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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花城(7)


一晚上,门口侍卫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次冰块,每次都是拿到院子,訾尽欢再搬进房间,好在这一夜他虽没完全好转,但神志恢复了许多,尚算清醒。

  清醒时,他的精神不再那么亢奋,转而无限低落,陷入自责中:“阿梨受苦了。”

  訾尽欢坐在他背后的躺椅上,不敢靠近,听他这么说,更是难过:“阿梨没受苦,是君酌哥哥吃了太多苦,是阿梨医术不精,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我家阿梨的医术是这世上最好的,你要是医术不精,那这世上就没人会医了。”

  “你现在觉得如何?”

  “心口有些疼,有些想你,越是想你,心口越疼。”

  “那是情蛊在抗争,你试着想想井岚。”

  “我只想想你一个人。”

  訾尽欢叹气:“药效还是有的,只是慢一些,照目前的形势,恐怕不止得吃上几天,怕是得吃上月余。”

  “有你天天为我煎药,我觉得很开心。”

  换过第五次冰水后天光才亮,知道她两天两夜不曾合眼,万俟君酌起身穿衣服时,说道:“去睡会儿吧。”

  “我可以不休息的。”

  “但我想你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那我看你吃完药躺下,就在旁边的躺椅上休息。”

  “嗯。”

  訾尽欢知道他很疼,只是不似昨夜那般忍受不得,在他能够忍受的限度内,他总是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不愿令身边人担忧。

  这边情况刚稳定些,侍卫们通报说方城守抓人回来了,她顾不上休息,又火速赶到前院见方城守。

  茶楼一干人等皆已抓捕归案,訾尽欢见大家个个满脸疲惫,便说:“先将人犯押入大牢,之后再问审,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

  “谢君夫人。”

  “君夫人?什么君夫人?”井岚听见动静跑出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井小姐看着不像是什么蠢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君酌哥哥的夫人,自然就是君夫人,不过他们也可以唤我国主夫人。”

  “你是雪国夫人?那个桃花夫人?”

  井岚仔细瞧着面前人的样子,当真是国色无双,世间罕见,她不禁嘲笑自己:“我真傻,真是太蠢了,像你这般长相的女子,整个雪国可不是只有桃花夫人一人?”

  “井岚,你是自作自受。我早就告诉过你,虫蛊一物伤人伤己,这世上就没有只能如一人所愿的情爱,你既用蛊术强迫了别人,便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家人闻声来到前院,李小姐正怯懦懦地躲在李母身后,宛若一只受到极大惊吓得小老鼠,明明害怕,仍旧懂得观察周围形势。

  訾尽欢将她从李母身后拉出来,说:“到最后,是你害死了自己的情郎。”

  “不可能!不可能!”

  “因受情蛊所惑,对房事过度渴求,不仅是男子,你也一样,你不满足于眼前想要的,开始贪图更多,便在旁人的引诱下,服下名为加强情蛊的新蛊,你可知那是什么?那是蛇蛊,一旦阴阳交合,便会让人立刻毙命的蛇蛊,你的于公子就是被你害死的,被你的欲望和私心害死的!”

  “不可能!不可能!”

  “如果你早点将实情说出来……”就能早点查清真相,将茶楼的人抓获,井岚不会被种下蛇蛊,而她的君酌哥哥也不会受此磨难。

  “不可能!不可能!”李小姐宛若失心疯般,一直不停说着不可能。

  訾尽欢不愿再同她多言,只说了一句:“方城守,这里交给你。”之后,便拂袖离去。

  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这几日她既要照顾万俟君酌,又要调查茶楼,突然觉得从前自己的确很幸福,身边人替她承担了许多风雨,嫁人前有族长担着,嫁人后有夫君担着,平日里簪花她们又都由着她的性子,往后她也想做一个值得被别人依靠的人。

  回来后,她就站在门外,巴巴地看着门里,没进去。情蛊未解,她本不该出现在他面前,昨夜险些酿成大错,想来仍觉后怕。

  据史料记载,种情蛊者,若见不到宿主,则会在经历漫长的心痛后死去,但大多数人会在那之前忍受不住这份痛楚,以自缢结束这痛苦的人生。

  她想进去看看他,又怕加重他的痛楚,可不进去,又不知他可有好些?

  正站在门口为难之际,忽听得里面传来药碗打翻的声音,万俟君酌怒吼道:“滚出去!”

  送药的侍卫委屈巴巴地跑出来告状:“君夫人,国主他说不许旁人进去。”

  “知道了。他身体尚未复原,说话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小侍卫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堂堂国主夫人竟向他道歉,猛猛点头:“不会不会,我这就再去煎一碗药。”

  “去吧。”

  万俟君酌靠在床边,脸色惨白,像极了脱力的模样,眸色很深,晦暗不明,是在生气。

  “病人总是狼狈的,何必生自己的气?”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胸口绵延起伏,眼睛瞥向别处:“你怎么还敢过来?”

