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暗涌
唐漾和周默通完电话,攥着U盘去了洗手间。
她拿了两个发兜,先把U盘塞进扎好的发间,然后依次用发兜兜住头发,又别了好几根钢夹子,确认U盘稳稳地放好了,除非自己取或者拔光头发,否则绝对不会掉出来后,她到洗手台冲了会儿手,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地走出洗手间。
整整一个下午,唐漾在文件尾部签名时,脑海里时不时会闪过那些染血的图片和图片上麻木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原因,她变得特别敏感,每想一次,心就“扑通”“扑通”跳得又急又快,肚子也传来隐隐的胀意。她悄悄拿出检查单看了看,温柔地摸着小腹自言自语:“蒋小狗你乖一点,下午你爸爸来接你,我们就告诉他好不好。我们不等周末,我们不吓他了,好不好……”
五点半,唐漾工作没处理完,她给蒋时延打了个电话让他推迟半小时过来。
蒋时延嘴上应着,人却是马上下了楼,陪漾漾办公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信审处的同事们先后过来给唐漾打招呼,离开。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
周自省路过信审处也专门进来看看,见唐漾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他敲敲门,唐漾抬头。
几个秘书在旁边站着,周自省提醒:“周五就别加班了吧。”
唐漾笑笑:“还有一点点,马上完了。”
周自省:“监控维修通知你看到了吗,好像到你们这层了,注意一点。”
唐漾没觉得这话有什么提示:“看到了。”
周自省还没走:“不然你搭我的车,我送你回去吧?”
周自省对唐漾一直带着莫名的长辈般的关心。唐漾态度也温和:“不用了,蒋时延等会儿过来接我。”
周自省盯着唐漾看了几秒。
唐漾把额前的碎发拂到耳后。
“注意安全,大家都走了,你就走吧。”周自省再交代了一句,跟着秘书几人出去上了电梯。
唐漾想,如果周自省不拉着她说话,她大概能多处理几件事情。
但周自省刚刚的神色,唐漾转念,周自省奇奇怪怪也不是一两次了。
转眼快六点,蒋时延堵在了晚高峰的路上,其他同事悉数离开,信审处只留下了唐漾一个人。
她的事情处理完,又给蒋时延发了条微信。蒋时延说他已经出来了,唐漾随手把手机放在桌下装键盘的抽格上,开始整理东西。
“咚咚”两声敲门声。
唐漾抬眼,是两个穿西装的陌生男人,身材魁梧。
唐漾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一边把钥匙放进包包,一边熟练地说道:“个人业务咨询请在一楼前台,对公业务在三楼,信审处暂时不受理对外业务……”
“唐处,您好,”其中一个男人客气颔首,“我们老大麻烦您和我们走一趟。”
唐漾定睛,认出这些人的衣着和以前周默跟自己喝鸡汤时瞥见的男人一样。
她故作不知,垂在桌下的手悄然点开了录音:“你们老大是?”
男人不遮掩:“九江地产,魏长秋,她下周和您约了饭,想提前到今晚,说说事情,您看可以吗?”
唐漾:“现在是下班时间,不说事情……”
又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门口,四人堵住了唐漾办公室的那扇门。
唐漾看窗外,23楼。
她吞了吞口水,一颗心慢慢地悬到嗓子眼。
最开始说话的男人道:“唐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希望您能自己出来……”
“我出来,我出来。”唐漾是个听话的人质,她先前是弯腰的姿势,现在一只手扶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按停手机的录音键。
她迅速拨出周默的电话,一秒挂断,转移话题:“那我需要拎包包吗?”
为首的男人道:“不用。”
唐漾把手机从静音调为震动,小心地把手机放到地上,推进桌底的缝隙:“那我就只用去一个人是吗?”
男人道:“是。”
唐漾蹲在桌下的时间太长,男人走了过来。
“约饭什么都不带就算了,连鞋带都不让系?”她带着点蒋时延式的撒泼耍横,生气地伸出自己的脚,“来来来,你帮我系。”
高跟鞋的装饰鞋带一只松开,一只系着。
魏长秋交代不能伤人,但肢体钳制允许。
男人把唐漾生拽起来。唐漾极力挣脱束缚:“我自己可以走。”
另一个男人也上前,隔着衣服钳住唐漾的另一只胳膊。
“你们这可就是人身威胁了,魏长秋这态度……”
两个男人擒住唐漾,两个跟在后面,唐漾骂骂咧咧地摇来挣去。四个男人明显接受过专业训练,统统不理。唐漾出办公室时,扭头深深看了一眼桌角……
等电梯,电梯到,上电梯。
最早进电梯的男人拿了块黑布挡住摄像头,唐漾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手握着毛巾直接捂住她的口鼻。唐漾“唔”一声,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四个男人熟练地把唐漾装进电梯里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有洞的特大号工具箱。接着,他们打开另一只箱子,麻利地换了四套维护工人的工作服。
“叮咚”,电梯到。
金属门徐徐打开。
维护工人在电梯内,蒋时延和助理站在电梯外,几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
四个维修工人目不斜视地走出电梯,蒋时延手抄在西装裤兜,侧身准备进电梯。
双方肩膀擦过那一瞬,蒋时延忽地蹙了眉,喉咙亦不可自已地滚了一下,然后,颇为敏感地站进电梯。
助理也进去了,按了信审处所在的23楼。
这个过程中,蒋时延的视线紧紧锁着前面越走越远的四人。
金属门慢慢朝中间收拢,眼看合到了一拳的距离。蒋时延倏地以手挡门,大声喊:“前面几位麻烦等等!”
