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不齿


公孙颜神色严肃,望着赵云。

她素来是个知错能改,在致歉一道上颇能舍下颜面的人。

错便错了,自当改之。

赵云看着她微微抿唇,神色严肃,心中反而生出些好笑。

“保护娘子与公子,本就是云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公孙颜身上所怀有的东西,叫赵云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希望。

终结乱世,叫那些惨事不再发生的希望。

赵云乱世奔走,从未离希望如此之近。

故此,他将公孙颜的安危置于一切之上。

高于他个人的荣誉、地位、名声、生命。

无论是做征讨四方的大将,戎马倥偬,战死沙场。

亦或者做个无名护卫,护她周全。

他只看公孙颜是否需要,而无谓自身意愿。

他并不在乎己身是何等身份,被人尊崇或是轻视。

方才公孙瑎所言,对于赵云毫无意义。

自然不会因其刻意挑唆之言,心生不满。

公孙颜大概知道他会这样回答,心中却还是有些感慨。

赵云就是这样的人啊,并未出乎意料。

只是。

若她没有那些金手指,没有这些特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他还会这样对她么?

只粗略一推演,公孙颜便有些丧气。

如果没有特殊,他们甚至根本不会相遇。

她和他之间相隔一千八百年的时间长河,相隔了一个时空。

内心一瞬间,百转千回的矫情了一下,但是公孙颜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她虽不擅长宅斗和耍心眼,面部表情控制却是不差的。

听赵云这样说,她恰当的露出一个微笑。

场中诸人听闻赵云这坦荡的说法神色各异。

公孙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

在公孙家这棵大树的庇护下,又有庶弟公孙瓒的威势震慑,公孙瑎多年实在过得过于顺风顺水,竟这般沉不住气。

公孙瑎面上无什么异状,依旧挂着敦厚的浅笑,只是宽袍大袖之下的双拳使劲捏紧。

一直神色轻蔑立于众人之外的公孙璇,在听闻赵云名字时,面色缓和了一些,打量赵云的眼神露出些兴趣,但听到赵云此话,又瞬间沉下脸。

视线在公孙颜同赵云之间来回梭巡数次,挑了挑细长飞扬的长眉。

只有田楷,毫不顾忌的冲着公孙瑎冷笑一声,斜视他一眼,并未言语,神态姿势已足够表达一切。

就这空档里,公孙家的仆僮已经放置好了席案。

不顾赵云的推拒,公孙颜让出了她的位置,自己又顺势往下挪动一位,坐在了末席。

众人皆落座,田楷便向一旁一直立于一侧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

这个中年男人年约四十许,文士打扮,长脸细眼,轮廓很深,应该有胡人血统。

他穿着有些皱的文士袍,胡须乱蓬蓬的,眼下一片青黑,前额发际线几乎退成M型,稀疏的发量勉强在头顶攥了一个小小的髻,几乎簪不住发冠。

这是公孙颜在汉末见到的第一个秃头人士,配合眼下青黑,她几乎直觉的嗅到了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浓厚的社畜味。

中年男人虽然形容有点狼狈,说起话来却是有条有理,并不拖沓。

估计是考虑到公孙颜缺席了前半场,他先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从头开始讲述起事情的始末。

他姓周,叫周行,幽州人士,因精通算学,而留于令支,为公孙瓒打理在令支老家的家业。

听到此时,公孙颜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这位周行周先生。

从外观看他应该有胡人血统,有胡人血统还能在极度仇视胡人的公孙瓒帐下混到管事,更何况掌管的还是公孙瓒老家的家底。

这位一定是很有两把刷子的!

在他口齿清晰的叙述下,公孙颜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公孙瓒兵败自焚消息传来令支后,太守府功曹掾便带着郡吏府兵来说要查验庄园府库。

又以要为公孙瓒全家治丧为名,接连搬走了大半积年府库。

若非公孙瓒留着的数百军中残退老兵和部曲奋力阻拦,甚至还欲迁走荫户。

双方冲突几次,各有伤亡。

直到田楷带着夏侯兰、张泽等二百白马义从,带来小公子与小娘子还在的消息前,庄中已接近人心纷乱离散,即将崩溃的边缘。

等到田楷镇压安抚下动乱,去太守府欲讨个公道时却得知,那个杜姓功曹掾已经因贪赃索贿勾结胡人被斩首。

可是这个杜姓功曹掾搬走的数百车财货却不见踪影。

田楷大怒,只得带上账册卷牍上门讨要。

认真听完,公孙颜不觉看向公孙瑎案桌上的漆盒,里面那位仁兄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似乎被公孙颜的讶然刺痛,公孙瑎面红耳赤的道:“皆是此贪官蠹役所为,吾实不知晓啊。”

公孙颜实在因他厚颜无耻而震惊。

功曹掾主掌选属功劳之事,根本无权调动郡中郡吏府兵。

这个杜姓功曹掾必是为他这太守干私活,才能拿取属于兵曹掾的令符印信,调动郡吏。

可现在还未等受害者问罪,他已经先下手为强斩杀替他办事的下属,彻底将污名扣死在下属身上。

此时他若要咬死这便是真相,确实旁人也拿他这个太守无法,强权即是真理,黑白并不重要,那颗死人头不能开口说话。

只是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仍这样自欺欺人。

这般为官为人的态度、做派实在是让人不齿。

不用继续听公孙颜也能知道,下面他一定还会将透露情报,勾结胡人和私瞒阿都那南下截杀一事悉数推到死人头上。

不知不觉,先前压下去的怒意再次翻腾起来。

大抵就是为了掩盖这桩丑事,叫她们姐弟再来不了令支,才有阿都那南下,以及此后发生的阳丘里屠杀。

那样血流漂杵的人间惨事,那些累累尸骨竟然只是因为一个可耻中年人以为庶弟绝嗣,欲私吞家财。

公孙颜垂头小声的喘息一声,她交握放置膝上的双手轻轻颤抖。

竟然只因为如此!

她胸中怒火翻腾不止,竟生出些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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