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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遗珠


虽然唐漾在热搜上只待了不到两小时,但仍有制片团队以她的微博截图为基点,扩展到张志兰,再经过多方调查,在选题会最后一天补交了烈属的主题,定名《遗珠》。

年初纪录片是一休传媒的重磅,选题会持续了快一个月,各方都很重视。

投资方认真考量,毙了这份选题,而蒋时延给了绿色通道。

投资方想改,蒋时延不让。

两边态度都很坚决,接下来就是一轮评估会、研讨会,二轮评估会、研讨会……

反反复复好几天,双方的耐性终于达到极限。

周五晚上十点,一休传媒顶楼会议室,灯光通明,安静得待针掉地。

一休传媒成立时间不长,但爆款产生量和话题覆盖量在整个行业都遥遥领先。

投资方在一休前两年的纪录片项目中捞了个盆满钵满,第三年自然也想继续,语气间服了点软:“蒋总,可能是我们表达有误,我们不是说这个选题不惊艳,是它确实和我们大数据指的方向有出入,我们可以在后续项目进行这个选题的合作,但用年初纪录片来做……确实还需要考虑。”

投资方小心翼翼地看了蒋时延一眼,重复理由:“其一,是烈属本人的职业和人设不具备亮点,明星开直播和超市收银员直播是两个数量级。其二,烈属意味着烈士牺牲已经发生,观众可能没办法从纪录片里体会壮烈和使命感。”

说完,他们看蒋时延。

蒋时延之前还会听他们做数据报告,此刻,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你们觉得不行,干脆点直接撤资,既然你们表明了不愿意撤资,那你们提的是建议,”他抬指,一下一下敲着楠木桌面,“我做的才是决定。”

投资方面露难色:“我们肯定相信蒋总您的判断,但这个选题实在勉强,我们也不希望明明可以做成标杆的东西,最后血本无还。”

什么是标杆,让人信服的,就是标杆。

唐漾那天哭过吗?哭过。

难受过吗?难受过。

笑过吗?笑过……

那这个选题就完全没问题。

蒋时延平常爱开玩笑,看起来很好相处,可当他敛了一身放肆坐在主位玩打火机时,在座的十个人,没一个吭声。

好半晌。

投资方:“蒋总……”

“《遗珠》不会动,我也不想再开这样毫无意义的会,给你们半天时间考虑考虑,是否撤资,”蒋时延站起来,对助理道,“周末辛苦一点,签合同或者开招标会,周一上班之前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确定的方案。”

他走到门口,“对了,”想起什么,蒋时延扭头对屋内道,“当初一休改组也有挺多人说我会玩完,他们预测的是多久来着。”蒋时延偏头问助理。

助理小声回答:“半年。”

蒋时延格外轻蔑地“噢”一声:“半年。”

然后,朝外走。

助理咳了一下,给投资方再小声强调一次:“半年。”

跟在蒋时延身后走得头也不回。

投资方自然撤了资,而一休传媒几乎是无缝找到了下家。

周六下午,唐漾和蒋亚男约甜品,唐漾也是听邻桌女生聊天,才知蒋时延最近一直在忙这个选题,并且定的是自己曾经无意中参与过的《遗珠》。

唐漾和蒋亚男叫了一个榴梿千层,两人只吃到一半。

唐漾叫来服务员打包,对蒋亚男道:“别浪费,可以带回去给蔬菜吃。”

“蔬菜不吃剩的,”蒋亚男说,“漾姐你可以顺路带给我哥,他在公司加班。”

唐漾想想,自己绕三条街区、四个岔口、八个红绿灯还真能顺路,点点头:“也行,我挺方便。”

一脸娇俏的坦荡。

蒋亚男藏好笑意、分外自然地把食品盒递给她。

唐漾到一休传媒楼下,停完车,才发现自己手机快没电了。

她给蒋时延打电话,蒋时延下来得很快,刷了掌纹带她进去,边走边道:“你上次让我下来接,我就给你说了在顶楼,怎么……没记住?”

“上次是两年前以及总裁为什么都喜欢待顶楼?”唐漾好奇,“你不觉得你之前转我微博可能就是顶楼的雨漏进了脑子?”

“你知道那几天汇商挨着你的边,多了多少流量吗?你知道那些流量值多少钱吗?”蒋时延拦住电梯门让唐漾进来。

唐漾“哦”一声:“那你下次直接折现转我账上。”

蒋时延:“俗气。”

唐漾哼哼,把甜品盒递给他,跟着上电梯。

直达的电梯设计让唐漾感慨了一下资本主义的便捷。

到顶楼后,她循着方向标朝办公室刚走两步,便听到蒋时延问:“你研究生是不是辅修了金融随机过程,我记得有段时间你连签名都是马尔科夫链。”

蒋时延用正经的语气说正经事,唐漾同样正色:“嗯,那段时间疯狂建模,看到数据就想朝程序里塞。”

“这边,”蒋时延拉她一下,“那你应该可以帮我这个忙,大三修随机基础的时候我没好好听,现在整个人被虐得体无完肤,心态快崩。”

“你别吓我,”唐漾回头看他,“我的水平到不了专业级,我看一休微博公告说要研发APP,如果你们要做产品评估这块,我还是建议找专业人才——”

蒋时延轻咳一声:“玩五毛一把的干瞪眼,我一小时输了快两百。”

一秒,两秒,三秒。

唐漾扭头想走。

蒋时延唰地闪身呈大字状堵在门口:“漾哥。”