蒋时延的心跳很快,有种说不上来的紧张,好像自己这一关门就会错过什么一般。
电梯门反应需要几秒,而四位维护工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蒋时延冲出电梯,边追边喊:“前面麻烦等一下!拦一下!”
旁人没懂意思,而四个工人置若罔闻,速度加快,进入旋转门。
汇商的电梯到大门约莫三十米,蒋时延冲到旋转门这头,几个工人出了旋转门。半圆式旋转门的入口慢吞吞地转回到蒋时延面前。蒋时延进入旋转门,深呼吸。
而那几个工人越走越快,最后小跑着上了停在门口的面包车。
蒋时延出旋转门,工人关车门。
“咔嗒”,闭合。
蒋时延一颗心登时悬到嗓子眼,他呼保安麻烦拦停,保安从不远处跑过来。
“拦住那辆车,麻烦拦一下!”蒋时延边喊,边朝车追。
人和车隔着将近十米的距离,车把距离渐渐拉开。
保安想帮忙拦,可面包车进来时拿过临时卡,开到出口把卡一塞,横杆匀速抬完,对方一踩油门,直接冲了出去。
蒋时延反应很快地去开自己的车,他刚拉开车门,便看到那辆面包车没走大道,左拐右拐消失在小路里……
自己为什么要追一辆维修车?
像个神经病?
蒋时延怔怔地望着那抹尾烟,脑子混沌不清。
而这时,助理也气喘吁吁地跟过来:“那几个工人看上去是挺奇怪的,体型气质太硬,像当过兵。”他能理解老板的莫名其妙。
“不过,”助理扶腰,指着汇商门口的显示屏道,“汇商今天确实在维护监控监听……”
助理话还没说完,蒋时延骤地垂下手,小跑着重回大堂,冲进电梯。
在电梯上,蒋时延锃亮的黑色鞋尖一直类似鼓点地敲打着地面,薄唇紧抿成线。
助理紧随蒋时延,蒋时延不耐烦地等楼层跃到23楼。
“叮——”
几乎电梯门刚开,蒋时延便夺门而出。
信审处空无一人。
蒋时延冲向唐漾办公室。
“漾漾你在……”他的手稳在门侧,视线触及空荡荡的办公室,蒋时延脚步停住。
里面没人,外面没人。
只有助理的脚步声和蒋时延的心跳一样,错乱而清晰。
漾漾……不见了?
漾漾不是说,她在等自己?
蒋时延愣了足足几秒,推开助理飞也似的转身。他去厕所,厕所没人;去洗手间,洗手间没人;去阳台,阳台没人。
助理也意识到不对:“其他楼层也早就下班了……”
唐漾调来汇商的第一周,蒋时延就熟悉了整幢汇商大楼的部门分布。安防中心在21楼,他一边从楼梯间“哐哐当当”下去,一边拨唐漾的电话,一遍,一遍,无人接听。
蒋时延又报警描述大概情况,可人口失踪要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能立案。
挂断电话,蒋时延疾步走进安防中心,语速极快:“调一下监控,信审处的,还有五分钟前从大门出去的那辆灰色面包车……”
负责人从办公室里出来:“蒋总你好,我们这边调监控需要流程,麻烦您填一下表,然后拿到顶楼秘书处签字盖章……”
负责人递表给助理,蒋时延身后的助理扯过表开始填。
蒋时延的手指“咔咔”敲着墙壁。
安防中心到处是大厦各个角落的监控画面,有的是实时,有的画面延迟五分钟,有的延迟十分钟,蒋时延的视线胡乱扫。
负责人问:“是唐处丢了什么东西吗?”
蒋时延没理。
负责人自觉没趣,悻悻碰了碰鼻子,提醒蒋时延的助理:“需要身份证号码,你和蒋总的都要,对了,还要你们的工作单位和联系地址,然后要填调取的监控区域……”
蒋时延平常是个讲道理的人。
可现在他等待的时间太久了,每一秒都太久了,安防负责人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在耳边嗡嗡嗡。蒋时延回想着四个行色匆匆的维护工人,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即将逼近临界值的前一秒……
蒋时延倏地合上眼眸,再用力睁眼,然后直接拨了涂臣的电话。
涂臣是负责对外合作的副行长,也是收范琳琅那张纸的人。接到蒋时延的电话,他略微忐忑又故作镇定:“你好蒋总,请问有……”
“我爱人唐漾在工作地点无故失踪,你们调监控需要的流程太多,我这人不会打官腔,”蒋时延先前一言未发,此刻,他就直视着满脸错愕的安防负责人,言简意赅,“我需要我爱人的去向、前因后果和你们的说法。如果你们十分钟内未来处理,我作为家属只能全网发布寻人启事。”
负责人听得胆战心惊。
蒋时延眸底深遂如暗海,面上却愈发平静。
他几天前就知道漾漾想查九江的事,也推测漾漾的失踪可能和魏长秋有关系,直到他看到五分钟前的监控,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训练有素且熟悉地进入信审处……
银行部门繁多,即便是23楼,信审处旁边还有一个放贷科。
这个熟悉意味着什么……
高层?雇佣“工人”?并给“工人”提供漾漾的信息?
