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画中有异
慕羽轩灯火通明,端着御膳的宫女在通向花厅的石径上来来回回。
“你怎知凶手不是霜降。”李旦一袭杏黄常服,玉簪别顶,左手支着下颌,斜倚在芙蓉榻上,抬眉看着缪尘霜在慕羽轩的花厅上来回踱步。
缪尘霜停了脚步,回想起她亲眼见着奚官局病坊的杂役用一张破旧的草席将霜降瘦削且没了气息的身子一裹,遂往牛车上一扔的那个场景。
至少……在霜降临终的前一刻还了她一个清白吧。
“一个人可以用言语瞒骗他人,但微表情却可以暴露一切。”
“微表情?”李旦扬眉。
“当我问及霜降是不是她下毒的时候,她双眼紧闭,这就是微表情里面的视觉阻断。”
“嗯?”李旦表示听不懂。
“视觉阻断是微表情的语言之一,当人感觉自己受到威胁或是碰到自己不喜欢的人或事又想保护自己时,就可能做出眯起眼睛、闭上眼睛或遮住眼睛的表情。”
“所以……这说明毒不是霜降下的。”李旦试着推理道。
“对。而且我觉得……驸马与霜降的关系应该不止于主仆关系。”缪尘霜想起霜降眼中那抹稍纵即逝的依恋。
“嗯,朕果然没有看错人。”李旦嘴角微微扬起,“你果然有些本事。霜降是与驸马薛绍从小一起长大的婢女,薛绍与太平成亲后,也将霜降带进了公主府,饮食起居也都让霜降伺候着。这长久以往,宫内难免有些流言。”
李旦嘴角噙着笑继续说道:“看来朕找对人了,那五十两黄金没白花。”
“说到这个,目前我还未着手……”
“无碍。眼下你只需专注于驸马薛绍一案。”
缪尘霜想起祈墨当时手中捧着的那本《上元二年秘闻杂记》,问道:“不过……寻人一事陛下可曾也找了别人?”
“此事除了你,朕没找过任何人。”
那祈公子他……缪尘霜心底浮起疑云。
“怎么了?”
“没有。”缪尘霜又转了话题,看向那摆满菜肴的花梨木小桌,“陛下怎么这两日都在这儿用膳?”
“怎么?你不欢迎朕来?”李旦原本噙着的微笑忽而淡去。
“这倒没有。”缪尘霜又见一名宫女端着昨日的两副碗筷上来。“能吃上这么美味的御膳我自然高兴,不过就是怕宫内传出些什么奇怪的流言蜚语来。”
李旦见她这么说,爽朗一笑,“流言蜚语?朕尚无一后一妃,不过找一友人一同用膳,有何不妥?”
他端着那鎏金玉碗说道:“朕说过,此案朕一定会尽全力帮你,所以便借着用晚膳的时机看看你破案的进程。你若在三日内破不了此案被斩首,朕又去何处再找一人如你,帮朕寻人呢?”
李旦此番话不假,但内心那点小私心却没说出来,诚然,他确实是希望她能找到自己的侄子李玄,但更多的是,光这样看着她苦思冥想破案的模样,听着她说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词语,竟不知不觉忘了朝堂上繁杂的一切,这小小的慕羽轩就如大明宫中一所世外桃源。
“多谢陛下。既然如此,我确实有一事想请陛下帮忙。”
“何事?”
“我今日打算去驸马遇害时所在的案发现场查看,可却被公主府上的侍卫拦下来了,说是太平公主已将此处封锁,不让任何人进入。如能查看现场,我估计案子明日便能水落石出了。”
见缪尘霜这么说,李旦唤了一名宦官耳语了几句,那宦官先是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又瞧见李旦表情笃定,只能领命急匆匆退下。
等两人用完晚膳,那宦官恭恭敬敬地端着一扇精致的紫檀木托盘呈了上来,上面放着一枚一寸有余的璃兽白玉玺印。
李旦拿了那玺印递给缪尘霜,“你只凭朕的这枚玺印去公主府,没人敢阻拦你。”
“多谢陛下。”缪尘霜双手接过那枚玺印,她虽不知道这是何物,但光瞧李旦身边的宦官小心翼翼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以及李旦说的话,便知道手中这枚玲珑剔透的玺印枚象征着皇帝身份。
她有些吃惊,也有些惶恐,没想到为了协助她查案,李旦竟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那枚白玉印玺还不足一缗钱的重量,在她手中却如千斤般重。
她紧紧握住那玺印,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应该就能将此案了结。
洛阳。
“师兄,今日就是太后给缪姑娘最后的期限了,你说……她能破得了那案子吗?”暮白左手捏着腮帮,面带忧虑之色。
“不必忧虑,她定能侦破此案。”祈墨目光坚定,与暮白迈着大步向万象神宫的方向走去。
“明堂重地,任何人不许入内。”那神宫大殿前守护的左右侍卫抬手一拦,丝毫不理会祈墨亮在眼前的腰牌。
“我们可是大理寺奉命来查案的!”暮白对那两个侍卫嚷嚷道。
那两个侍卫面如石雕,纹丝未动。
“师兄,这下怎么办……要不我……”
暮白话只说了一半,忽然听见神宫里传来一高亢的男声:“查案?这万象神宫可是太后祭天地之所,何人敢如此放肆!”
