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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初到草原


唐云忠高大的身体倒在我的臂弯里,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右手用佩剑抵着地面,不住地咳着血。我并不能确定唐宣文那一剑到底刺在哪里,只是本能觉得不妙:“唐云忠,你还能说得出来话吗?”

  唐云忠皱着眉嗓子里压抑着吞咽了一会,好不容易才张开嘴,一口血直接吐到了我身上,紧接着就是一口又一口的血浆往外涌。

  我心里暗道不妙。抬头看过去,唐宣文已经彻底被吓傻了,他浑身都在发抖,手指扭曲着不停扣着地面,而他两个亲随显然也是彻底呆住了,一时间傻愣在原地,像是断了傀儡线的木偶一样。赵义倒是反应快,抄起身上的佩刀挡在我和唐云忠身前,戒备着唐宣文和那俩人。

  我暗道不妙,凑到唐云忠耳边小声交代:“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唐云忠点点头,痛苦地眯了一下眼睛,顾不得嘴里还在往外面冒血,大口呼吸起来,拿着佩剑的手吃力地举起来,把往我这边推了推。

  按照常理来说,唐云忠也不是第一次受伤,照道理不该一剑就成这样,但是这人身上有些部位碰了就是要命。我心里忐忑,害怕唐宣文那一剑刺中了什么要害,不过眼下可没有机会为唐云忠卸甲,他受了伤,身上还穿着几十斤的铠甲,无异于加重了折磨:“底下的匈奴可能不是为了突袭唐家军来,而是为了杀你来的死士。”

  唐云忠眼睛微微眯起,侧过头把嘴里血吐出一大口,总算挤出来了一句话:“你快走。”

  ——这家伙完全不听我说什么啊!

  唐云忠已经接近昏迷了自然指望不上,眼下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想也知道还得靠我自己想办法。背后匆促登楼的脚步声越发靠近,我心绪更加混乱——倘若是可以用脑子的我可还在行一些,但是如果是真刀真枪拼杀,那我可真是毫无办法啊。

  就在我心乱如麻之际,忽而一道黑影落于身前。

  我眼前一亮:我怎么忘了我花五十两给唐云忠请的保镖了呢!

  那家伙还是一身黑黢黢的夜行衣,落地一瞬间就吐槽了起来:“亏了,早知道保护唐将军这么难,咱这活儿就该收五百两黄金的。”

  “你前面都没保护好他!我不扣你钱就算好的了!”

  他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发出一声讥讽的冷笑:“这事情可不怪我啊,谁知道他这位好兄弟能在背后捅刀子呢?”

  我没时间跟他废话:“快带将军走!那些匈奴就是冲着他来的!你把他送到隆山找隆山夫人,快点止血,不然这样下去可危险了。”

  那黑影不置可否地看了看我:“那你呢?”

  我还没回答,就听到背后传来赫连笳那生疏的汉语:“唐云忠在这里!”

  一回头,几个浑身是血的匈奴勇士手执兵刃,凶神恶煞地冲上来。我脑子一热,松开唐云忠的手的瞬间还隐约感觉被他扯了一下。

  “带唐云忠走!快!”我剥开他的手,半点来不及犹豫就冲了上去,颤颤巍巍提着唐云忠的佩剑拦在几人面前。

  本来赫连笳都已经打算冲过来了,却被我生生打岔脚步慢了一步,等我再小心翼翼回头的时候,就见到地上除了唐云忠留下的血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天边亮起一线微茫的鱼肚白,赫连笳左右看了看,狠狠叹了一口气:“可恶,那人什么来历?轻功如此好?”大约是搜寻了一圈无果后,他目光再一次落在我身上。

  我手里聊胜于无的佩剑被我直接摔在地上:“这……你们目的应该就是唐云忠吧?眼下他逃脱了去你们也没办法了。要不咱们讲个和?这样你们也能留个活路……”我越讲越心虚,声音越小,“……我也能留个活路?”

  “哼!”只听赫连笳一声冷哼,胳膊一扫把冲上去的赵义扫开:“为了唐云忠的性命,折损了我多少兄弟,眼下你跟我说算了?”