电话里,涂副行连声安抚。
蒋时延倚在安防中心门边,轻描淡写道:“我们是合作方,我免费给你们最大流量、最大热度。”
涂副行没出声。
蒋时延冷淡的低音响在两人的连线里:“我保证在所有能刷出东西的界面,首页一定是我爱人的名字,连着汇商。”
带威胁意味。
因为,就是威胁。
九分钟后。
周五晚,六点四十分。
汇商本该沉寂的大楼灯火通明。
汇商有一正四副五个行长,其中一个在外出长差,其他四个全部到位。
安防处在逐层排查寻找唐漾,监控也已经调出:唐漾中午进汇商,之后便一直没有出去。
之后,所有的结果都指向那四个人,西装革履带着唐漾进电梯,出来时,变成工人模样拎着两口大号工具箱。
顶楼那间加密会议室。
正前方的屏幕定格在四个工人和蒋时延擦肩那一幕。
蒋时延之前在顶楼,涂副行好话说尽:“我们马上去查维修公司工人的情况,一定尽快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少安毋躁。”
蒋时延离开后,几位行长站在会议室。
涂副行的眼神闪了闪,斟酌着给其他三位道:“人是我通知魏总带走的……”
话音未落,周自省直接抡起面前那沓安防资料砸在涂臣身上。
之前,涂臣的安排是他自己找人带走唐漾,暂时软禁。可现在,涂臣把唐漾交到魏长秋手上是什么概念?交到一个双手不知道染了多少血的魏长秋那儿是什么概念?
其他两个行长想起一段往事,亦神情复杂地望着涂臣。
涂臣自知理亏:“但我特意交代过,毫发无伤。”
几人的面色没有缓和。
“现在的关键不是魏长秋知道唐漾要查九江把唐漾带走了,是我们怎么给蒋时延一个交代。找回唐漾是小事,”涂臣环视一圈,“关键是谁来为唐漾的失踪负责。”
在涂臣的规划里,信审处六点基本没人了,提前进入汇商的工人带唐漾离开。七点,汇商官网贴出公告,而秘书处也会给蒋时延发信息,说明这是个突然的封闭式学习,关于“昙信通”的保密数据。
他们已经提前在一休官网了解到今天是一休的小型股东会议,蒋时延不会提前撤。
可他们不知道一休期权池和传统股份制存在差异,一休的股东几乎三十出头,效率极高地说完正事便散了会。涂臣他们更不知道蒋时延会等不及来接唐漾,碰巧就遇上了那几个工人。
短暂的沉默。
周自省撑在会议桌上,面色泛出一层不正常的红:“你说你担全部责任,在我的办公室。”
“周行,”涂臣望向周自省,嗫嚅道,“你和唐处、蒋总的关系比较近,唐处也不是不回来,如果你来担责,我想对双方都能起到一个很好的缓释作用。”
另一位副行长哂道:“涂副忘记当时在我们面前说的什么了吗?现在推脱责任怕是有点……”
涂臣:“我不是推脱责任的意思,问题的核心是蒋时延放了话就等在楼下,我们一定要给他一套说法,我们要寻求最优解,这个最优解明显是周行……”
周自省淡淡瞥向涂臣,反问:“如果我不担呢?”