唐漾讲道理:“我只是来给你送个千层。”

蒋时延眨两下眼睛,发自肺腑:“沈传玩游戏贼有大局观,程斯然学的数学,冯蔚然专攻大数据,我差点被他们仨摁在地上……”

瞧唐漾一脸的憋笑,蒋时延站好,推她:“在休息室,快去快去。”

先前蒋时延下楼时,冯蔚然添油加醋给其他几个人说过唐漾,这时蒋时延把人带到休息室,互相介绍。

唐漾很自然地坐到蒋时延旁边的空位上,程斯然带头起哄。

唐漾笑着解释:“我很久没玩了,不能算救兵,大家手下留情。”

程斯然几个纷纷捧场:“会留情,会留情。”

“你们先把内裤系好行吧,”蒋时延朝对面露了个极为嘲讽的笑,转脸看向唐漾有些讨好,“赢了就算唐博士的,输了算我蒋时延的。”

这一本正经的阵仗。

“要不要给你摆个坛子和我歃血为盟,”唐漾举起一张钱,啧一声道,“就为了五毛?”

几人笑得挤眉弄眼,唐漾眼睛也弯成了月亮,蒋时延给程斯然飞个眼刀,毫不在乎地朝唐漾靠近了些。

牌局开始。

干瞪眼的规则是:每人开局摸五张牌,上把赢家摸六张并第一个出牌,出牌每次可出单张、对、飞机、顺子,并且只能逐点出,比如3出了只能出4,4出了只能出5,以此类推,王和2通吃。每轮最后一个出牌的人摸一张牌,进入下一轮,直到取胜或者牌摸完。

第一把,唐漾手上一对王,程斯然出第一张牌,她直接炸掉,摸一张凑顺子,赢了个开门红。

蒋时延像客车售票员一样,握着一把零钞,用售票员问“去哪”的口气逐个问:“要不要叫爸爸。”

第二把,大家打到手上都剩一张牌,程斯然出个三,唐漾放个四。

蒋时延笑嘻嘻再走一圈,“要不要叫爷爷哇。”

第三把,沈传最先打到只剩一张牌,唐漾本来剩得最多,结果接了程斯然一个对,冯蔚然一炸,程斯然压死。气氛如箭在弦上,程斯然屏了屏呼吸想摸牌,唐漾柔声道:“等等。”

然后轻描淡写反炸,然后摸牌凑对,瞬间抛完。

“我去!”冯蔚然罢牌,长舒一口气。

程斯然面朝唐漾跪下作揖,蒋时延笑得荡漾:“哎呀,快快请起。”

唐漾抿嘴笑让他收敛点,沈传替程斯然踹他一脚。

在不断的翻倍中把蒋时延的本钱赢回来之后,唐漾把牌朝他那边拿了一点:“这次出几。”

全程只负责撒花的蒋大佬思索一下:“最小的?”

唐漾循循善诱:“程斯然手里有4有6,你一出他就溜了——”

程斯然握着牌朝后躺:“漾姐!”

“欸!”唐漾笑着应下,放了最大的A,无人能吃。

然后。

唐漾:“出顺子还是单。”

蒋时延:“肯定顺子啊,不能让人接。”

唐漾出单,顺利过去。

再然后。

唐漾耐心地引导:“这次出什么?”

蒋时延瞄唐漾一眼,小心翼翼去抽一张牌,唐漾反手打在他手背上。

蒋时延吃痛,“哎哟”夸张地叫。

唐漾恨铁不成钢:“船长上轮才过了这张,你打牌从来不记牌,不用脑袋吗?!”

程斯然劝架:“他比较厉害,他用嘴。”

蒋时延不理程斯然,朝唐漾委屈地摇头。

唐漾这才注意到,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近了。

自己和他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甚至可以数清楚他的睫毛,一,二,三……然后稍稍朝下,清晰地在目光中看到自己。

自己太漂亮,唐漾喉咙微微发干,怼了句“傻样”,抬手把蒋时延的脑袋推到一旁。

唐漾以为自己表达的是嫌弃,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娇嗔。

蒋时延反应慢,不知道。

他只觉得唐漾的手,小,软,微凉。

她是手掌触感细腻,明明推的是额角,那股酥软感却是从蒋时延是脚底缓缓朝上,最后蔓延至头顶,酥酥麻麻的。

洗牌间,唐漾的耳根稍稍发热,全程聒噪的蒋时延没了声音。

剩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眉来又眼去。

蒋时延清一下嗓子:“你们有点脸,打五毛还作弊。”

开外挂的延狗敢呛人?

不好意思,他们只能更猖狂。

接下来没打两把,沈传要去机场,冯蔚然去送他,程斯然害怕两个加起来输了十块的人会难过得哭,顺了蒋时延一包旺仔牛奶糖跟出去。

之前还吵吵闹闹的房间,一下子,只剩下两个人。

摆钟“嘀嗒嘀嗒”,空调轰隆隆,就连彼此呼吸的声音,在微热的室内,都响得震耳欲聋。

好几秒后。

“嗯……那个,”唐漾压住咚咚咚的心跳,偏头装作找东西,“之前给你拎的榴梿千层你吃了吗?”

理智如唐漾,竟完全忘记了蒋时延一直在自己身边,他吃没吃自己能不知道?