祈墨越过侍卫拦着的手向大殿内望去,只见一人披着袈裟从黑暗中走出来,右手还捻着一串紫檀木佛珠。
薛怀义。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祈墨,冷冷道:“我可不曾记得,大理寺有你们两这号人物。”
“我一介小人物你记不得自然正常,可你连大理寺祈少卿也不认识就说不过去了。”暮白眉头一挑。
“十二月十四日,血月派门下一人死于栾川县松柏后山,后经大理寺查明,此人原本计划于当日晚刺杀栾川县知县窦颉,此事主持可知晓?”祈墨迎着薛怀义那如冰刀般的目光,问道。
“此案与我有何干系,与这神宫又有何干系!”薛怀义面露愠色。
逃避、不正面回答问题,往往是一个人心虚的表现。祈墨在大理寺任职的四年时间里,见过太多这样的行为。
“好吧,那问点与这神宫相关的。”暮白狡黠一笑,“主持为何将原本的金丝楠木柱子换成了松木?”
这一问,薛怀义脸上一抽,那俊朗的脸庞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二位可懂五行学说?”
“略知一二。”祈墨答道。
“五行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金丝楠木乃金相,太后本命为木,金克木,所以这神宫自然不能用金丝楠木,而松木为水相,水生木,因此改用松木有何不妥?”
一番话下来暮白听得是云里雾里。
“听不懂……”他低声喃喃。
“哼,俗人。”薛怀义拂袖转身,又隐入黑暗中。
祈墨站在殿外,和煦的阳光在他身上笼起一道微微泛金的光芒,他看不清黑暗中薛怀义的表情,正如这神宫所隐藏的秘密一般不可捉摸。
“什么?还说我是俗人?他自己本也就是俗人一个,要不是太后……他还在这大街上买药呢!”暮白愤愤不平,气得嘟嘟囔囔。
两人转身刚欲离开,只见一信差携着一个大布袋子上前问道:“请问二位官爷哪一位是大理寺少卿祈墨?”
“我就是。”
那信差从布袋子中掏出一纸信笺,递到祈墨面前道:“方才去客栈找您没寻到,客栈老板说或许可在此处找到您,这是长安大理寺那边寄来的加急信件。”
祈墨打开信笺,上面写着一行字:明日太后召集百官进殿,不可缺席,速回。
信笺右下角署了大理寺卿陈褚望的名字。
“朝廷能有什么急事呢?寺卿这么着急叫我们回去。”暮白搔着后脑勺,忽而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难道……是缪姑娘的事情?”
祈墨心头一沉,脸色黯然了几分。
大明宫太平公主府。
东方微白,晨钟刚响过三下,太平公主府的洒扫宫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却见有一人已早早候在门外。
“大理寺查案。”缪尘霜向门边的侍卫亮出了白玉印玺。
那侍卫听见是大理寺的人,刚想回绝,又见那枚印玺,不由得面有疑惑,可见玺如见圣,他仅迟疑了一会,便颔首让缪尘霜进了公主府。
驸马的书房虽不大,却极尽奢华——东西两侧林立着金丝楠木书架,书架前置一博古架,珍奇古玩琳琅满目。
那红木书桌摆着一方莲心砚台,几支狼毫笔和一盏三寸见高的狮兽铜香炉,桌面上铺开一张白麻宣纸,宣纸上绘着丹青水墨画,画上斑斑点点洒满了血迹,那血迹已然呈深褐色。
看来这原先的陈设仍丝毫未动,太平公主在驸马遇害后将此地封锁,不想正巧为缪尘霜原封不动地保留了案发的第一现场。
她绕着书房四周踱步一圈,寻找与“禾”相关的物件。
霜降临终前在她手心写下的“禾”字,定是此案的重要线索,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缪尘霜翻阅着书架上的书籍,忽然,从一本书中飘落一张两寸宽的信笺,她弯腰拾起,见那略微泛黄的纸笺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那拙劣的笔迹……想来也许就是霜降写下的情话。
可这又与“禾”字有何相关呢?
寻了近一个时辰,这书房就找不出半点与“禾”相关的物件来。
她有些颓然地往书桌前的高凳一坐,愣愣地看着桌上那幅染着血迹的水墨画,霜降啊霜降,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呢?
忽然,她瞳孔一亮,直起背脊,伸了食指在那画上轻轻摩挲着。
这幅水墨画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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