楼下,信审处本来不允许家属随意出入,而且是非上班时间。
但事情确实紧急且突发,对方又是蒋时延。
安防中心和程斯然同时追查面包车的情况。蒋时延等在唐漾的办公室,手机屏幕与顶楼会议室播放的是同一张。
能把人塞到工具箱里的手法……
如果是高层提供消息,魏长秋带走漾漾……
这个猜想初到脑海,蒋时延的胸口便宛如胡乱塞着浸水的棉花,潮湿膨大地堵紧,蓦地有些喘不过气。
窗外的乌云提前描摹夜色般笼罩在城市上空,却迟迟没有下雨。
唐漾办公室的窗户被支起来一半,传来猎猎风声。
蒋时延整理唐漾的私人物品,助理整理唐漾桌上的文件。
办公室里没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甚至文件上连个褶皱都没有。蒋时延潜意识觉得这隐隐带着暗示,尽管他现在没和漾漾取得联系,担忧她的处境却一无所知。
漾漾的包收了一半,说明她准备下楼等自己,但没出办公室就被带走了。
漾漾收拾包的习惯是先把搁在办公桌抽屉里的口红、气垫放进包包隔层,然后放钱夹进去。口红和气垫已经放了,钱夹还在桌上,但她把隔层拉链都拉好了,说明当时她足够从容。
唐漾已经失踪半个小时了,蒋时延面上没有任何情绪,他只是无比静默地收拾东西,一个细节一个细节慢慢想,慢慢推敲……假装自己的呼吸是平缓的,假装自己动作有条不紊且有思考能力。
可接下来的一切,显得越来越不对劲。
蒋时延给漾漾买过一方小毛毯放在办公室。她之前冬天都不会用,说是如果有人来办公室谈工作,看到一块毛茸茸的毯子会显得很不正式。可现在,这块小毯子被她搭在了椅背上。
漾漾不喜欢乱涂乱画,可此刻,她桌角那台日历上却圈着几个日期。第一个日期大概在七十几天前。
漾漾的水杯还是习惯性放在左手边,蒋时延无意扫过水杯里的牛奶,视线慢慢停在原处。
为什么……是牛奶?
唐漾经常吃速食,但对喝的从来都是精益求精。能喝茶的地方,她很少喝矿泉水;能喝奶茶的地方,她很少喝茶。她对牛奶没什么好感,但此刻,她杯子里有牛奶。蒋时延抬眼望向墙边的小储物柜,储物柜里还放着两大盒……
蒋时延微微出神,助理的手挥到他眼前唤他:“蒋总,蒋总。”
蒋时延收回思绪。
助理稳着一沓资料道:“陈强过来了,给我打了电话,马上上楼。”
唐漾才失踪时,蒋时延就告知了双方亲友,只有深山里的唐爸爸和唐妈妈没通知到。蒋妈妈着急愤怒安排找人,蒋时延道了声谢,没空安抚母亲的情绪。
他朝助理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助理瞧着蒋时延沉静的模样,犹疑片刻,从那沓文件里抽出了一张纸:“对了,蒋总,我还在唐处资料里看到了这张检查报告。”
“什么检查报告……”蒋时延蹙眉接过来,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将报告抬近,逐字逐句地看清上面的内容。
【腹超声检查,子宫前位,宫体增大,宫壁回声均质,宫腔内见一……】
两位数的长宽高显得太大,蒋时延越过数字,然后,看到了后面的“妊娠囊”……
一下子,蒋时延的脑子宛如没有信号的老电视,雪花窸窣闪烁,看上去在动,但无法思考。蒋时延的眼睫轻颤,接着,近乎机械地朝后浏览,有心跳,有回声,也有流产倾向和建议休息……
他微微张嘴,好像忘记了呼吸。
他一遍一遍缓慢地逡巡报告单上每个字,连医院统一印刷的备注都反复看。
鼻息先重,后停,再轻,到最后,归于平缓。
“我知道了,”蒋时延的唇动了动,吩咐助理,“你回一趟一休。”
唐漾的办公室灯光白亮,蒋时延的唇色极淡。助理想说让他吃点东西,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开口。
助理点头出去,蒋时延撑着椅子把手迟缓地坐上唐漾的转椅,然后,他把报告单搁在手旁,端过唐漾的杯子,沿着杯口浅浅的唇印将她未喝完的牛奶抿进唇里。
陈强转轮椅进来,虚掩了门。
蒋时延听到响动抬头,和陈强对视。
陈强可以想象蒋时延的心情,没寒暄,直接道:“之前唐漾和我一起吃饭,跟我说了她想彻查九江的问题,想让我帮忙……”
陈强一字不差地阐述他和唐漾见面的内容,并提出九江制造意外的可能性。
牛奶冰凉,滚过干涩的咽喉,宛如冷水流过生锈的铁片,有钝痛,也有舒缓。
陈强的声音响在空旷的办公室。
蒋时延看起来在认真听,耳边却时而“嗡嗡”,时而空白,满脑子都是漾漾昨天来找自己。漾漾那么反常的可爱,漾漾问了自己那么多遗传问题,自己当时怎么就没看出唐漾怀孕了呢?