更奇怪的是,蒋时延也觉得她问得没有任何问题。

“在外面办公室,”蒋时延收起自己的钱,给唐漾,“你的。”

唐漾没接,两人并排站着,又陷入安静之中。

唐漾头发微鬈,及肩,发梢摩擦衣服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她偏头看蒋时延的鞋尖时,其中一缕散漫地垂在额前。

蒋时延借着身高优势肆无忌惮地看她,视线顺着她的额角落到白皙的鼻尖,再朝下,是微启的唇,唇珠分明,色泽莹润,熟悉的口红色号看得蒋时延喉咙一痒,手不自知地伸了过去……

“赏给你啦。”唐漾倏地抬头看他,跷起兰花指。

“啊?”蒋时延吓得止住动作,接着摁下自己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他强撑淡定地拍拍西服衣摆,弯腰,抬手将自己的手空悬在唐漾手下:“喏。”

一气呵成,尾音细长。

“唐哀家”满意地起个范儿,和小延子一同朝外走去。

两个人都面红耳热又极其做作,好像方才那丝若有若无的暧昧,只是幻觉一般。

蒋时延的办公室宽敞、整洁,东西不多。

唐漾一边参观,一边评价:“好像我上次来还在装修。”

蒋时延配合:“转眼墙角都开始掉漆了。”

两人以“小孩怎么长得这么快”的庸俗口吻感叹一番,唐漾转到办公桌后那张大皮椅前:“我可以坐吗?”

蒋时延斜靠着桌角,看她:“椅子有点高。”

正在尝试的唐漾发现了:“……”

蒋时延道:“你腿挨不到地。”

尝试失败的唐漾发现并微笑:“……”

蒋时延迎着她一双清澈的眸子,“唉”一下叹气:“连你这么完美的比例都挨不着地,现在这些设计师真的是一届不如一届。”

他的赞美相当真诚,唐漾想把椅子让给他。

蒋时延说:“不用。”

唐漾也不客气,娇小的一团窝在黑色皮椅里。

蒋时延打开甜品盒子开始吃千层。

唐漾随手翻他桌上没有加密的文件。

安静间。

“张志兰那个件现在怎么样?A市这边贷款人情分比重大吗?”蒋时延问。

“我这边已经处理了,就看上面批不批,估计还要一段时间,”唐漾突然看到《遗珠》团队的创意原点那栏有自己的微博截图,她略微小心地指,“这个最后定下来该不会和我有关吧?”

“你秀逗了?”蒋时延一副听到天大笑话的语气,“一休影视这块有专业的评估团队,投资方那边也要过审,人家对话题热度和市场占有率都有要求,选题会都开一个月,你以为是我想定就能定?”

唐漾明显松一口气:“我听别人说《遗珠》换了投资人。”

蒋时延表情都没变一下:“合作条款出了问题。”

唐漾表扬:“不是昏君。”

蒋时延嘁了一声:“你觉得电视上演红颜祸水的演员哪个是清水小白菜?”

唐漾勾唇:“你知道你的榴梿千层怎么来的吗?”

蒋时延敛了神色:“可不可以留点尊严?”

自己怼别人,还要别人留尊严?

唐漾心累:“你吃完我马上走。”

在心脏病发前。

“求之不得,”蒋时延举着叉子转过头,“两个人待在这里空调耗电都会多些,我会用我最快的速度。”

蒋时延的嘴角沾了一点奶油,配上严肃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唐漾“噗”地笑出声来。

半个榴梿千层。

蒋大佬作为以前能和唐副处十分钟吃完五斤美蛙鱼头的竞吃选手,断断续续吃了一下午。

一份选题报告。

唐副处作为平常半天看百份贷款件的业界精英,前前后后翻到标点符号都快记下来。

墙上的复古钟一分一秒滴滴答答走着,两人偶尔看看对方,又接着做自己的,就像回到了在学校的时间。

快六点,蒋时延在平板上翻了一遍美食排行,又挑几个看看评价,状似无意地问唐漾:“你晚上去哪?”

唐漾翻到最后一页,用资料遮住脸:“我要请一个师兄吃饭。”

蒋时延愣神,叉子“啪”掉桌上。

“不好意思,手滑,”他控制住肢体失误引起的烦躁,“你为什么要请他吃饭?”

唐漾合上资料,抬腕看表:“我和他是一个博导,他之前在汇商做风险管理,我刚进去的时候帮过我不少忙,熟悉环境啊什么的。”

蒋时延不敢相信:“熟悉环境你就要请吃饭?”

“对啊,”唐漾解释,“我之前调回A市就说了以后有机会请他吃饭,他今天刚好出差过来,我请一个便饭,就周默啊,我以前给你说过吧?”

蒋时延:“他约的你,还是你约的他?”

唐漾:“他约的我。”

蒋时延:“你们约的几点?”

唐漾:“六点半。”

蒋时延:“你们吃什么?”

“滋味阁什么板栗白果乌鸡汤……”唐漾说着说着,意识到不对,“你怎么问得比我爹妈还细,他们都不管的。”

蒋时延不自在地“嗯”了个音节:“顺嘴而已……”

思及什么,他“哧”一声,小声嘟囔:“一大男人让人请乌鸡汤也不害臊。”

唐漾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没听清内容:“你说什么?”

