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心理博弈
御史府内堂。
周兴面色阴沉铁青,望着对面青衫男子怒斥:“本官让你除掉的人,为何现在还不动手!”
“大人稍安。”那青衫男子面对斥责毫不惶恐,微扬着头,目中视他人为无物,抬指佯装数数,“今日和青某许下的一个月时间已至?”
周兴不言,亦不知青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只想尽快除掉祈墨,越快越好,以绝后患!本来这件事,在二十年前就应该有所了断,可那时自己一时疏忽大意……
“本官不管你用多长时间,但必须尽快!事成之后必定重金赏赐!”
一声不屑的嗤笑从青悯口中传出,“大人以为青悯在乎的是那几两碎银?不,我要的东西,大人可给不了。”
“你想要何物?”周兴嘴角噙着轻蔑,还有什么东西是他这御史中丞所没有的,黄金白银、宝石琉璃、古玩书画,他周兴只要一个手势,下人会立即呈上来。
“怒气。”青悯只吐出两个字,也不看周兴脸上错愕的表情,负手转身离去。
怒气?什么意思?天底下还有人要这种东西的?
……
祈墨从陈褚望的住所回到大理寺,掀了前襟跨入西侧厢房的门槛,正欲把面圣举荐一事告诉缪尘霜,却见她将舆图横挂于墙面,舆图上赫然显现出一个五角星,五角星的每个角贴了六个名字标签。
“祈公子,你回来得正好,关于那个连环案,我和小白有了新的发现。”缪尘霜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姜茶,啜饮一口。
在现代,他们刑侦组也总是习惯于挂图作战,大伙会围成一圈,集思广益分析案情。
缪尘霜执一支细小木棍点在舆图上,“你看,密信上的六个人,皆为朝廷命官,小白查了这六人的履历,皆于今年给朝廷上过奏折,奏折所诉均为同一件事。”
“我很怀疑,此事是不是就是导致他们被杀害的直接原因,不过眼下也只是初步推断。”
“嗯?”祈墨见缪尘霜端着下颌,一副全神贯注思索的模样,内心更觉今日去找寺卿要求举荐一事也是值得。
“他们竟同时上奏反对天后称帝。”
“是了,听缪姑娘这么说,我方才想起来,那日假扮白芷潜入窦府,隐约听到那窦县令在正堂与人私下声讨什么’牝鸡司晨’,那几人语气间似乎满是怨气。”
缪尘霜面色闪过一丝不悦,早就听说古代对女性从政甚至执政有莫大偏见,在她看来身边优秀的女性比比皆是,不输男子一分,若不是受封建社会三从四德的束缚,该有多少女性能在历史的长河中大放异彩。
祈墨颔首,“缪姑娘分析的,有一定的道理,可反对天后称帝的,远不止这六人。”他虽初涉官场不过四年有余,出入朝廷的次数虽不多,但深知那些李唐臣子大多数都极力反对武后称帝,颠覆李唐王朝。
为何血月派偏偏挑这六人下手?为何六人被害的顺序连起来刚好是一颗五角星?为何案件最终指向是洛阳?而且在青悯残害了血月派的凶手之后,连环杀人案便戛然而止……
此案仍有太多疑点。
“血月派的掌门,是不是白马寺的薛主持?大理寺可否传唤此人审问?”缪尘霜提了紫陶小壶,又斟了一盏姜茶。
祈墨与暮白相视一眼,皆摇头。若能如此,祈墨早就这么做了,其实在他发现血月派的人是连环案的凶手之后,他心中就曾怀疑过薛怀义是幕后主使。
天后登基称帝在即,绝不会允许有太多反对之声,而薛怀义就是铲除异己的最佳利器。
可这薛主持的名声天下谁人不知?他承蒙天后盛极宠爱,恃宠骄纵,连丞相李昭德都须让他三分,在整个大唐可以说是呼风唤雨,想传唤他?堪比登天!
缪尘霜见他俩摇头不语,心中自是明白几分,看来这大唐盛世法律条文仍不健全完备,依旧被有权势之人任意踩踏!
可她来自于一个法纪严明的现代社会,面对这种特权当道的行为,实在是难以容忍!
她捏紧粉拳,心底腾起一股无可奈何的感觉,转头看向祈墨,也同样是眉头紧锁,看来无可奈何的不仅仅是她一人。
一道灵光突然闪过缪尘霜脑海,“既然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何意?”祈墨眸光如渊,她难道是想直接去与薛怀义当面对质?
“没错!”铿锵有力的两个字回答了祈墨心中的疑问。
“本姑娘就是要去会一会这呼风唤雨的薛主持!”
大明宫金碧琉璃瓦掩映云端,如九天阊阖。一架赤金车辇从丹凤门一路畅通,直抵紫宸殿门。
轿帘一掀,薛怀义一手执一卷羊皮卷轴,一手执一卷三尺厚的《大云经》,视若珍宝似地怀揣于胸前,拾玉阶而上,缓步行至殿门,那侍立两旁的宫女忽急急抬手,拦住了他。
“薛主持……娘娘有命……任何人不准入内……”
薛怀义登时眉头一压,这大明宫每一处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受过任何阻拦!
