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何处不相逢
爷爷回到了他住了多年的地方,爷爷这辈子从来没出过什么远门,一直都是在家务农,连青市也没去过,活到现在七十岁了,都是在这个小县城里度过,唯一一次出远门,就是娶宋向文奶奶的时候。奶奶的娘家住在宋向文县城西边的另一个县--高县,宋庄所在的位置,距离高县很近,向西走几公里,就进了高县的地界。关于奶奶的娘家,宋向文只知道这么点事情,奶奶从来没有跟他说起过,他对奶奶娘家来看望奶奶的人印象也并不深,宋向文直到了奶奶的名字叫朱秀兰,还是有天奶奶坐在炕上,宋向文站在炕前仰头问来的。
爷爷偏瘫了,下不了炕,这下子把奶奶拴住了,原来,奶奶一年里面会有一两次去闺女家里看看,在那里住一两晚,或者叫宋召华骑着摩托车,载着她回娘家那边走走亲戚,奶奶有个亲哥哥,也就是宋召华的舅舅,宋向文的舅爷,宋向文还记得有一年,他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去那里出的门。在舅爷家有个比自己小了几个月的弟弟,宋向文那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跟他在村子里面乱窜。吃饭的时候,爷爷喝多了酒,人晕过去了,好几个人扶着爷爷,给爷爷掐人中,后来爷爷醒了,村子里面的医生来给爷爷看了看说没有什么大碍。那天下午他们坐着出租车回的宋庄,在车上,宋向文和爷爷坐在后排,宋向文还在忌惮着爷爷晕倒的事情,不敢靠近,爷爷就招呼他离他近一点。
奶奶这下不能出门了,要全天候的在家里伺候着爷爷,只有零星的时间,能让她上街买点药片,量个血压,或者在门口的路上站一会儿,跟来往的村里人说两句话。伺候爷爷,对弓着腰还瘦小的奶奶来说,想必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吃饭算是简单的,本来在爷爷奶奶家就是奶奶做饭,爷爷是从来不在厨房忙活的,奶奶做饭的时候,爷爷就在炕上坐着,坐在炕沿上,两条腿自然垂下,右胳膊搭在桌子上,左手拿着烟杆在屋子里面听着戏曲吞云吐雾。奶奶一边烧火拉风箱,一边看着锅里的水,有的时候用煤气做饭,就要一会儿坐下烧火,一会儿起身看看煤气。宋向文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是这样子,宋向文想过是不是他们这一代人,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尤为严重。爷爷身材高大有力气,爷爷就整日的在果园里,奶奶不怎么去,偶尔在爷爷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去帮帮忙,奶奶就在家里收拾好他们两个人的小院子,种的玫瑰花每年都尤为好看,来的人都夸奶奶种的玫瑰花好,五花八门的什么颜色的都有。喂养着几只老母鸡,下的蛋刚好够吃,养了一只小花花狗,小狗跟人吃的一样,就是狗脾气不好,爱咬人。
虽说爷爷病了,但是厨房里面的工作对于奶奶来说并没有加重多少,一切如常。最头疼也是最费力的,就是爷爷的上厕所问题了。爷爷下不了炕,厕所就在进小院门的左手边,但是爷爷过不去,只能在屋子里面解决。宋召华从外面买回来两个尿壶,医院用的那种,很大的开口,上面拧上去一个盖子,撒尿的时候爷爷侧过身子,拧开尿壶上的盖子,对着开口向里面尿。爷爷病了之后,只能坐着或者躺着,宋向文是不能体会也无法忍受那种无聊的折磨的,他不敢想象爷爷是怎样能够在如此折磨人的环境中活着,宋向文爱在外面跑,在外面玩,不能出门的时候心里堵得慌,急得慌。闲着的爷爷,就喝茶水,宋召华买来了一个饮水机,也放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钟表被挪了挪位置,饮水机放在爷爷触手可及的位置。爷爷每天都喝茶,一天冲泡几次不知道,但是从两个尿壶不到两天就满了的情况来看,爷爷喝水是不少的。宋向文给爷爷倒过尿壶,尿液并不黄,味道倒是挺冲的,但他从小就不怕恶心,屏住呼吸就好。