蒋时延冷淡地别过脸:“没什么。”

唐漾摊手。

之后唐漾想和他说话,蒋时延一脸的爱理不理。

又过了十分钟。

唐漾起身拎包:“那我走咯,你一个人也早点吃晚饭。”

蒋时延没吭声。

唐漾补口红,补得红艳艳的,然后就着墙壁的反光抿了抿唇,满意地离开。

她步伐婀娜,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蒋时延的一颗心仿佛泡在了胡辣汤里,泡到四肢骸骸都酸溜溜的了,这才起身去关门。

“咔嗒”,门合拢。

他完全忘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可以按遥控关,嫌弃唐漾的脚步“没轻没重,扰人办公”。

他路过方才唐漾描口红所对的那面墙壁,随手捞起茶几上的一支笔,笔尾对着唇作口红状学唐漾的动作描,描完后,又学她抿了抿唇,然后回头望着空荡荡的办公桌,捏着嗓子:“那我走咯,你一个人也早点吃晚饭……吃晚饭……”

越学越气。

谁一个人吃晚饭了,要请人吃晚饭很了不起吗?!

蒋时延把笔扔桌上,在平板上搜到那家店,立即给程斯然拨了一个电话。

程斯然和冯蔚然去机场送完沈传,正在和冯蔚然讨论延狗、漾姐现在进展到哪一步时,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

“看,说什么来什么。”

程斯然向冯蔚然啧啧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蒋时延带着好莱坞大片里超级英雄消灭外来物种的强大气场,雄赳赳、气昂昂道:“今天是正宗滋味阁美容养生白果板栗乌鸡汤的会员日,新会员只需注册手机号填写个人基本资料再关注微信公众号并在吃的过程中晒图到朋友圈获得十人点赞,就可享受五折优惠。”

“节约是美德,”蒋时延深深吸气,呼气,,“去不去!”

蒋时延噼里啪啦说太快。

程斯然蒙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爸爸几个给你把二人世界都留出来了,你问我要不要去吃美容乌鸡汤?!”

程斯然“呀呀”两声,用轻蔑的口吻道:“延狗,你行不行啊!”

“什么鬼,二人世界,”蒋时延嘁一声,“程斯然,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用在我和唐漾身上,小心我去安全部举报你毒害祖国的花朵……”

程斯然扭头和冯蔚然嘘声:“护花使者往往都是采花大盗,不得不感叹一下发明近水楼台这词的祖宗。”

蒋时延不满:“你们叽叽歪歪说什么?”

“夸你好,夸你帅,夸你棒棒不作怪。”程斯然啧道,“把地址发过来。”

蒋时延:“嗯。”

程斯然:“漾姐去不——”

“嘟嘟嘟”,蒋时延没信号了。

程斯然和冯蔚然中午看蒋时延还穿着休闲西装,这时回到一休,见某人换了牛仔裤、运动鞋、黑色长款羽绒服,脖子上挂着耳机,两只耳朵挂着口罩,墨镜是五边形,一顶藏青鸭舌帽帽檐压得快遮住眼睛。

蒋总这是……嘻哈少年play?

程斯然惊了一下,配合地做出追星状对准嘻哈少年狂拍照。

嘻哈少年摘掉口罩,一副霸道总裁的表情:“嘻哈是一种时尚。”

然后弯腰上了车。

程斯然和冯蔚然想笑想说话,偏偏撞上蒋时延一张冷得掉冰碴儿的脸。

两人一路忍得五官都快变形了,一到地方,狂笑好一阵才恢复过来。

滋味阁装潢复古,每张桌子围了三面栅栏和藤蔓为顾客留出隐私。

在店门口时,蒋时延给两人一人发了一个口罩。

程斯然和冯蔚然都是上过热搜的大佬,瞥一眼里面座无虚席,只当蒋时延怕被狗仔拍,也便乖乖戴上。

等服务员把三人带到蒋时延预定的座位,程斯然进去,余光扫到斜对面的唐漾,程斯然登时了然地揶揄:“嚯嚯嚯!”

蒋时延落座,踹程斯然一脚:“有病吃药。”

唐漾对面坐了个精英,西装革履,戴黑框眼镜。两人似乎是在聊什么趣事,唐漾时时露出笑容。

但店里人多嘈杂,蒋时延完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点菜点得心不在焉,圆珠笔都画到了手背上。

程斯然笑归笑,还是心疼老铁,他从车上拿了一套直播装备下来,压低声音道:“我把摄像头放在栅栏上,话筒有收音效果,延狗,你待会儿去我小号那个直播间。”

蒋时延:“你这是做什么?”

程斯然摊摊手,十分无辜:“我就想直播一下乌鸡汤店的热闹,全民养生的盛况。”

蒋时延愣了一下,随即衷心竖起大拇指:“意识相当好。”

你穿成这样……不就是想偷窥又怕被认出来?

程斯然心里腹诽,嘴上没再怼这智障。

现在,实现直播想法,又不要让唐漾发现,成了三人思考的首要问题。

冯蔚然点开便签,飞快地计算摄像头摆放的最优角度,程斯然核查各设备的电量,蒋时延状似无意又全神贯注地观察风吹草动,好像什么都能听见,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唐漾对面那男人叫什么来着?周默,对吧?