蒋亚男平常很独立,怀孕的时候都格外黏冯蔚然,瓶盖要冯蔚然给她拧,袜子要冯蔚然给她穿,检查要冯蔚然陪着去。
对,检查,漾漾昨天中午是一个人去医院检查的。
她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难过,她会不会想自己在她身边,别人会不会对她指指点点……
一想到一束束异样的目光看向唐漾,蒋时延觉得自己很渣,渣得愚蠢又窒息。
他想嘲笑自己,嘴角却扯得极其费力。
沉寂的间隙,程斯然的电话进来了。
蒋时延接起。
秦月的电话进来,蒋时延语速快且逻辑清楚。
然后是蒋妈妈那边,是一休那边。
电话接连而至,进进出出。
陈强靠近,亦看到了桌上的检查报告。
蒋时延坐在桌后,陈强在桌旁,他注视着看上去极为镇定的蒋时延,眼神闪烁,把那天没对唐漾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你知道我和宋璟很早之前就认识。”
“嗯。”蒋时延应下,起身把窗户开到最大。
陈强在旁边说,蒋时延倚在桌边,夜风吹乱他的发。
陈强说:“大概四年多、将近五年前,我跑货车拉煤走山路。有个晚上,遇上一个A级罪犯劫了大巴车。”
匪徒身形壮硕,面相凶恶,匕首架在一个中年男人的脖子上,要求全车人交出身上的钱。大家赚钱都不容易,可更惜命,哆哆嗦嗦哭爹喊娘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了出来。
中年男人的老婆和小孩还在人群里,大巴司机把口袋扔到匪徒面前。匪徒手上的刀却一拉,登时血光四溅。
宋璟在山里做军演,作为支援赶到,亦和警察们撞见这一幕。
匪徒似乎习惯了警察围攻的场景,一声嗤笑拿钱想跑。然而,他没注意到脸上画着迷彩的小队,被狙击手一枪爆了头。
画面凶险,陈强平静的声音继续响起:“匪徒流窜时,有个账户每周固定朝匪徒账号里打钱,账户是九江何征。”
蒋时延攥手机的指节用力、发白。
陈强:“那个中年男人是去下海创业的,离职前在汇商上班。”
蒋时延呼吸散乱。
陈强:“是甘一鸣之前的信审处长,邱凯,八月一号离职,三号遇害。那年九江也有个百亿专案,他批了专案,然后离的职,所以我在想这里面的关联……”
A级罪犯,何征,信审处处长,遇害,还有那张怀孕报告单,宛如魔音般在蒋时延脑海里回荡。
他闭眼想赶走魔音,魔音却愈发清晰。赤红从他的脖子漫透至脸,他好似被人扼住咽喉。
陈强看不下去,拧眉道:“你冷静一点。”
蒋时延没回头,手抖着探到桌上的美工刀,抓住,抬起,指向心脏。他喉结滑动,尖刀一寸寸抵向心口,抵到白色衬衫,刀尖将白衬衫抵出一个窝,眼看着要划破时……徐徐停下。
“不冷静就进去了。”蒋时延无比冷静地自嘲,却不敢睁开眼睛。
黑云压顶,夜风呼啸,他爱人失踪了,怀着他们不到三个月的孩子。他不敢想象,如果漾漾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如果魏长秋动了和上次一样的心思,匕首横在漾漾的脖子上,如果匪徒手腕用力一拉……
助理很快抵达一休,蒋时延发出“发”“撤”“嗯”几个字,言简意赅。
一休的员工大多对唐漾怀着好感,蒋时延安排下去,她们还夹带私货。
十分钟内,“汇商年轻貌美女处长无故失踪”“办公场所被人劫持”“汇商安防”在社交通信软件铺天盖地,其中不乏员工们“一家随时可能在办公室遇害的银行”“要工作还是要命”的私心。由于蒋时延之前和首都总局领导们交好,甚至,官媒上都直接开绿灯插播了唐漾失踪的消息。半小时不到,“人口失踪”“单身女性安全”等社会关注焦点成为全民话题。
汇商总部召开紧急会议,立刻派遣专案小组连夜赶往A市,总行行长给蒋时延打了慰问电话并承诺问责到底。
涂副行被接连不断的消息震得大惊失色,匆匆下到信审处质问蒋时延:“蒋总您电话里说的十分钟我们准时到了,您这样言而无信先斩后奏……”
美工刀倏地架在涂副行的脖子上。
刀柄在蒋时延的手里,蒋时延轻描淡写:“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涂副行两股战战。
蒋时延:“那我说如果唐漾出了任何事,我立马弄死你,你信吗?”
冷利的刀尖挨着皮肤,涂副行舌头都捋不清:“蒋,蒋总……”
“别信。”蒋时延抬起刀片,微笑着用薄薄的刀片拍涂副行的脸,涂副行想退后却又不敢退。
蒋时延笑意愈深:“我是文明人,”他缓缓俯身,伏在涂副行耳边,“我只会让你尝试一些美好的滋味,比如真正的众口铄金。”蒋时延压低声线,一个字一个字道:“身败名裂。”
涂副行脚下趔趄,陈强飞速把一块指甲壳大小的薄片贴到涂臣的手机上。
蒋时延用眼神询问陈强,陈强朝蒋时延轻点一下头。涂臣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涂臣瞥见号码,不动声色地用掌心盖住屏幕道:“高层正在商榷,蒋总,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也希望热度……”
蒋时延眉目冷冽,指间把玩着刀。
涂臣识趣离开,走远后,捂着胸口接起电话。
与此同时,陈强点开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上类似遥控器的东西。
魏长秋也看到了新闻和热搜,颇为头疼:“唐漾被我转移了地方,你顶住舆论到七月底。专案一过我这边会想办法和唐处沟通,说成她和我是朋友之间一同游玩。”
一瞬后。
陈强和蒋时延都很清楚地听到涂臣说:“好的,魏总。”
一秒,两秒,三秒。
蒋时延面无表情,“啪”一下把美工刀甩在脚下。
“哐当”脆响!