小便好说,大便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在爷爷刚刚不能活动的那几天,宋召华带着父亲早早的就去了医院,住院的时候有护士会来照顾着大便,医院有专门提供给类似病人的工具上厕所。在医院里有人帮扶着,奶奶照顾起爷爷来倒是不难。后来出院回来了,从医院拿回来一个便盆,塑料的,很结实,就是让病人坐在上边上厕所。最开始回家的时候,宋立典想要大便都不说,他爱面子,现在突然不能动了,谁又能一下子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呢,往后的日子都离不开人了,这个头发一半黑一半白的老庄稼汉一时难以接受。宋召华那天说“老头儿拉裤子里头了也不知道说,这还是我进去闻着怪臭的,寻思什么东西放饭橱里臭了还问了问咱娘,咱娘说没有,我才把咱爹裤子弄下来看了看。拉出来的都被他坐成饼了,干干巴巴的,塞在裤子里面,他也不说,给他擦的时候就唉声叹气的,这个罪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随后的几天,奶奶和爸爸,两个姑姑就时不时的问爷爷“上不上大便?”他们怕爷爷再不好意思开口,拉裤子里,裤子不能要了,还得给他洗洗身子,而且压在屁股下面,谁能好受了。最开始用过两次从医院拿回来的便盆,爷爷身体重,得爸爸先上到炕上去,扶着爷爷到炕沿上坐着,然后从后面两只手伸到爷爷的咯吱窝,用力往上抬,如此一来,爷爷的身体就短暂的抬起来,奶奶看准时机,把便盆放到爷爷的屁股底下,对准了,爸爸再松开手。一开始在放之前是要先脱裤子的,但是爷爷太重了,爸爸抬不了那么长时间,后来就先躺着把裤子脱下来,再进行下面的。
但是便盆有点小,爷爷身材太大,又重,坐在便盆上面,嚷嚷着咯得生疼,啊呜啊呜的叫着,还伴随着时不时的叹气声。爸爸在便盆周围垫了一圈棉布,虽然不会那么咯了,但是每次上厕所的时候尿和屎都沾上了,要不就得扔掉,要不就得洗洗,也不是什么办法。
宋向文一直很相信爸爸的聪明才智的,这在爸爸发明出来能够让爷爷方便上厕所的工具之后,他就更加深信不疑了。宋召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张凳子,还不是一般的凳子,平常坐着的凳子都是跟屁股大小差不多的,宋召华找来的,比平日里的凳子两个还要大,坐几个人不是问题。宋召华用锯子,在凳子上开了个长方形的口子,宽度正好能够坐开屁股,长度也没有太长。在长方形开口的一个短边,宋召华找来了家里盖农作物的塑料薄膜,裁剪下来一小块,用钉子钉在上面,塑料薄膜自然下垂,没有垂到地面。这就是宋召华给宋立典做的坐便器。宋立典想上厕所的时候,先把一个桶放在屋子里面,然后把改装过后的凳子放在桶上方,把开口对准了桶,再把塑料薄膜垂下去的部分放在桶里面。宋立典的两只手还是能动的,还挺有力气,奶奶只需要扶着宋立典的左边胳膊,把他小心的扶下炕,宋立典右手扶着桌子,下了炕向右边转转身子,试探着向下坐下去,就能坐到凳子上。调整一下,把屁股挪动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就可以大小便一起解决了。小便被塑料薄膜阻挡着,并不会溅出去,会被引导着进入桶里面,大便就直直的坠落进桶里面。等到宋立典上完了,在屋里喊两声,院子里的奶奶就拿着卫生纸进入,从长方形开口的后面把手伸下去,试探着给宋立典擦屁股,顺手把纸扔到桶里面就可以。然后,宋立典右胳膊就扶着炕沿,左边胳膊被奶奶搀扶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向左转转身子,试探着坐到炕上,躺下自己提提裤子。把凳子先拿走,再把桶里面的大小便倒了,就可以了。
不得不说,这样子还真的挺方便,宋向文那时候没见过真正操作起来是什么样子的。爷爷病了之后,吃喝拉撒都在小屋子里面,小屋里面总是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还有丝丝点点的腥臭味道,宋召华和刘二姐都不想让两个孩子去爷爷奶奶屋子,宋向文去的频率就少了,他也能闻到那种味道,点上香熏都熏不走。去了的时候,在屋子里玩儿一会,就到厨房里或者小院子里自己玩。