蒋时延可以清楚地看见周默嘴皮子在动,唐漾笑意盈盈地望着周默。

蒋时延“哇”地感慨:“就他有嘴话多,叭叭叭一直说,真不知道什么事儿这么好说。”

周默说了什么,唐漾“扑哧”一声笑。

蒋时延又“哇”一声:“还准备了暖场笑话?一大男人心眼怕不是和满天星一样多。”

周默声音小了些,又说了什么,唐漾笑着点头。

蒋时延:“这人懂不懂聊天礼貌啊,就自己在那说,完全不给人说话机会,真是的……”

周默最后讲了句什么,唐漾笑出眼泪,周默扯了张纸递给唐漾,唐漾去接,眼看着两个人的手指差点就碰到一起了。

蒋时延抬头望墙上的挂钟,气到笑了:“天老爷,什么饭吃了十分钟还没吃完!现在的人做事效率都这么低吗?他们老板知道了不会被气死吗——”

冯蔚然在旁边弱弱地举手:“人家连锅都还没端上去。”

蒋时延胸口憋着火气正要发作,程斯然稳住他:“消气,消气,你看快好了。”

“这么快?”蒋时延果然被哄好了,半信半疑地接过手机,“怎么只能看到人,听不到声音?”

程斯然:“有吗?”

店里人多信号差,蒋时延点了录播,程斯然帮忙调。

三人闹腾着站起来,又飞快坐下,时不时掉个什么东西出去,“延狗”“斯然狗”“我是你妹夫”地互相挤对,又从藤蔓里伸只手出去捡。

而相隔两米的餐桌上。

周默听到斜对方频频有动静,唐漾频频偏头看,等她跟着转过头,又什么都没看到。

周默问:“你在看什么啊?”

唐漾哧了声笑:“一傻子。”

周默听得云里雾里:“啊?”

唐漾偏头轻咳,噙着笑意,回过头来已经敛好了神色:“没什么。”

其实,周默除了是唐漾的直系师兄,还同是一中校友,大三届。

和唐漾见面后,他先叙了两个人大学的旧,然后说起一中。

唐漾初中不是在一中读的,周默是。

周默说起,他高一的时候,有个初一的小胖子,叫蒋时延,全校闻名。

一是因为可爱。

二是因为小胖子初一的时候,顶名额参加运动会跑一千米,人家第一名都跑完了,他才刚跑完第一圈。倒数第二也跑完了,他还在吭哧吭哧跑。别人都劝他别跑了,别占着场地,他用嘴呼气、累到边哭边跑还不肯放弃,最后全校站起来给他加油,他过终点的刹那,掌声排山倒海,那叫一个壮观。

想到此,周默称赞:“不太了解他现在怎样,但我当时就觉得,这种坚韧又乐观的人将来一定成大事儿。”

唐漾没说自己和蒋时延多熟,也没说蒋时延现在瘦了。周默只当她是想象出一个边哭边跑的倔强小胖子,忍不住发笑。

周默又说:“后来又在操场碰到过一次,他端着饭边吃边走,结果没注意台阶,啪一下脸摔在饭盒里,手还朝上护着筷子。”

唐漾“扑哧”笑出声。

周默描述:“就当时大家都停下来看他,他左右看看,站起来,捋掉脸上的菜,没事儿人一样接着边走边吃。”

画面感太强,他一定打的是他最喜欢的番茄炒饭和粉蒸肉。

唐漾“哈哈”彻底破功,特想伸手替蒋小胖子擦擦脸上的肉末和番茄汁。

周默绅士地给她递了张纸。

两个人刚叙旧时,气氛还有些尴尬,周默说到蒋时延后,唐漾整个人明显轻松许多。

周默投其所好,说得更多,全是唐漾不知道的蒋时延,笑得她快捂住了肚子。

“好像,我忽然想起来,”周默恍然大悟,“他是不是你高中同学啊,他上次转了你的微博,你还网红了一把。”

周默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现在各大银行都挺重视新媒体这块,尤其是流量和影响力。我以前在汇商的时候,高管层就制定了相应的奖励计划,你这波流量虽然时间短,但总行年度评优应该是稳的。”

“不至于,”唐漾小心擦着眼角,“指标完成得比我好的可太多了。”

“不要妄自菲薄,”周默笑得和煦,“当时我还翻了热门评论,像唐副处这样优秀又漂亮的女孩子真的不多。”

“折煞了。”唐漾不自在地推托。

“受得起,”说着,周默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摸出一盒曲奇,“话说你之前调回A市我都没给礼物,现在补上。”

周默体贴:“再优秀的女孩子也会喜欢点心。”

“这不太好吧。”唐漾不想收。

唐漾属于宁可给别人东西,也害怕自己欠别人东西的人。周默帮过她小忙,她也就一定要请回来免得说不清。虽然曲奇不是什么大东西,但周默也不是蒋时延,唐漾没给他带等价的礼物,便会介意收下他的礼物。

“没关系,这是我刚去糖小糖旗舰店排队买的,你可以趁新鲜吃一块,”周默推过去,“我不只给你带了,还给其他朋友带了。”

唐漾依旧为难:“这……”

周默笑:“唐副处还是给个面子吧。”

周默在风控界也算个人物,而且,“唐副处”都叫出来了。

唐漾没办法,接过来,一边掀着盒盖,一边道:“那我下次到B市给你带花生……”

“酥”字发得几不可闻。

曲奇盒边缘放着五块小曲奇,正中央被严格隔开,搁着一把车钥匙和一张黑金卡。

唐漾的视线落在车钥匙正中央的三叉戟标志上,没了声音。

唐漾凝了面色。

半晌。

她抬眼,犹疑地看向周默:“这是……?”

“女孩子喜欢的小饰品和购物卡而已,”周默笑,“唐副处不必这么紧张。”

唐漾没出声。

服务员把锅端上来,开了火,问:“还有别的需要吗?”

