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孙权的手里提着两壶酒。
他不知道孙策在军帐里听到的话已经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份重量，但他清楚，这一夜，自己的大哥心情肯定很低落。
伴随着孙策的招手，孙权踏步上前，主动的将一壶酒递给了自己的大哥。
都说长兄如父，孙坚死的时候，孙权才九岁，所以孙策在他心中，确实是如父亲一般。
可是在孙策最颓然的时候，自己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论武艺，他无法帮孙策杀敌建功，论谋略，他也没法像周瑜一样为孙策解忧献计，他能做的，就是在孙策最落寞的时候，陪着他。
孙策安静的喝着酒，夜幕下看不清楚他的眼睛，但可以肯定，他肯定很难过。
直到满满一大壶酒都喝完，孙策将酒壶握在手里把玩着，语气却十分凝重的问道：
“权弟，问你一个问题，你须由心而言。”
“大哥请说，我定不会虚言。”
孙策点了点头后，却没有马上开口。
他张开嘴，将酒壶扬起，却什么也没倒出来，最后又放了下来，嘴巴张了张，“你说，我们该降吗？”
孙权是有想过孙策起了这个念头，可是真正从他嘴里说出来，只有孙权心里最清楚，这有多难。
从小到大他就是那么要强，尤其是在父亲死后，他再没有见到孙策放弃过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
他还记得，孙策在他十岁那年，还手把手的教他射术，自己学了许久也不见精进，倒是有了几分想放弃的念头，孙策却耐着性子告诉他，“我们男子汉做事，不问行不行，只问做不做。”
今天，他却在自己面前问出了这句话，心里的痛楚，除了孙策自己，想必谁也无法明白。
孙权仰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不见半点星辰。
同样是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说道：“大哥，或许，我们已经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
孙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孙权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
“我知道，大哥一心想要护住江东基业，也想为叔伯们报仇，可是这些年，江东的战火烧的太旺了。
如今，这天下大半都归于曹操之手，一人独占八州一部，乱世归于一统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这对于天下有雄心壮志的诸侯而言当然是噩耗，可是对于久在战火下的百姓，确实是乐见其成的。
因为只有乱世重新归一，这天下才能真正的太平。
百姓所需，说到底也只是可以在太平天下耕耘传承...”
孙策的心里五味杂陈，自己的弟弟能有这样的见识，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惜的是，他也是在劝自己投降。
树下，再一次陷入了寂静之中。
许久，孙策才长叹了一口气，道：“权弟，明日，你写一封降书差人送到曹营给典默吧。”
孙权乖乖的点了点头，“大哥，是否需要提些条件？”
孙策想了一会，才沉声道：“让他善待三军，善待江东百姓吧。”
这是孙策唯一能想到的投降条件了。
“对了，降曹以后，你不可入朝为官，也不必在江东谋求官职，带着母亲回曲阿去，要好好侍奉她老人家。”
“大哥，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这话听着像是在交代后事，孙权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孙策看了他一眼，随后大笑了起来，在寂静的山顶，孙策的笑显得有些渗人。
直到眼角都笑出了泪水，孙策才缓了下来，问道：“权弟，你饱读诗书、游历四方，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你说说，为什么楚霸王不愿意回江东，卷土重来呢？”
“这...”
他知道，孙策当然不是真的要问项羽为何不肯渡江，他这是在做比，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孙策，心里又惊又怕。
“因为...他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啊...”孙策失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吧，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是小霸王，霸王当年没做的事情，他也做不出来。
项羽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自己也无颜面对九泉下的江表十二虎臣。
“不...大哥！”
孙权情急之下哽咽道：“方才是我一时酒后失言，不降，我们不降，死战...”
孙策站起身，一把将他扶起，笑道：“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莫要再轻易落泪，我又不是要寻死你激动什么。”
他走到悬崖上方，张开双臂，轻松道：“虽然我看不见远方的山川河流，可是我能感受的到，这大好河山正在向我挥手。
我还舍不得这大好河山呢，这些年我太累了，就让我出去当几年游侠吧，不过就是要委屈你替我顶上这投降的骂名了。”
听孙策这么说，孙权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擦拭去眼角的泪水，笑道：“不妨事，不妨事的。大哥要去哪里？”
“不知道，这偌大的天下，岂能没我能去的地方。”
孙策无不遗憾的感慨道：“先去一趟荆州吧，父亲和我都梦寐以求想得到荆州进军中原，哪怕是得不到了，也想去看一看荆州。”
孙权点点头，他觉得，这应该算是另外一种弥补遗憾的方式吧。
“对了，你就如实跟母亲说清楚就行了，或许几个月，又或许几年，我就会回去曲阿的，让她不必挂怀。”
说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小妹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你可代为物色人选，但不可嫁入世家，尤其是四大家族，不过，或许此刻他们也瞧不上我们孙家了。”
“大哥放心，我会办妥的。”
“好了，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孙策从怀里拿出一枚虎符和印鉴，这是调令三军的信物，交给了孙权。
拿着这些东西，他才可以名正言顺的...投降。
孙权回去了，虽然有些不放心，可是孙策由来不喜欢人啰嗦，自己也只能照办。
他走后，孙策才笑着说道：“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身后的林子里，走出一个人影。
他走到孙策的身旁，与他并肩，道：“你要去荆州，我就陪你去荆州，你要当游侠，那便是两人同行。”
“怎么，到这种时候了还要跟着我，你若不嫌这一路的风霜，跟着来便是。”
“多少风风雨雨一起走过，何惧风吹日晒，但我知道，你既不会去荆州，也不会当游侠的。”
他也释怀的笑道，“你...会去赤壁。”
孙策扭头看了他一眼，“我去赤壁，你也要跟着吗？”
“当然，少了我在身边，你未免也太孤独了些吧。”
“哈哈哈，好，你愿意跟着，我求之不得。当年脱离袁术，在我最需要人扶持的时候，你站了出来；如今穷途末路，我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还是你，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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