申请考试,如果没有提前撤退的诉求,就等到计划最后两天和同学们一起统考。

唐漾瘫在沙发上,用腿倒抵着墙壁。

她抱着手机,得意地眯眼睛:“不好意思,某成熟知性貌美漾要成为第一个考的人了,而且,除了体育门门第一。”

蒋时延想捏漾漾白白嫩嫩的脸蛋,可捏不到,他好气哦:“你这么厉害吗?”

听到这话,唐漾不敢相信地睁大眼:“蒋时延,你忘了你当初高等数学是怎么及的格吗!”

大一上学期的高等数学有期中考试,唐漾拿到唯一一个满分,瞬间奠定学霸地位。

等到期末,在同个考室座位随便坐的大环境下,不少临时抱佛脚的同学都想和唐漾做隔一个空位的邻居,无关乎喜欢或者其他。如果考试过程中,唐漾把选择题和填空题稍微朝他们的方向推一推,那分数肯定稳了。

考高数的前一晚,不少同学私下找唐漾,问可不可以坐她旁边。

唐漾回答得礼貌又客气:“不好意思,我旁边的位置已经有人了。”她想到什么,补充说,“我空间第一个相册有自己整理的一些错题和重点,密码是YYSJ,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去看看。”

那人一边想着等明天一定要看看是谁捷足先登,一边千恩万谢地走了。

再来一个,唐漾还是这么回答。

那时候,唐漾和蒋时延在单方面冷战,原因很简单——

蒋时延平常爱去网吧。期末准备周来临时,唐漾把自己的笔记、错题全部且最先发给蒋时延,告诉他忍住这一周,背完、考完就解放了。她还问蒋时延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图书馆,自己可以帮他占座位,蒋时延说不用,他可以在寝室复习。

唐漾以为他会乖乖复习,结果备考周某一天,她趁复习间隙和室友一起出校门买橙子,唐漾给自己买了一袋,又另买了一袋。

室友问:“你吃得完这么多?放着会坏。”

“给蒋时延买的,”唐漾撇撇嘴,“他懒得出门,经常不吃水果,估计这几天又是窝在寝室靠外卖过活。”

唐漾对蒋时延好,在经管班不是秘密。

室友知道唐漾和蒋时延是哥们,还是忍不住感慨:“蒋时延脑子里装的是水吗,我要是他,早就爱你爱得死死的,然后赶紧追成女朋友。”

“他要是我男朋友,那就该他给我买橙子,他给我画重点,”唐漾笑着做捧脸状,“之前室长不还说,女朋友就该娇滴滴地使唤男朋友,这样才能激起保护欲吗……”

这样来看的话,唐漾更像蒋时延的男朋友。

室友“扑哧”一声,唐漾“哈哈哈”,两个女孩子走着笑着,路过转角,嘴角弧度不约而同停在原处。

两个女孩子从这头过马路。

马路另一头,蒋时延从二楼下到一楼,顶着鸡窝、黑眼圈走到吧台:“网管,再开十个小时。”

唐漾和室友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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