唐漾、周默:“没有。”

服务员朝两人点头,离开。

周默拉了下桌旁的绳索,竹席状的隔音帘瞬间从四面放下,其中一面好像碰到了栅栏上的东西,发出细微的响动。

店里嘈杂,唐漾和周默都没注意。

安静的空间留出来后,周默不再拐弯抹角。

“我不在汇商了,六月份跳的槽,现在在九江集团负责房地产风控,”周默说,“我们公司年后要拿江边那块地皮,建‘临江城’商圈,商圈带动周围产业发展,把那片不毛之地打造成碾压新光天地和世纪广场的核心商务圈。”

唐漾淡淡地笑:“现在开发商用概念炒房价的说法都这么高端?”

“学妹友好一点。”周默并不在意。

他的眼镜只是装饰作用,这时取下来,漫不经心地擦着:“商品房放贷限制很多,我们想走建造生态园区的路线先把贷款批下来,所以到时要麻烦唐副高抬贵手。”

想到什么,周默真诚地补充:“‘曲奇’只是见面礼,我们的申贷金额是临江城估值的七成,在20到25亿间,放款一到,我们这边立马给唐副处……”

周默把左手露出来,右手在左手掌心上写一个“2”,一个“7”,最后一个“0”。

不是270元的意思。

是2后面,7个0。

唐漾的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松开:“不是我抬不抬手,是条件到了,自然能过,条件不到,自然要调整。”她把曲奇推回去,“抱歉,这我实在收不了。”

周默劝说:“我替九江打工,你替汇商打工,说穿了都是高级打工仔,不要为难彼此?”

唐漾的脸色微滞:“是我为难你,还是你为难我?”

“我送,是心意;你不收,自然是为难。”周默同样敛了神情,带着几分深意,“我说过,给好几个朋友都带了。”

同样“丰盛”的“曲奇”。

可能给甘一鸣,可能给A市分行的高层,可能还有更多的人。

这圈子进去吃牢饭的很多,打擦边球的很多,一辈子起不来,从管培生变成金融民工的,更多……

唐漾的视线落在面前的曲奇盒上,缓缓盖好方才虚掩的盖子:“我不喜欢。”

周默:“大家都不是小孩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怕是不太好。”

唐漾:“我不喝酒。”

周默:“酒可以不喝,但我不信唐副处没参加过推托不了的酒局。”

唐漾转身拎包:“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

周默拉绳索,卷起其中一面隔音帘:“让女士独自回家有失礼貌,我可以叫朋友送送你。”

周默话音落,唐漾的动作停住。

透过那方没有被遮挡的视角,唐漾清楚地看见门口站着四个黑衣男人,状似闲散在聊天。但周默把隔音帘拉开时,四人好像在身后开了视野般,鹰隼般的眼神与唐漾相撞。

唐漾的后背霎时一凛。

“唐副多坐会儿?”周默漫不经心地把蔬菜放下锅。

周遭人声鼎沸,唐漾却像只身处在这家店里。

唐漾的喉咙咽了咽,攥包带的指尖捏得发白,然后,坐下。

而几米外,蒋时延面前的屏幕断断续续闪着,他没听清也没看清两人在说什么,这时却像有感应般,蹙着眉想过去,程斯然伸手拉住他:“你什么都听不到妄动个鬼,回去看录播。”

这边,唐漾深呼吸,调整好情绪:“我拿你当过学长。”

周默:“我也拿你当学妹。”

唐漾:“互相之间留一线可以吗?”

“你给我提了个登天的要求。”见唐漾没吱声,周默再次把曲奇盒子推过去,语气舒缓不少,“同批管培生你走得最快,前途大好,但你也要明白,如果一锅汤都是浑的,那一滴清水在里面就会显得毫无意义——”

“你应该知道我爸爸,”唐漾打断周默,换了闲聊的口吻,“去年感动中国有他。”

铁路专家,做出突出贡献,享国务院特殊津贴。

周默没懂唐漾的意思。

唐漾不紧不慢地出声。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个叔叔来家里做客,当时我爸负责一个工程,那叔叔想承包建材,给我爸送了一块缅甸带回来的玛瑙。我爸不肯收,叔叔执意送,双方争执不知道是谁失手摔碎了。”

唐漾说:“十几年前,那块玛瑙值五十多万,我爸想赔给人家,我害怕变成莫泊桑笔下一辈子做苦力只为了偿还一条项链的女主,哭着说当没发生过不好吗。我妈在我印象中算是喜欢功名利禄的人,从一个普通老师爬到当时专家的位置。我以为她会和我在一条战线,奇怪的是,她异常坚决地卖了房子赔了全款,而且把我狠揍一顿。”

唐漾轻笑:“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挨打,也是唯一一次,当时周老师就给我说,自戒自律不能破。”“对了,”唐漾思及什么,“我妈和你一个姓,周景妤、周默,都姓周。”

周默的眼睫合了一半,再次把曲奇盒朝唐漾推:“天知地知,就朋友见面,装盒点心到包里,很简单。”

“你送给别人,别人收,那是别人的事,但我实在没办法接受。”唐漾回推。唐漾用特别讲道理的语气道:“你如果拿回去,我这人怕惹麻烦不会多事儿;你如果执意要送……”唐漾顿了一下,“初审现在是我全权负责,我向你保证,你们的件过不了信审处第一道门槛。”

唐漾的口气平淡,态度却很坚定。

周默把曲奇盒推向她,唐漾推回去,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曲奇盒你来我往的施力间,直直朝着唐漾那个方向滑去。

