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暴骨
古孤竹国,殷诸侯故城,在卢龙县南。
公孙瓒为幺女修筑的庄园,便在此古孤竹之国,濡水之畔。
“娘子,我们到了!”
阿兰的通禀传来时,公孙颜正在车帘后教导公孙承认数字,精神并不太好。
并非公孙承蠢笨久教不会,她为此憋闷发火。
而是出了令支地界,逐渐进入卢龙,一直对这个时空抱有强烈好奇心的她倚在窗边,在古道旁看见了数座破败废弃的坞堡,还有倒伏在路边的伏尸。
隔一段路便出现几具,数量不多,却从未断绝。
曲折着随意丢在路边,应是路过的商队不想车队从上碾过,便收敛在了一边。
这些尸骨,有些已经已是白骨,有些还未完全腐烂,丝丝烂肉挂在黑红的骨架上,黑色小甲虫在上进进出出。
尸体上都没有衣服,不知被何人剥走了。
从易京到令支的路上,或许是因为大雪的掩盖,她并未见着这些。
此时天气稍稍转暖,雪下覆盖的东西,暴露出来。
初见时,她心中难受,之后便渐渐麻木。
先前还让士卒戴着风帽和手套拖去烧掉,既叫逝者安息,也避免半腐的尸体在天热后传播疫气。
可后来便发现,烧掉了近处的一具,远处枯黄蒲草中还有一具。
烧之不尽。
公孙颜索性先放下,只等以后再想法子处理,她相信那些被攻破的坞堡中一定也累积着不少腐骨,常常一个不慎便会引发一场大疫。
虽说暂时放下此事,可是心底的郁郁之气一时难散。
尤其看见一具枯骨旁散落的细小婴孩骸骨时,这样的情绪达到顶峰。
她默默的放下两旁的车帘,不再去看。
见她神色恹恹的放下帘子,骑马随行的赵云想了想,对着坐在他身前的公孙承说了些什么,将公孙承抱回了车中。
不能再骑马,公孙承也没什么怨言,乖乖的听从赵云的话,回到车里,蹬了鞋子,爬到公孙颜的膝上。
公孙颜抱着他,轻轻揉了揉他软软的脸蛋,又在令支修养了几日,他的情况重新好转了许多,脸上重新挂了肉。
这样来自他人的无声安慰和关怀,让她心中一暖,将公孙承抱在膝头,给他启蒙起数学。
拿出系统买的启蒙小画书,教他认数字一边给他说着故事,就这样消磨着时间。
中途在已经彻底荒废的驿亭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午时抵达了孤竹庄园。
“娘子,我们到了。”
阿兰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来了。”
稍时,公孙颜牵着公孙承,走出并车。
车子停在一处山坡上,坡顶修筑着高高的夯土寨墙,间隔几十米便有一座望楼箭塔。
极目望去,这夯土寨墙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密林中,看不见尽头。
环着寨墙的竟还有一圈护城河。
公孙颜望着眼前又高又大的寨门有些恍神,这大门就似乎比襄关还要大一分。
此时往日里紧闭的寨门洞开,前来迎接的人站在放下的吊桥前。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田楷,夏侯兰、张泽以及庄园管事周行等都跟随其后。
还有大批大批穿着文士服管事或着细甲的部曲列队站在后边。
连夯土城墙上都站了几队肃容甲士。
这显然是为了迎接他们安排的仪式。
一下被如此多的人注视着,公孙颜一瞬间有些露怯,不过她素来表情管理本事不差,面上没有表露出来。
一旁的公孙承倒是倏的一下藏到了她的身后,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
前边还有人等着,她不好就这样站在车架上。
一旁阿青和阿兰摆好了下车的脚踏。
公孙颜想哄着公孙承撒手,让阿青抱着,往日两人能玩到一块去,此时公孙承却不肯要阿青抱
公孙颜只得抱着他,一边歪着头注意脚下,别踩到裙子,第一天便在所有人面前摔个大马趴。
幸好赵云过来,一只手顺利的接过公孙承,一只手抓着公孙颜的胳膊,稳稳的将她扶了下来。
公孙颜安稳落地,心中一松,便听远处来迎的人齐声道:“恭迎小娘子,小公子回家!”
众人齐喝,洪亮的声音传遍山谷。
回家。
本应是很让人感动的词,此时公孙颜却只感觉有点尴尬,默默的往赵云旁边站了一步。
也不知是谁搞出来的。
公孙承则在这山呼之中,抱紧了赵云的脖颈,头也不抬。
似乎不给些回应也不好,公孙颜面上勉强扯出个笑来,轻轻的挥了挥手算是致意。
“哈哈哈哈哈。”田楷一路笑着,走过来,“欢迎小娘子小公子回家!”
好吧,策划者找到了。
公孙颜无奈的笑,她想说下次别浪费这精力弄这样无用的仪式了,叫人怪尴尬的,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田叔费心。”
“快,入庄,好好瞧瞧你父亲生前为你准备的东西。”
在令支时,公孙颜与公孙承在公孙家的见证下做了暂时的财产分割。
令支庄园归于公孙承,孤竹庄园本就是公孙瓒给公孙颜准备的嫁妆,便归于她的名下。
现在公孙承年纪小,便将庄园交由姐姐代管,只待成年后再行处置。
公孙颜再次坐回车中,公孙承却不肯从赵云怀里回来,赵云便带着他骑马,田楷等骑行跟随在旁。
车轮重新碌碌滚动,公孙颜重新卷起了车帘,开始打量这座将对自己有重大意义的庄园。
过了吊桥,便是几乎可以与襄关城门媲美的寨门,公孙颜还在上面瞧见了一些刀劈剑砍的印子,和一些黑红痕迹。
过了寨墙,车子行走在黄土的车道上,公孙颜远眺过去,能瞧见远处的山坳里星罗棋布着一座座相连的屋舍和茅草的民居。
一条溪水从中间穿过。
如同棋盘,一格一格的,规划得十分规整,让人看见便觉得心情舒畅。
“周管事,何不给小娘子介绍一下?”之前见过的管事周行骑在马上,被田楷推到了公孙颜的车窗旁。
“此处庄园便是周管事从无到有一手规划的。”田楷言语中对周行颇为赞赏,似乎有意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其实不需田楷介绍,公孙颜也对这位周管事印象深刻。
此刻他还是那般头发稀疏,眼下青黑的模样,但是身上换了一件浆洗干净的袍子。
周行母亲是一个鲜卑奴,父亲是个贾人,这样的出身,幼时也是吃了许多苦的。
他凭借着天生对数字的敏感,学会了算学,后来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又响应募兵,跟随公孙瓒做了军中小吏。
但管子城一役后公孙瓒性情大变,他便被留在辽西,替公孙瓒打理家业。
那日公孙主家堂上,公孙颜的表现他亲眼所见,知道这位即将接管孤竹庄园的小娘子,绝不是普通闺阁女子。
也知道军中赵姓都尉将任卢龙县令,他心中到底是不甘心因血脉而一生郁郁的。
此时便想好好表现一番,挣个前程,叫儿孙摆脱这低贱的身份。
田楷也知他底细,两人曾在军中有过合作,有心帮他一把,便将他推到了前头。
只是周行此人,虽有才干却不是个善言辞的,到了这样时刻,他竟紧张起来。
公孙颜并不催促,也没生出不满,只耐心的听着周行介绍庄园中的规划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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