“当”再轻响,很小很小的声音,可两人都听到了。
蒋时延狐疑地弯身,然后,不敢相信但又确实从桌角的缝隙里捡起了唐漾的手机。
蒋时延熟练地解锁,接着,点开了最近的录音程序。蒋时延听了录音,把音频文件转发到自己的手机上。
蒋时延和陈强都没说话。
蒋时延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点开短信图标,最顶上是自己,没有新增讯息。他点开通话,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地看到了最顶上的周默。
蒋时延动作很快,准备给周默回拨。
陈强拦住蒋时延:“周默是魏长秋的特助,是周自省的侄子,听说会所那晚周自省也在。”
他们不知道周默是敌是友,手机是唐漾留下来的,还是带走唐漾的人留下来的诱饵?
可如果是诱饵,又怎么会录音;如果是诱饵,怎么会调成震动而不是铃声。
蒋时延稍稍启唇,但他说不出自己和唐漾之间那种在时间里积淀过的心意相通。
蒋时延执意回拨,陈强拦不住。
几秒连接音后,两人都放轻了呼吸。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蒋时延拨第二遍。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
第三遍。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
第四遍、第五遍……第十遍,嘟声一下,周默那头变成了关机。
一刹那,好似失去了最直接的信息。
唐漾办公室的角落放着一口造型简约的落地钟,“嘀嗒”敲出晚上十点的长音。
汇商附近的商场正在打烊,灯光熄如多米诺骨牌。
陈强始终无法相信周默,安静间,他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刚刚“嘟”那一下他们可能已经锁定了IP……”
唐漾的手机屏幕忽然闪烁。
来电,周默。
蒋时延压在心口的大石头忽然上抬了些。
他接通。
对面沉默,他也沉默。
两人好像在试探对方的呼吸。
无声状态维持了足足半分钟。
“蒋时延,是我。”
声音细柔而熟悉,响起那一刻,蒋时延所有的混沌不安甚至逼近失控的情绪……尽数缓释。
“漾漾,”蒋时延的喉结起伏一下,出声沙沙的,“是我。”
对面传来很软的吞咽声。
半晌,唐漾整理好情绪,语速平稳地接着道:“我被魏长秋带到了一个封闭的地方,周默看着我,他会保证我的安全,然后现在,你听我说……”
外面灯影幢幢,训练有素的队伍辗转于各大酒店全城排查监控,关于“唐漾、汇商、失踪”的话题热度已经上十亿了,官媒滚动播放,一休、汇商的员工行色匆忙,办公间、电话声、说话声“有消息”“没消息”此起彼伏。
然而,真正的局面却好似在唐漾阐述的这一刻,安定下来。
是的,唐漾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被动的人。
她查慈善漏洞遭遇瓶颈,既然有人想要她查九江的把柄,那她便给那个人。然后,她从范琳琅那儿知道一位彻底依属九江的高层——涂臣,负责对公对外合作,也负责和监听监控公司联系。
如果说周默作为有共同敌人就是朋友的第一个意外,那么蒋小狗,是第二个。
四个男人抵达办公室门口时,唐漾有足够的时间拨通保卫处或者蒋时延的电话,至少可以拉响警报。但对方既然把手伸向了她,唐漾等不了也不想等,她不想带着蒋小狗陷入彻夜提心吊胆的等待……她想看清伸手的那个人。
慈善漏洞和生态系统的面目已然足够惊人,而唐漾在对比九江公开账务和内网账务后,发现了一个更为惊心的事实——
九江公开账目显示,九江在汇商有过几次百亿贷款,用于购买或承包土地以及商圈建造。商圈投建后,九江按合同分期支付贷款或一次性偿清,并投入巨额流动资金至上百家慈善单位。
九江内网账目显示,汇商贷款进入了生态系统,投入慈善的流动资金也去了生态系统。生态系统的盈利一部分用于集团运作,一部分用于生态王国的搭建、扩张。
而自始至终,唐漾复核多遍,发现一个事实:汇商给九江的百亿贷款,九江都无须偿还!
这样的“无中生有”很细微,就像是连接九江、汇商乃至生态王国的关键翘板!
唐漾被带走。
她醒来时,眼前是魏长秋,何征、周默等高层候在魏长秋身侧。
魏长秋话说得明白,态度也很好,理解唐漾长期身处象牙塔的好奇,并保证唐漾的人身安全。
唐漾给魏长秋说了几个生态系统的数字。魏长秋的眸色骤深,按兵不动,九江几位元老目光直指周默。而这时,唐漾笑盈盈地叫了何征一句“何叔叔”。
何征脸色巨变:“唐处,乱拉关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语罢,他急着给魏长秋解释,“我和唐处、蒋总只有工作往来,没有任何私人交集……”
他话未说完,唐漾开口:“JJDC003,”然后背了何征的密码和ID。何征离异,仅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唐漾笑着唤出何征儿子的乳名时,魏长秋看向何征。
“当然,你们要觉得是周默,也没关系,”唐漾不置可否,“与我无关。”
已经有人上来把何征暂时带下去。
“好像说是周默更划算,”唐漾眼皮都不动一下,道,“蒋时延和我都不喜欢他。”
整个过程,唐漾表现得类似秦月——家境优渥,初出茅庐,一个业务能力强但心性简单,不知商海险恶的白富美。
魏长秋嘴上说得好听,眼底却划过一抹不自知的蔑视。她以前觉得唐漾稳重,真当私人场合看,也不过如此,装得稳重。
说到后面,魏长秋没什么耐心:“说说U盘里的事……你知道多少?”