“周默。”唐漾出口,喊了他的全名。

一秒,两秒,三秒。

“再会。”周默把曲奇盒收回公文包,起身离开。

唐漾点头,目送他脚步如飞地出店,和四个黑衣男人上了一辆车,车启动,入转角,离开。

尾气好似卷着风,吹进滋味阁。

唐漾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浸了一后背的汗。

她苦笑,哪有什么玛瑙,哪有什么卖房子五十万,她鲜少说起家境,没想到工作后第一次提,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最怕的,就是半推半就。

磨不开面子,周默软硬兼施来得蹊跷。

不知道哪些人半推半就收了“曲奇”,哪些人又半推半就和除爱人以外的人滚了床单,哪些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宛如无底深渊。

斜对面那张桌子也空了。

唐漾平静地收回视线,把周默给自己盛的鸡汤倒进垃圾桶,再面对着一个空座位,自己从锅里盛半碗,小口小口细细啜。

滤过油的乌鸡汤鲜香味美,入口伴有蔬菜的清冽。

唐漾平时会觉得好喝,现在越喝,越喝不出滋味……

汤滚了,温掉,再热滚,关火。

与此同时,蒋时延几个在车上恢复录屏。反复卡,又反复重启。

半个小时后,唐漾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服务员问她“办会员吗”,她说“不用”,接着收拾了一会儿。

唐漾出店时,七点多,天已经黑透。

程斯然眼尖看到,把一脸不善的蒋时延直接拽下车。

唐漾有轻微的夜盲症,借着昏暗的路灯在停车场找车时,忽然有个人、以被别人推的姿势从旁边撞出来,踉跄两步,停到自己跟前。

唐漾一抬头,就看到一身嘻哈装扮的蒋时延。

唐漾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这个形象,便见蒋时延朝后指:“是程斯然他们。”车里没人,蒋时延支支吾吾解释,“是程斯然他们听到这家店会员日打折,就说过来吃,没想到你也在这,刚巧碰上……”

唐漾直直地盯着蒋时延,没反应。

蒋时延恍然想起她给自己说过在这吃晚饭。

蒋时延心里顿时恨不得扇自己大耳刮子,面上仍是赔笑,讪讪道:“我就说听这店名怎么这么耳熟,原来你给我说过在这吃,滋味阁要说生意这么好,和名字好还是有很大关系……”

四周暗沉,唐漾抿嘴,眼里缀着一点细碎的光。

蒋时延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意识到什么,他面色一凛,嘁一声,眉毛登时拧成一个“川字”:“那个周默说什么了让你不开心?嗯?说你胖了,还是说你矮了?你平时在我面前那股磨人劲儿去哪儿了?他说你,你不会怼回去吗?怼不过不会叫我过来骂吗?就任凭自己受欺负?!”

唐漾仍是没反应,直直地望着他。

蒋时延越想越气,又舍不得冲唐漾发火,他抬脚踹一下路旁的灌木,故作凶狠道:“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装木头人给谁看呢,真的是平常抖机灵厉害得要命,在外人面前怎么这么笨……”

他絮絮叨叨的,唐漾先前迷茫的一颗心,却跟着他调子,奇迹般安定下来。

“蒋时延。”唐漾轻轻唤他。

蒋时延转过身来:“怎么?”

唐漾轻牵着他的衣摆,就用那双柔光潋滟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然后,唐漾咬了咬唇,轻软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一刹那,蒋时延的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

还能发什么脾气,还能有什么脾气?

他看着唐漾,极其无奈地反问:“我可以拒绝吗?”

唐漾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可以。”

随即想松开他的衣角。

蒋时延噙笑:“但我不会。”

“啊?”唐漾没反应过来。

“过来。”蒋时延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手分揣进两个衣兜,然后张开手臂,用敞开的、裹有微热体温的羽绒服包住唐漾,把她抱进了怀里。

蒋时延平常看上去高、瘦。

真的等唐漾被他拥到怀里,侧脸贴着他心口,才知道这方胸膛……久违而宽阔。

唐漾的后背覆着温热的羽绒服,隔着一层薄薄的羊绒衫,她可以更加清晰地感受他的体温、线条以及卷在风里,那缕好闻的、若有若无的木质香。

唐漾的鼻尖蹭着蒋时延的羊绒衫,轻轻嗅。

嗅得方才那股不安彻底消散,四肢百骸都浸了暖流,她才轻声开口,讲周默那盒曲奇,曲奇里让人不愉快的夹心。

一台玛莎拉蒂,一张黑金卡。

说没有诱惑力是假的,可唐漾历经全程,更多的,是后怕。

也只有当她被蒋时延抱着,才敢吐露真心:“万一我没把持住怎么办,万一我一个顺水推舟怎么办?”她撇撇嘴,更难过了,“明明我才从学校毕业一年多,明明我还是个宝宝,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么多……”

唐漾装着可怜。

蒋时延知道她有夸张的成分,一颗心还是拧了起来,眉头蹙紧又舒展。

最后,他摸了摸唐漾柔软的发顶,温柔地说道:“你上次让我抱,好像是前年了。”