可哪怕是人一直在面前伺候着,爷爷也还是有拉到裤子里面的时候,吃坏了肚子的时候,下炕费劲的爷爷根本等不到把桶和凳子搬进屋子里面,也等不到慢慢地下来坐下去。爸爸说爷爷有的时候拉的稀,顺着裤管子流下来,淌了一地。这种情况,奶奶是应付不了的,奶奶家没有电话,奶奶就到宋向文家,问宋召华在不在家,宋召华不在家的时候,奶奶就让宋向文给宋召华打个电话。宋向文家那个时候有一部红色的座机,铃声挺好听的还,宋向文闲着没事儿就爱按个胡乱的号码,听听铃声,就挂掉。宋召华跟着大姨夫在建筑队里,没有上班下班的准点,大姨夫也是很近的亲戚了,他完全理解爸爸要伺候爷爷的不容易。每次爸爸在外面干活的时候宋向文给他打电话说爷爷拉稀了,宋召华就说等会儿马上回去。奶奶就简单的先把裤子给宋立典拽下来,放在院子里面洗衣服的大铁盆里,加上水和洗衣粉,带着刷碗的手套洗。奶奶不让宋向文进屋,爷爷也不让,宋向文人还在厨房呢,爷爷就喊他“出去,你先出去,你别进来。”宋向文就不知道爷爷是在炕上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了,大概是不会太好看吧。爸爸说“那天我回来,屎都干了,在腿上,发脆了,都能弄下来一块一块的,黄色黑色都有。”宋向文不知道恶心,他听得反而挺感兴趣的,他想多了解一些爷爷的情况,就只能通过爸爸的嘴了。
有次爷爷拉裤子里面了,宋向文上学去了,家里没有人,锁着门,奶奶没有地方打电话了。去了胡同北边的邻居家,邻居给宋召华打电话,邻居没说话,奶奶通的话,爸爸说奶奶挺不乐意的。在电话里,奶奶几乎是略带央求的让爸爸快回来,跟爸爸说他爹拉裤子里面了。当天晚上,宋向文上学回家,一家人在屋子里面吃饭的时候,宋召华跟刘二姐说“下午我回来,进门的时候,看着俺娘在那里哭,没什么声音,她坐着小板凳,手上戴着手套,再给咱爹洗刚刚拽下来的裤子,盆子里面的水发黄了,咱爹又拉稀的,咱娘不看我,我也没跟她说话,我就看她侧脸,有泪珠,咱娘也不去擦擦,就在那洗裤子,她也伺候够了,一天两天没事儿,这都多久了,以后的日子,可看不到头了。”
好像今年不怎么顺利,从自己家到宋向文在学校也是如此,胡娇娇要转学了,要去陈屯的小学读书了。那个时候宋向文是知道的,陈屯的小学是他们这边乡下最好的小学,陈屯处于一个城乡结合部的位置,不能说是城里,但是也不能算是农村了。同村的宋飞扬就转去了那里,也是下半年开学转去的,宋飞扬的爷爷是村子里面的老干部,宋飞扬的爸爸在镇政府上班,把宋飞扬转过去也并不难。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要转去陈屯的小学读书,要托关系的,最好是镇政府里面或者是教育局里面的人,跟校长提前打好招呼。宋向文不知道胡娇娇是怎么转过去的,开学的时候胡娇娇就没来了。
范老师说“这个学期呢,我们班少了一位同学,这位同学去了陈屯的小学上学了,大家不要担心她,有时间的话,她一定会回来看看大家的。”年轻刚毕业的范老师真的很符合宋向文所理解的素质教育新教师的印象,她能够在教学的同时关注到孩子们的心理活动。农村的教师,大多数都拥有农村人的豪放和粗犷的性格,对待学生是真狠,揍起来也是没轻没重的,而范老师就不同了,她会跟学生讲明白道理,让学生从心里面明白自己犯下的错误,着实讲不通的时候,才会控制不住而生气。
那天宋向文歪着脑袋看到了胡娇娇空着的位置,桌子可干净,桌洞里面也是,这个位置很快就会安排其他的同学坐过去。宋向文这几天都是在学校小卖部吃的中午饭,爷爷身体不好,家里又要春种,地里面又要种上土豆,爸妈顾不上自己,也不想让宋向文去爷爷奶奶家吃饭,宋向文就中午在学校里吃。
分别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谁也不知道,那时的宋向文不知道能不能跟胡娇娇再在一起玩。生活是一直顺遂的还是点缀着坎坷的,这他知道,爷爷倒下了,就是坎坷的,爷爷健康的话,还是顺遂的,只是他不知道爷爷能不能起来了。
生老病死,爷爷走到了第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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