  “你既不许旁人照顾你,我不来你是不是连药都不肯吃了?”

  “我会吃药的,你让他们把药放在门口,我自己去取,不用进来照顾。”

  “大家都很担心你,不会嘲笑你的窘态。”

  “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这副样子。”

  “好,那以后只有我,没有旁人。”

  “你……”万俟君酌低着头,双手不停地磋磨,很是紧张,“你昨夜是不是都看到了?”

  一种莫名的心照不宣在空气中流转,訾尽欢清楚他话里的意思,不仅看到,在水中时,几乎还感觉到了,所以她才不得已说了那句违心的话。

  “我……”该说实话吗?

  “对不起。”

  “对不起。”

  正不知道说什么时,她想着先为那句违心之言道歉,没曾想两人竟一起说出。

  “吓到你了,对不起,你应该更加不想与我洞房了吧?”

  没想到他竟是担忧这个!

  訾尽欢掰开被他用力攥紧的手:“阿梨昨晚说不愿意是假的,君酌哥哥的话,阿梨很愿意。”

  “真的?”

  他下意识看了床边人一眼,心口的疼痛立时加重几分,蛊虫让他不停地想着井岚,而对他真正想见的人则万般阻挠。

  “你别……”

  痛过后,他的目光仍旧不肯离开面前人,用力握住她的肩膀,不许她跑:“阿梨很愿意?”

  “等……”訾尽欢顿了顿,低着头,脸颊羞红,“回宫后,可以吗?”

  那时情蛊应能完全除了吧。

  “可以,可以,你说什么都可以。”

  见他疼得眉头紧皱,訾尽欢捂住他的眼睛,嗔怪:“不许想了,你还是想想井岚,说不定就没这么痛了。”

  万俟君酌拿下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摇头:“我不要想她,我就要想你。”

  “情蛊都制不住你!”

  虽是责怪,可手却没收回去,而且语气又是那般娇软动听,万俟君酌笑了笑:“若是这情蛊是你下的,该有多好!”

  “不好,伤人伤己不说,我要的是你原本的真心,被情蛊所惑后的真心,我才不要。”

  “哪怕被情蛊所惑,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真心。”

  “嗯。我去拿药。”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万俟君酌轻声叹气:“你还是不愿说出爱我之言。”

  许是药物起了作用,除了还有些虚弱外,他的神志已恢复不少,虽免不得心口疼痛,但也能忍受。

  瞧着他将药尽数喝完,訾尽欢不知从哪儿变出的茯苓糕:“我做的,特地多放了糖,快尝尝。”

  一口甘甜,酥软粘糯,瞬间扫清方才饮完药物的苦涩,万俟君酌一连吃了好几块:“真好吃,你也吃。”

  “我吃不了,这药吃完后,你口中无味,只能多放些糖,不过太甜了,我可不爱吃。”

  “那最好,全是我的。”

  见他一连吃了五六块,毫无停下的意思,訾尽欢夺过盘子:“不能再吃了,吃太多甜食不好。”

  “不要嘛。”

  “乖啦,下次喝完药再奖励你吃。”

  “好吧。”

  “吃不到茯苓糕,某人的嘴巴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似的,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才没有。”

  “有有有。”

  万俟君酌无奈地笑着:“好,那阿梨与我说说茶楼的事如何了?”

  “看来真是恢复了不少,都开始关心正事了。”

  “快说。”

  “方城守带人将茶楼一干人等尽数擒获,等审讯过后,便将此事公之于众,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那就好。”

  “对了,我们恐怕得留在这儿一阵子,你也知道情蛊之物伤人非常,又连带身边之人,我跟方城守商讨过,决定开设医馆,为大家看病。”

  “阿梨真是去哪儿都想着百姓。”

  “都是夫君教得好。”

  “没有我,阿梨亦能处理得很好。”

  “没有你,阿梨不会好。”

  “阿梨以后可与我多说些好话。”

  “君酌哥哥。”訾尽欢看起来有些凝重,“井岚……”

  “她会死吗?”即便对蛊术不甚了解,但知道其大多有害后,也能猜到些许。

  “嗯,情蛊未解前她不能找其他男人,而你身上的情蛊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方能消除,只有你身上的蛊虫死了,她的才会消失,那时才能将蛇蛊引到他人身上,不过蛇蛊在宿主身上,最多三五日,便会反噬。”

  “所以……其实阿梨有办法救她?”