  我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脸上心虚地笑了起来:“沉没成本不能计较嘛……眼下你杀我一个小女官有什么意思呢?后面那家伙就是个废物,唐云忠没有他只会更强。咱们各退一步不好吗?再说眼下你们也出不去,不如你们放过我?我们给你开闸门怎么样?”

  赫连笳傲慢的冷笑在一点点亮起来的天光里越发清晰:“这一道破闸门就想拦住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耳边破风之声势如惊雷。一转头只见那千斤重的绞盘居然被打得歪斜过去,铁链飞快地转动着,随之就是脚下一声沉闷而厚重的闸门落地的声音。

  我还没来得及惊叹这种怪力,就觉得脑后一阵麻木,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我被俘虏了,我这一辈子过得可太精彩了。

  我被捂着嘴捆在地上,只能像条鲶鱼一样扭动蹦跶,身边一对样貌极其相似的兄弟正坐在一起喝酒,其中一个正是把我绑来的罪魁祸首赫连笳。

  如此想来,在他身边样貌相似,只是气质打扮都略微沉稳些的少年大概就是他们这对双胞胎中的哥哥,鬼方”部落现在的单于,赫连笏了。

  他狐疑地看着在地上奋力鲤鱼打挺的我,转头对赫连笳用汉语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来自大越的女神医吗?”

  赫连笳看了我一眼:“说是这么说,而且我问了她一些难产的事情,我觉得她还是有些本事的——再说就是再不济,也能拿她的命换唐云忠的命。他俩暗通曲款,唐云忠不可能不管她。”

  “呜呜呜!”

  我奋力挣扎着:你们话不能乱说嗷!我暗通曲款的另有其人……不对,我和北川侯那叫正大光明,什么暗通曲款!

  那赫连笏看着疯狂蹦跶的我,戳了戳他弟弟:“这女人是不是想说什么?”

  “她这家伙和大越那些人一样擅长花言巧语搬弄是非,最好别听她说什么。”

  ——你才十几岁你懂个屁!我讲的都是切实的道理!

  赫连笏上下打量我好一会,最终大约是看不下去我跟个大鲤子一样蹦跶,蹲下来将堵着我嘴的布条解了下来:“先听听看她要说什么吧?”

  嘴里布条取下来的一瞬间,我就喊了起来:“他们骗了你们!你们还没发现吗!”

  两人均是一愣,对视一眼后赫连笏盯着我:“谁骗了我们?”“兄长!她一定是在危言耸听!不要听信她的胡言乱语!”

  赫连笏对自己的弟弟摆摆手:“你什么意思?我们被骗了?我们被谁骗了?”

  我冷笑一声:“……亏你还是堂堂一方单于,心思怎么如此单纯?自然是让你们刺杀唐云忠的那个人,你们被他骗了!”

  赫连笏神态一愣,转头看向赫连笳,后者则连连摇头,吓得嘴巴都有些打瓢:“哥,你要信我!我什么都没说!”

  赫连笏瞟了一眼我,转过头用奇怪的语言和赫连笳说了什么,赫连笳只是连连摇头,不知道回答了一句什么。两人这么窸窸窣窣了好一阵子,那极为相似的带着些稚嫩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又商量了好一会,赫连笏吨在我面前:“你怎么知道的?”

  “很难猜吗?”我笑了起来,“你们昨夜在闸门关上后还在寻找唐云忠,不就证明了你们就是冲着他来的吗?弄出这么一场轩然大波却只为了唐云忠的性命,我不相信你们毫无目的。唐云忠的死对你们部落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起码并不是哪怕赔上单于胞弟的性命也必须达成的要紧事情。那么自然就能猜出,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你们才会做出如此行为。我说得没错吧?”

  赫连笏还没说话,赫连笳从后面跑上前,担忧地看着他哥哥:“哥,她怎么都猜到了?”