唐漾露出个疑问的神情。

蒋时延出声提醒:“当时你跟项目,写了一篇关于人性与供需关系的论文。”然后论文在国内一顶尖金融期刊过审了。

唐漾把论文拿给导师看,想让他帮忙润色提意见,之后唐漾去了休斯敦。

等她跟项目回来,论文已经发表,但第一顺位作者是她导师,第二顺位是助教,第三顺位才是唐漾。

对于学生来说,考试成绩就是全部。

对于当时临博士毕业,急需第二篇A级论文以待拿理想offer的唐大佬来说,那篇论文就是一切。

看到署名时瞬间茫然,茫然之后的透心凉,唐漾现在都能回想。

“你这算伤口撒盐?”唐漾抓着蒋时延的衣领,不高兴地看着他。

“不是,”蒋时延解释,“我想说,如果你觉得‘曲奇’的难受程度低于论文,那论文的事过去了,这件事睡一觉也会好。”

“如果‘曲奇’的难受程度高于论文,就想说,”蒋时延顿了顿,“我还在你旁边。”

以前在,现在还在。

简单客观的一句话。

大概是嗓音略哑,也大概是唐漾开头理解错了,蒋时延说得微微别扭。

低头撞上唐漾含光的眸子,蒋时延咳一声,补充:“唐小‘辣鸡’。”

这次,唐漾没接话。

她用一种极其温柔的眼神,安安静静注视着他。

两个人的身体隔着不到两拳的距离,蒋时延可以闻到她发间的香。发香和视线交织在一起,更能让人心猿意马。

蒋时延不敢去“逗猿”,也不敢去“遛马”,他左看右看,喉结起伏着,一颗心越跳越快。

自己刚刚很煽情吗?没有吧。

漾哥现在很感动吗?好像有点。

女孩子都容易冲动,万一漾哥头脑发热表个白,万一漾哥头脑发热亲上来……

蒋时延在心里默念:两人桃园结义、情比金坚,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视线一边止不住掠过她的唇,微红,微润,微启。

表个白,不可能,亲上来,不可能。

表个白,亲上来,亲上来……

就在蒋时延快把自己逼疯的前一秒,唐漾终于含点笑意,道:“我们之间的友谊好像没有想象中塑料。”

一秒,两秒,三秒。

一盆冷水朝着蒋时延迎头浇下。

什么叫友谊没有想象中塑料?难道他蒋时延在唐漾心里就是“塑料情”?

等价推导成功,上刀山、下火海标配的蒋大佬气到发笑:“唐漾。”

唐漾:“动容是真的有。”

蒋时延面色稍稍缓和些。

唐漾思考片刻,殷勤地凑近:“我愿意把家里的藤椒牛肉方便面分一半给您。”

上一秒的柔和烟消云散。

蒋时延微笑:“我以为您记得我喜欢番茄鸡蛋味。”

唐漾:“当然。”

蒋时延无话可说:“……”

“可我更喜欢藤椒牛肉啊,”唐漾不假思索道,“虽然忍痛割爱达到的结果不一定有投其所好理想,但前者包含的真心明显更多。”

唐漾说:“所以,我的意思明明是我愿意把我喜欢的分给你呀。”

她尾音轻轻上扬,宛如糯米团子裹糖霜。

唐漾觉得这结论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秀气的眉头拧成一团。

蒋时延就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被冤枉到思考,分外生动。

能让自己气的是她,让自己没脾气的也是她。

你也知道自己磨人?

蒋时延内心笑着,目光朝下一点,是她小巧的下巴,白皙的颈,平素嘲笑没有、抱着其实很明显的起伏弧度,然后,是清浅的鼻息。

蒋时延不自然地咳了声,想偏头避一点,那缕温热气息却长了眼睛般,直往他鼻尖钻。偶尔一丝钻到心坎,附上她方才的软音、化出形状,棉花糖般在他胸腔充盈膨胀。

蒋时延的喉结起伏,唐漾看得耳根子发热,垂下眸。

唐漾悄悄舔嘴角,蒋时延喉咙发干,感觉有什么东西快要控制不住……

安静间。

“好些了吗?”蒋时延嗓音微哑。

“嗯。”唐漾想从他怀里起来。

蒋时延放开她。

唐漾整理着衣领,没看到相隔一米远的R8,问:“你开车来了吗?我送你吧。”

“没,”蒋时延同样站在自己的爱车旁,脸色都没变一下,“好。”

唐漾耳郭绯红,去开驾驶座的门。

蒋时延忽然抬手,鬼使神差但温柔缓慢地,替她将一缕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

指尖微热,皮肤微凉,碰过的地方红红的。

“有风。”蒋时延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随便指了个方向。

唐漾细若蚊蚋地“嗯”一声,兔子般窜上了车。

两个人各怀心思。

去蒋家老宅的路上,“蒋多动症儿童”在副驾座位上,坐得像等待颁三好学生奖状的小学生。

而拥有十年驾龄的唐副处,方向错了无数次。

唐漾和蒋时延出滋味阁的第一个转角。

树下停着辆黑色轿车,车顶上开着照明。

周默作为这个拥抱的始作俑者,安静地坐在后排,平静地注视两人搂在一起。

他的腿上放着打开的曲奇盒,手里拿着一块在吃。

曲奇鲜香,入口酥脆。

一块,接一块。

直到唐漾和蒋时延上车离开,周默才把曲奇盒中间的车钥匙和黑金卡拿出来,放进自己的公文包,然后盖上盖子,把没吃完的曲奇连盒扔出窗外。

“啪嗒”,落地清脆。

车辆启动。

周默拨通九江集团顶楼,声音毫无波澜:“告诉魏总,就说滋味阁乌鸡汤唐副处很爱喝,点心,她也收下了。”

对方问了后续。

周默胡诌的细节湮没在浩瀚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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