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进魏宫
第一次进魏宫赴宴,是在入东壁的第六日。
昨夜汤泉水暖,一宿风流,醒来已是辰时。
那人兴致极好,竟要为她画眉。
他既能作一手好画,画眉自然手到擒来,不算什么难事。
青雀头黛在那人修长如玉的手中细细画着,那如松针一样浓密的长睫她能看得清清楚楚,衣袍半敞,如醉玉颓山,这世间的好颜色,她是怎么都看不够的。
那人笑,清冽的雪松香盈在鼻尖,“今日会有宫宴,我与你同去。”
阿磐好奇问道,“宫里没有来人,夫君怎么知道?”
那人仍笑,“宫里的事,知道有什么难。”
哦,也是。
先前小惠王幽居宫中的事,他远在晋阳不也知道得清清楚楚吗?
似他这般身居高位,监视魏宫的眼线断然也不会少了。
果然,很快便听谢允来禀,“主君,西宫的万内官来了。”
这是又一次听说“西宫”二字了。
提起西宫,就想到西宫里头有一位太后娘娘。
那人闻言笑了一声,持黛汁在她额间落笔,“叫他上楼说话。”
谢允应了一声,很快听见那万内官迈上楼来。
将军行走大多落脚有力,战靴能把楼梯踩得咚咚作响,而宫人走路向来垂手躬身,步子迈得又轻又细碎。
那万内官到了木纱门外便拱袖回话,“老奴给王父和夫人请安了。”
顿了一顿,没有听见里头的人开口,便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太后娘娘早听说王父又喜得一子,十分欢喜,因此请王父携夫人和公子们一同进宫宴饮。”
“啊,先前娘娘体惜夫人和公子远途奔波,必定十分劳苦,又怕夫人水土不服,吃不惯大梁的酒菜,因而特意等夫人和公子休整好了,才差遣老奴来请........还请王父和夫人万万要赏脸啊!”
那人道,“知道了。”
王父既说知道,内官也就该走了。
司马敦还不熟悉如何与宫里的人打交道,但谢允跟着谢玄出来多年,行事早就十分老练了,因而这边作势要请万内官下楼去。
然那姓万的内官就在木纱门外踟蹰了好一会儿,又道,“老奴还有一事........”
那人在她额上细细描绘,并不理会外头的人。
见无人拦他,那姓万的内官便赶紧弯腰禀了,“娘娘久居深宫,最喜热闹,王父是知道的。娘娘听说与夫人一同来的还有两位赵国公主,故,想好好热闹热闹,也请赵国公主和云姑娘同去,不知王父的意思.......”
那为她画妆的人神色寻常,想必早把今日要进宫赴宴的人选探了个清楚。因而只是浅应了一声,“知道了。”
阿磐心中一动,难怪适才谢玄要说“我与你同去”。想必今日宫宴十分热闹。
姓万的宫人高兴应道,“多谢王父,那老奴这就回宫复命了。”
细细碎碎的脚步很快就下了木楼梯,而谢玄已为她画好了眉心的红妆。
阿磐问那人,“夫君画的是什么?”
那人却不许她瞧一眼铜镜。
罢了,不看就不看,她总会知道。
黛汁搁下,婢子进门奉上了今日赴宴的华袍与金钗。
华袍与谢玄一样,通身是庄重典雅的绯色,唯宽大的领口与袍袖绣着玄色的金凤纹,如凤玄本人一般,稳重又不失张扬。
不必婢子前来侍奉,那人竟亲手为她换装。
亲手更华袍,亲手挽发髻,又牵着她的手一同往楼下走去。
王青盖车就在大明台外候着,公主,将军,寺人,婢子,见者无不露出惊叹的神色。
阿磐还在想,她额上画的到底是什么呢?
因了不曾照过铜镜,也并不知道如今自己通身到底是什么形貌。
但既是谢玄亲手打造,那必是他心里关于东壁夫人最好的模样吧?
登车前瞧见云姜抱着谢密疾疾赶来,甫一见她,丝履一缓,朱钗耳坠蓦地一晃,人就在原地停了下来。
眉心下意识地蹙着,一双杏眸瞧着,盯着,睨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
你瞧云姜亦是一身华服,满头的钗饰,胭脂水粉好生地抹着,可见为了今日进宫,用足了心思。
真怕她在宴上,再闹出一场大的。
兀自望着云姜,听见车里的人问,“在看什么?”
阿磐转身进了王青盖车,端然坐稳了,只温静道了一句,“看见了姐姐。”
那人不以为意,朝外头的人命了一声,“走罢。”
司马敦这便打马起步,出了庭院,出了高门,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大道往王宫赶去。
将军们照旧在王青盖车两旁挎刀骑马,赵媪抱着谢砚紧跟其后,再往后是赵国的两位公主,车驾最后头的就是云姜母子了。
阿磐不曾进过魏宫,因而不知这一路到底有多远。只觉得已稳稳走出一盏茶的工夫了,因心中忧虑今日的宴饮,便与一旁的人说起了话来。
“大明台外竟有木兰,我昨日才看见。”
日光明媚,鲛纱帐在那人身畔轻拂,那人笑道,“是邶宫那株,叫人移了过来。”
阿磐心头一烫,“是邶宫那株?”
那人笑,笑出一对好看的酒窝,“是。”
啊,从邶宫到大梁,这可真不算一桩易事啊!
阿磐心中一股暖流涌过,须臾便涌向了周身,从心口沿着每一道经脉,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欢欢喜喜的,不由地脱口就叫出了从前在邶宫的旧称,“大人。”
那人不应。
眸光轻扫过来,似笑非笑。
片刻俯身过来,抬手托住了她的下颌,缓缓抬起,把那一张绿鬓朱颜抬得高高的。
那温热的指腹就在她朱唇之上轻拢慢捻,问她,“叫我什么?”
啊,适才她叫了一声“大人”。
颊上一红,想起了来东壁的第一夜。
连忙改了口,轻声软语地唤他,“夫君......”
那人却并不打算放过她,那如白玉般修长无暇的手在她颊上轻拍了两下,一张薄唇贴在她的粉颈后颅,温热的鼻息与那清冽好闻的雪松香一起,尽数扑在她的耳畔。
那一贯低沉的声音当真是撩人心尖啊,他说,“叫错了,该不该罚?”
她在那人墨色的一双眸子里,瞧见了自己的模样。
桃腮粉脸,她看见自己额间画着的,是一朵绽开的红木兰。
心头怦然一跳,似鼙鼓动地。
是日宫中必有一场兵荒马乱,然此刻她无心去想。
她清楚记得那人半跪身前,利器入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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