唐漾说了三分之一。
魏长秋面色稍微缓和一些:“你想要什么?”
唐漾:“还没想好。”
魏长秋的心悬着一半:“把U盘先给我?”
唐漾进来之前,已经做过安检,身上并未扫出任何可通信或可存储的金属物。
唐漾听到魏长秋问话,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可我头有些晕,很困……”
周默抬手便给了唐漾一巴掌。
带着魏长秋式的狠戾和不耐烦,极得魏长秋的心。
唐漾的脸部立即出现红印,她眼神愤怒地盯着周默。周默反手,又一巴掌,这下,彻底舒了魏长秋的心。
一个唐漾不喜欢的男人,可唐漾感觉得出来对方喜欢她的男人,连扇她两巴掌。
魏长秋不用猜都知道唐漾的心情,她给守在门口的人简单交代两句,吩咐周默套唐漾的话后,便离开了。
然后,便有了这个没有被监听的电话,唐漾躲在被子里。
唐漾自认演技拙劣,所幸魏长秋没看出来。周默的两巴掌看上去很疼,其实没用什么力。
魏长秋走后,周默带着歉意地拿了一只软膏过来。唐漾笑着摇头,示意她没事。
她的鼻子挑剔,不太喜欢闻软膏的味道。
当躲在被子里,听到蒋时延那声“漾漾”,她的鼻尖忽地发酸,脸上忽地起疼,很疼很疼,火辣辣的疼。
可这样的通话时间很宝贵,她不想让蒋时延担心。她没说乙醚让她的脑袋现在还昏昏胀胀;没说她这辈子第一次挨人两巴掌,好难过、好委屈;没说她扮演单纯学院派处长吓得快哭了……
她只是沉稳分明地给蒋时延说每件事,说她仓促不失缜密的思路。
唐漾告诉蒋时延自己身上这只准备形式上给魏长秋的只是普通U盘,周默给的她藏在了哪里。唐漾给蒋时延说周默的立场和他们的已知条件。唐漾告诉蒋时延自己要做什么,自己需要什么,自己要给他什么。
唐漾告诉他:“九江提前维护内网的时间是七月二十五号。”
蒋时延:“嗯。”
唐漾:“如果有任何变动,随时联系。你响一声挂,如果方便我会回拨。”
蒋时延:“好。”
唐漾回忆:“我之前应该是被带去了一个酒店,当时我没有完全清醒,在箱子里听到有套房服务的声音,中途发生了意外。现在我待的地方,只有厕所有一扇高窗。周默来的时候,也被蒙了眼睛。”
“……”
唐漾每说一句,蒋时延应“嗯”。
唐漾再说一句,蒋时延说“好”。
唐漾的声音太轻了,就像盛夏晚上第一滴露珠,透过听筒传出来的声音微微沙哑,含着她骨子里的温柔、坚定。
蒋时延像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的旅人,贪婪地听她说每个字。
他在认真听,可也忍不住想起她的样子:想起她炒番茄鸡蛋时,会因为害怕油溅到身上而丢掉锅铲;会害怕噩梦忽然惊醒,然后软绵绵地抱住他;他周末加班时,她会躺在沙发上玩游戏,用脚轻轻地蹬他的肚子,娇里娇气地拉长调子喊“蒋大狗”……
她真的就是小姑娘,他放在心尖尖上宠成的小姑娘,现在却站在豺狼虎豹堆里,在雷雨交加的晚上,只身一人。
她害怕吗?她不怕吗?她会敏感难过想抱又抱不到自己吗……
唐漾说完最后一段,蒋时延如鲠在喉。
唐漾艰难地牵牵嘴角:“很突然哈,没和你商量就这样强行通知你,”她抚着微疼的脸,轻声道,“如果你觉得我有失妥当,也没关系,因为一旦有疏忽可能会牵扯到你的人身安全,还有一休……”
话说完,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蒋时延开的口。
“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蒋时延嗓音喑哑,带着难掩的心疼和安抚,逐字逐字地说,“朋友也好,男朋友也好,爱人也罢,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从前的从前,他甚至想过,如果唐漾嫁给了别人,蒋时延也会为她扶着婚纱摆尾,一步步陪她走进婚姻的殿堂,看她挽起其他男人的胳膊,他会笑着且永远地祝福她。
蒋时延用了很大很大的幸运换他和唐漾相爱,他便给她所有想要的,给她所有最好的,给她所有自己能给的。疼她,宠她,怜她,以一个男人保护心爱女人的姿态,保护她。
是的,好像是这样。
他从来都是随叫随到,任何事情,心甘情愿。他是唐漾雨天的雨伞,饭点多了的回收桶,是她的牢骚接收机,是任何时候都可以投入现在却没办法投入他怀里的蒋大狗。
她真的真的很想他,她为什么昨天没告诉他蒋小狗的存在,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看那个小小的、看上去丑不拉几的深色团子……