  “有两个办法。”

  “这么多?那看来她死不了。”

  “一则是……让你饮下足够多的雄黄酒,然后和井岚……”

  “第二个。”

  訾尽欢老老实实地说第二个方案:“我开个方子给她。”

  “那就勉为其难救她一条狗命吧。”

  “她至少得吃上半年,且这半年还得受不少苦,她会心火难消,但那药吃下后,蛇蛊便不能再转移,她得忍受至少半年的欲念之苦。”

  “才半年?够便宜她了。”

  “要是你肯的话,你们俩都能立马好起来。”

  “訾尽欢。”

  “我错了。”

  “你不是没看过那册卷轴?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虽没看过,但我一向天赋很高,懂得举一反三,对症下药。”

  “这一点,不得不承认,是的。”

  井岚种下蛇蛊第三日时,訾尽欢本意想着让她多吃两天苦头,但人命至重,她总是要救的。

  哪知,第三天时御史大夫亲临李宅,提出要万俟君酌救她女儿。

  他从牢中暗中救出说书人审问,眼下那名说书人正伏跪在他脚边,看着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你说。”井荣不怒自威。

  说书人一五一十地说道:“蛇蛊种下后不消几日,要是没能向他人种下,宿主便会暴毙而亡。因井小姐此前已种有情蛊,她能找的人只能是君公子,只有二者……二者结合,方能解井小姐体内蛇蛊。”

  訾尽欢冷脸看着他们:“那你是不是忘记说,蛇蛊施下后,受蛊人又会如何?”

  “这……”

  方城守看不过眼,面对所谓的御史大夫毫不客气:“这事是井小姐咎由自取,别说这蛇蛊种下后,受蛊者会七窍流血而死,就是不会死,我们也无需以此种办法帮她。”

  御史大夫踢了一脚说书人:“继续说。”

  “还有……还有个法子,让受蛊者在受蛊前饮下雄黄酒,二人交合后逼出蛊虫,则二人都不必为此丧命。”

  “我知道你是他的夫人,只要君公子愿意救下小女,老夫便将小女许配给她,届时可让小女与你平起平坐,不分大小。”

  “御史大人真会说笑,你想嫁女,我家夫君可没想娶你女儿!”

  “怎么?”井荣轻蔑一笑,“君夫人是打算代表雪国国主与我天盛国交恶吗?”

  原来他已经知道,这也不奇怪,说书人知道她是狻猊族圣女,而井岚也已经知晓她是雪国夫人。

  “御史大人既已知晓,何故为难我夫妇二人?雪国上下人人皆知,国主不娶侧夫人。”

  “老夫肯将爱女下嫁,便是你雪国无上荣耀,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方对峙之际,听得这些话,雪国人自是不肯应允,纷纷上前:“凭什么?凭什么让我们国主娶你们天盛国人?”

  “你们是不是想打仗?”井荣身边的天盛国兵将作势上前。

  “打就打,难不成怕你们不成?”

  彼时天盛国国力强盛,訾尽欢自知以雪国这数年未打过仗的情形,无力与之一战,甚至会因为战事发起而影响民生。

  她紧了紧拳头,好声好气地说道:“御史大人,若是早些时候来,我家夫君恐怕还能帮一帮井小姐,可现在为时已晚。”

  “什么意思?”

  “不瞒大人,夫君身上的情蛊已解,已不能成为井小姐的解蛊之人。”訾尽欢撒了谎。

  井荣看了眼说书人,那人说道:“如果受蛊者身上已无情蛊,井小姐确实不能再与其结合。小人虽从未听说过情蛊有解除之法,但她是狻猊族圣女,怕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有一良方,可救井小姐一命。”

  井荣有些恼:“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御史大人这般来势汹汹,我家夫君又被井小姐所累,我这一害怕,就什么都给忘了。”她装可怜的样子,在旁人眼中完全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那现在既然想起来了,还不快说!”

  “我有一个条件。”

  井荣一贯老成,如今却受制于一个小丫头,心中自是不满,但为了女儿,他还是忍了忍,说:“你先说来听听。”

  “你天盛国人在我雪国境内开设茶楼,私自售卖情蛊,招致祸乱,如今一干人等皆以被抓获,那些人需交由我雪国处置,不可归还于天盛国。”

  方城守将茶楼的人一一排查过,确认那些人皆为天盛国人,转眼天盛国就来要求放人,訾尽欢正不知该如何处置,恰逢御史大夫前来,她觉得这是个谈判的好机会。

  “天盛国与雪国早有约定,若是在他国领地犯事者,应派遣回原属地,由原属国发落,君夫人怕是后宫呆惯了,未识得两国邦交之要领。”

  “这些人究竟是为了自身利益,还是另有所图,尚未可知,既在我雪国境内犯事,自该由我们彻查到底。”

  “我若是不允,你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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