  ——你们这俩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到底怎么当上单于的啊!不会是纯靠着爹爹死得早吧!要不你们教教我家大人呗,大人哪哪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爹爹实在是事多命硬。他要是能像你们的爹爹一样合时宜多好呢。

  大不敬的想法在我心里翻腾了半天,最后我叹了一口气,决定继续给这俩小孩子一点阴险成年人的震撼:“而且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个以诈降为幌子的刺杀,应该也是那个人给你的计划吧?他们许诺的好处应该不少……让我来猜猜……”

  我上下打量了一眼对面看着十分亲密的兄弟俩:“他们许诺的,应该是我们大越的土地吧。或者更具体一些,应该是隆山以北包括北川城在内的土地吧?”

  看着他们诧异又震惊的眼神,我颇有些故作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小样,我在皇城如履薄冰的时候你们还在草原捡羊粪蛋子玩讷。我玩心眼玩不过那些人精,我还玩不过你俩小孩吗?

  “糊涂啊糊涂!我要是你们,我现在就祈祷那夜唐云忠没有事情,眼下你们进退维谷,危如累卵而不自知,唯有唐云忠无事,你们才有一线生机。”

  俩兄弟对视一眼,赫连笏将赫连笳按在一边,走到我面前:“唐云忠乃是唐家军大将,纵使我们不与那人交易,铲除唐云忠也能让唐家军军心涣散。为何要说唯有唐云忠无事我们才有一线生机?我们有何危险?”

  我脑中回忆起周恪己告诉我的事情,加上唐云忠说的,逐渐一切都清晰了起来:“你想要知道自己有什么危险,却绑着我?我是来救你的命的,你就拿绳子招待我?”我笑了几声,“莫不是,这是你们鬼方独有的待客之道?”

  赫连笏这次没有多犹豫,将我身上的绳索解开,又递了一个眼神给身后的赫连笳,我就看着赫连笳不情不愿地提着一块毯子过来丢在我身边:“给你,坐吧……真是完蛋了。”

  赫连笏又瞪了一眼赫连笳,示意他不要继续说话了,转头坐回主座上,对我伸手道:“既然是救命之言便请道来,不过倘若连我们兄弟也说服不了,许大人还是不要多挣扎才好。”

  我活动了几下胳膊,略作整理后跪坐在地毯上:“依在下猜测,那人应当是以宣威将军一旦去世,唐家军必然后继无人,他在从内接应,可助大王一举夺取北川为理由。劝说大王及赫连笳将军二位诈降刺杀唐云忠,对吧?”

  “不错。”

  “二位请看。”我用手指沾了水,案几上大致花了几条线:“此线以南隆山绵延百里,而后才是北境三郡其余两郡,而北川所在的琅琊郡则是唯一在隆山以北的大越疆土。这里是乾门关,这条线以北则是‘鬼方’与其他部落。即使那人所说全部为真。他果真帮助鬼方占领琅琊郡,但是乾门关对大越来说是一条防线,对你们来说却是一条桎梏。”

  “一旦你们进入了大越境内,其余匈奴部落势必过来分一杯羹,届时你们为保住乾门关只能将关外鬼方全部迁入关内。”

  赫连笏明白了过来,倒吸一口冷气:“我们在草原的地盘都没了。”

  “不错。乾门关对你们北人而言实际上是一块鸡肋,你们兄弟年轻,才会中了那人的诱骗,觉得北川这块应当取之。我纵使算你们最好的情况,真的拿下琅琊郡,然后呢?你们向北打不出乾门关,向南又越不过隆山,届时可不就腹背受敌吗?”

  “更何况,倘若有人拿你们诈降之事做文章,大越皇帝一怒之下举兵镇压,而其他部落坐收渔翁之利,届时你们又当如何?诈降暗杀均非大丈夫之举,你们这么做了之后只会落人口实,到时候那些对你们部落早已虎视眈眈的人打着义兵旗号前来,你们要如何抵御呢?”

  我抬眼看向两个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人:“眼下我所说的,可是最好的情况,就是最好的情况你们也逃不出腹背受敌的结局,更别说其中万一还有人包藏祸心了。万一大越和你们背后其他部落不谋而合,借唐云忠的名义前后夹击,那你们就更不好过了——大王以为,此是否为救命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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