眼泪悄无声息地淌下,徐徐滑过脸颊。
唐漾的睫毛挂着泪,笑意夹杂哭腔:“替蒋小狗谢谢爸爸。”
蒋时延:“保护好自己。”
唐漾抹掉眼泪,笑着重复:“替蒋小狗谢谢爸爸。”
蒋时延知道她在哭。他当然知道她在哭,也知道她在笑。她每一个细微的情绪都是铺在他心上的荆棘,也是最柔软的玫瑰花瓣,烫热了他的眼睛,也让他起了笑。
蒋时延眼圈发红:“唐漾,我爱你。”
夜色与乌云四下合住,远处的商圈只剩下两簇小小的灯火跳跃在蒋时延的眼里,他说:“比你想象中更爱,爱得更久,更在乎,更不能失去……”所以保护好自己。请一定保护好自己。请千万千万保护好自己。
他低沉的嗓音裹挟着温热的力量,字字撞击她的耳膜。
唐漾眼眶通红地咬着被角,眼泪滂沱。
以前高中学《项脊轩志》,语文老师念到最后一句,用了“暗无天日”这个词。
那时,老师在台上念叨着枇杷树一脸感伤,蒋时延在台下嫌弃地说:“不见天日多爽,想玩多久游戏就玩多久游戏,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语文考第一的唐漾很是赞同:“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可以握着手机看剧看睡着。”当时她还眯着眼睛幻想:“如果有人送吃的喝的,简直人间天堂。”
蒋时延“啧”一声,用胳膊肘捣唐漾:“叫爸爸,爸爸给你送。”
“送你妹啊。”唐漾好气又好笑地偷袭蒋时延的小肚子。
蒋时延格外戏多地把脸皱成一团:“哎哟喂,脂肪疼。”
唐漾“噗”一下没忍住。
语文老师扶了扶眼镜:“唐漾,你给我站起来!”
等如今置身此情此景下,两人才明白那时年轻不懂爱。
魏长秋软禁唐漾的地方是套房结构,除了窗户,其他一应俱全。
唐漾开灯是白天,关灯是晚上,一日三餐专人送饭,伙食良好。唐漾空时就翻阅屋里的财经杂志,或者拿张草稿纸胡乱画写。看守唐漾的人来检查过几次,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也就作罢。
房里有中央空调,唐漾自己倒无所谓,但肚子里揣着只小狗,她经常去厕所那扇高窗下透气。
偶尔肚子隐隐作痛,她一边轻抚腹部,一边温柔地安慰:“小狗乖,很快就能见到大狗了噢。”
偶尔她在厕所里待久一点,会有人敲门。
唐漾踮脚小心关窗,按下冲水键。
水声“哗哗”,唐漾推门出来面无表情:“听说过便秘吗?”
果然女强人……敲门的人悻悻摸鼻子。
蒋时延也会想唐漾,想周四她来一休找自己时,肚子有没有很大,自己是瞎子吗,为什么没看到。
想她怀孕会不会不舒服,会不会孕吐难受。
这时,他便会想起一个更让人惭愧的事实,漾漾孕吐被两个智障当成了胃病……不对,漾漾是可爱,他蒋时延才是智障。
周默每天傍晚会去看唐漾。唐漾给蒋时延说完事情,总叫肚子里的宝宝“蒋小狗”。
蒋时延听多了,某一次,忽然问:“那它会不会在你肚子里汪汪汪?”
唐漾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我想冲回来打你。”
可打不到。
唐漾心情低落起来。
蒋时延在电话那头:“我想抱你。”
可抱不到。
两人同时失笑,笑着笑着,又沉默了。
更多的时候,唐漾问蒋时延情况。
通宵后的会议室如人一般昏暗沉闷,蒋时延面对一地烟头和噤声的高管,声音极其温和:“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你也要。”
对方细细软软地应“嗯”。
蒋时延唤着“漾漾”,整颗心都纠在了一起。
他想,以前说分手的自己不要太蠢,他真的离不开漾漾。
蒋时延十五岁遇见唐漾,如今快三十了。从懵懂走到明朗,他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唐漾,他揣着一个苍白的自己要如何面对每天的日出、正午、黄昏。
唐漾失踪那晚,蒋时延大刀阔斧地撤了很多营销合作项目。这两天他里里外外地忙碌,每天和唐漾十几分钟的通话时间便是唯一的慰藉,如同肺病患者窒息前汲取的最后一丝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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