才抬脚欲跨入门槛,那两名宫女又拦身挡在前头:“娘娘吩咐了,任何人不准入内!”
“哼!”薛怀义怒哼一声,掐住其中一名宫女的手腕,蛮力往右拨出去,那宫女“啊呀”一声摔倒在地,回头惶惶望向那决然闯入内殿的伟岸背影:“薛主持……不可!”
还没行至内殿天后寝殿门口,薛怀义就闻见阵阵幽静魅惑的兰香,这香味好生熟悉……
这是……隆恩散!!
薛怀义如五雷轰顶,这隆恩散是用于房事之物!难道……他疾步至寝宫的雕花木门,还未推开门却听门内传来隐隐喘气之声,夹杂着几声娇笑,随即又有一男声断断续续闷哼着,那笑声音量伴着气息逐渐由弱至强,最终一声高呼,如鸾凤冲破云霄……
门外站立着的薛怀义紧攥双拳,指节被捏得青紫,怀中视若珍宝的卷轴与《大云经》被攥出了深深的折痕。
“砰——”他不经宫女宣禀推门而入,只见殿内香幔垂垂,帐内映着一上一下两个身影,那身影听见声响,伸出一双修长玉手掀了纱帐探头向外看去,正巧碰上薛怀义妒火狂烧的双眼。
沈南璆!
那羽烟纱帐又落了下来,只听天后声音响起,还夹杂着一丝疲惫:“何人?”
薛怀义咬牙不应,额上青筋暴起,断然拂袖而去。
……
缪尘霜乘着马车出了长安外城,过了护城河,向着西北处那座玉岭山奔驰而去。
那玉岭山最高峰处藏着一处古寺,树林葱郁却掩不住它鎏金屋檐金光闪耀。窗边一人负手立于前,面上的阴沉的乌云比天上隐雷滚滚更为骇人,一场暴风雪似要来临。
“主持,有人求见。”一小僧垂手通禀,瞥了住持刚摔碎一地的青玉琉璃盏。
“不见!”
一声惊雷震碎苍穹,缪尘霜的心也随之一震,她深呼一口气,努力平复略感紧张的情绪。
“这位姑娘,主持今日不见客。”小僧摆手就要送客。
“久闻主持大名,劳烦圣僧通禀一声,今日一来是要想与主持对弈切磋,小女虽不才,可论对弈,至今还未遇敌手。”
要想知道薛怀义热衷之事并不难,长安城上下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只稍找消息灵通的人一打听,便知此人痴迷围棋,常找高人切磋,如投其所好他应是来者不拒。
好大的口气!
那小僧抬首看了看缪尘霜,想知道这姑娘何许人也,竟敢与素有棋圣的薛主持下战书,不过看她风姿若兰,似有几分聪慧,加之主持今日看起来心情不佳,有人上门求败,兴许能让主持转换一下心情。
那小僧转身入庙回禀,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又疾步至庙门,向缪尘霜摆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禅室内,满地的碎片已被小僧清理干净,那竹木榻边已摆好一张棋盘,薛怀义端坐于榻上,侧目看向走进来的缪尘霜,眉宇间的怒容仍未消退。
不过一弱女子而已,也敢来挑战!
两人面对而坐,缪尘霜青子,薛怀义执橙子,一子一落,青子落盘无声,橙子脆响乍起,不过半柱香的时辰,棋局上已陷入胶着。
缪尘霜再落一子,将局势向着橙方扭转,便肉眼可见薛怀义怒气暗起。
窗外风雪呼啸,薛怀义充耳不闻,只潜心研究棋局。忽而,他嘴角微微勾起,就这水平!他握一橙子,往棋局一处空地一放!整个棋局局势立现——青子已面临劣势!
败势当前,缪尘霜毫不惊慌,此局看似薛怀义占了上风,实际上破绽百出,她也不过是借由博弈之名,想摸清薛怀义的性格特点,好确认他下一步的行动。
缪尘霜扫一眼棋面,执子,淡声道:“主持果真是个狠人。”
“当然!挡我者,必除之而后快!”薛怀义朗笑一声,觉得先前的不悦已少几分。
静观棋局,那橙子行棋迅猛如虎,只顾眼前一时之利对青子穷追猛打,落子夺地不计后果,无用之子断然弃之,可见执棋之人的心性。
一局未了,缪尘霜已看出他身上隐藏的边缘型人格障碍——此种类型的人格在刺激情境下容易做出过激行为,特别是其想要满足被爱的需要,缺乏目标导向的能力也会触发先发制人的攻击行为。
她佯装思索,执一青子落在一处无关紧要的地方,那薛怀义面色大悦,青子还未落稳,橙子已闻脆响。
“你输了!”薛怀义高声叫喊,一脸得意洋洋道。
缪尘霜淡然颔首。
不,薛怀义,是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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