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6章
满都拉的脸上露出了迷茫。
他觉得,自己刚才没听清裴萧萧说的是什么。
什么叫做现在也是?
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满都拉都不觉得自己会像现在这样震惊。
而现在说这话的,是裴文运的女儿。
这对满都拉而言,意义完全不同。
裴文运在大晋的地位,不单单大晋人知道,北戎人也知道。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满都拉突然将目光转向了韩长祚,眼里迸发出精光。
所以,昌吉是在裴文运的授意下,才来到这里的吗?
不……应该说,是大晋皇帝授意了昌吉来到北戎,想要将北戎纳入大晋的版图之中。
满都拉想哭,同时也想笑。
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
将两国的边境线离开逾轮部,是满都拉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事。
如今,他似乎即将完成几代人的梦想。
他应当高兴的。
可为什么,却想要哭泣呢?
北戎,他生长的地方,即将不复存在。
北戎的子民即将接受大晋的奴役。
满都拉的眼中有微弱的泪光,望着韩长祚的眼神有埋怨,有愤怒,还有痛恨。
他根本不是长生天之子!
长生天绝不会赐福北戎灭国之人!
老哈丰阿欺骗了所有北戎人!
他的预言的确从不曾出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对长生天的启示有所隐瞒!
满都拉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因为气愤而颤抖着。
他想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刀,刺穿那个所谓的长生天之子的胸膛。
用他的心脏,告诉远在大晋京城的大晋皇帝,他的野心不会被实现,警示北方的王庭,北戎即将陷入噩梦之中。
可是他办不到。
他的手颤抖着,没有力量去拔出那把刀。
周围的逾轮部子民,正在看着自己,看着他们的可汗。
满都拉想杀人的心,到底还是消散了。
他可以搏命,可以死,但他不能牺牲整个逾轮部。
这个他为之付出所有,奋斗一生的地方。
他舍不得,赔不起。
满都拉朝着裴萧萧,露出一个不甘又心酸的笑。
“真不愧是裴文运的女儿。”
“虽然当年我没有和你父亲正面接触过,但我见过他征战时的模样。”
“你……可真像他!”
最后一句话,满都拉咬牙切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任何人都能听出他语气中那股杀气。
裴萧萧微微颔首。
“多谢夸赞。”
“我的确挺像我爹的,长得像,性子据说也挺像。这样的话,不止你一个人说。”
“想想也是,毕竟我是我爹生的,是他的种。所谓龙生龙凤生凤嘛。”
满都拉深吸一口气,却依然无法咽下心中的不甘。
多多少少,还是想放一下狠话。
“要是我现在不承认他的身份,是不是裴文运就准备大军压阵,吞并整个逾轮部了?”
裴萧萧略显震惊地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让满都拉有些得意起来。
他觉得被自己说中了。
可惜,裴萧萧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
满都拉的得意凝固在了脸上。
“我爹要是真的大军压阵,一个逾轮部,怎么满足得了他的胃口?”
整个逾轮部都安静了下来,就连远处咩咩叫的羊群,都似乎被人捂住了嘴。
寂静的逾轮部,像是没有活人了一样。
裴萧萧没把话说全,但话语中的未尽之言,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
裴萧萧没理会他们,转而问韩长祚的意思。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太习惯?”
韩长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嗯,不习惯。”
只要没有你在,就一点都不习惯。
裴萧萧微微侧头,朝来的方向看了看。
“那一起回去?”
“好,一起回去。”
经过满都拉身边时,裴萧萧脸上的不屑与高傲展露无疑。
开玩笑,大晋国库到底什么情形,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
去年为了给江南赈灾筹钱,她可是绞尽脑汁,那段时候根本都能睡饱。
什么大军压阵,放放狠话的事,随便换个嘴皮子利索点的来都行。
真要实操,抱歉,这个狠话立马就会变成笑话。
哪儿的军费啊?!
但显然,对大晋底细不清楚的满都拉,是被她给唬住了。
而裴萧萧也完成了自己今天过来的第一个目的。
她成功地带着韩长祚离开了逾轮部。
另一个目的……
裴萧萧沉吟,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一步到位,永绝后患。
仁善的念头一闪而过。
裴萧萧到底还是心软了。
只要人没再跑回自己跟前晃悠,她就不赶尽杀绝。
她毕竟不是土著,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
两个世界所适用的律法,全然不同。
有些事,哪怕是穿越了十几年,她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
比如说,杀人。
即便如今,她已经成为了一国之相的女儿,她也依然无法做到,凭借如今的权势和地位,轻而易举地收获一条性命。
她觉得自己会做噩梦,会心生愧疚,会一辈子都忘不掉曾经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是葬送在自己手里的。
裴萧萧扪心自问,她从没有直接要过人的命。
间接的,不能说没有,但很少。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能凭借自己一张嘴皮子,解决所有问题。
但凡敢用嘴皮子和她对着干的那些人,也不会跟她玩儿命。
大家都是拥有了许多许多东西的人,舍不得早早离开这个花花世界。
能用嘴皮子解决的事,就不要动手动脚。
既不雅观,也不和谐。
即便到了北戎,裴萧萧依然保持着这一点。
她知道,北戎的规矩与大晋完全不同。
这里对绝对的武力更为崇尚,血腥与暴力,随处可见。
大晋以文明悠久自居,视北戎为蛮夷,是有原因的。
北戎某些偏远的部族,至今还保留着人祭的习俗。
而大晋早在前朝,就已经以律法的形式取缔了殉葬。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在圣人看来,活人也好,俑也好,含义都是一样的。
有伤天和,有悖人伦,不仁之举。
裴萧萧知道,自己这一套,在大晋,属于能勉强被接受。
到了北戎,恐怕就会遭遇水土不服。
或许被打破的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但现在,裴萧萧希望它能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满达见他们要离开,默不作声地跟着胡舒其出去,替他们牵马过来。
早早跑出去的梅朵,又重新跑了回来。
她望着裴萧萧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逾轮部。
在她的眼神中,裴萧萧知道,打破自己长久以来的坚持,恐怕就在今天。
(再缓一天QWQ,我发誓,这是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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