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448Nice结
第452章 448.Nice结
四肢的深筋膜会深入肌群与骨头相连,分隔肌群,这些筋膜会围成一个个骨筋膜室。里面除了有肌肉外,还有许多神经和供养四肢的血管走行。
因为组织水肿和充血水肿局部压迫骨筋膜室周围的筋膜,导致筋膜室内压力增高,进一步压迫其内的小血管引起组织缺血,然后形成水肿-缺血-更水肿的恶性循环。
这就是德文克小腿现在的情况,是典型的骨筋膜室综合征。
不过在通常情况下,骨筋膜室综合征出现在高能撞击下的骨折后,以及骨折术后48小时内。因为那段时间是组织遭到暴力后的中炎性水肿期,是再正常不过的病理变化,医生要做的就是评估创伤,做好预防工作。
德文克术后并没有骨筋膜室综合征的前兆,皮肤有张力但不强,钉道感染也几乎不存在。只要他一切遵照卡维说的去做,好好恢复,愈合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术后已经过去了一周,他的小腿突然出现骨筋膜室综合征,显然是不正常的。会如此的直接原因就是不听话,一个劲地胡来,佩昂、阿尔巴兰这类年轻医生根本管不住他,卡维本来就没时间,更没想到对方会表现得那么夸张。
要是住的是多人大病房兰德雷斯或许会出面帮忙管一管,可德文克是单人间,平时也影响不到其他病人,他就懒得管了。
骨筋膜室综合症一直是骨折发生后的隐形杀手,究其根本就是组织水肿压迫了血管神经,之所以会压迫是因为外面皮肤包裹导致的。所以处理骨筋膜室综合征没必要犹豫,直接切开皮肤,释放骨筋膜室的空间就行。
理论上这类切开是需要用麻醉的,神经阻滞做不了就得再来一次乙醚全麻。
不过看着近乎完美的胫骨干骨折四针外固定术,被一个混蛋给破坏了,卡维心里的郁闷得找个地方发泄才行。此外也得给德文克来点教训长长记性,让他下次乱来的时候想想今天的遭遇。
至于乙醚,就留给更需要它的人吧。
德文克知道自己躲不过去,见俩实习生扑上来也很识趣地没乱动,只是哭丧着脸两手狠命抓住床单准备接受命运的洗礼。
可命运来的时候还是过于猛烈了。
比起刚才的惨叫,现在房间里反而静悄悄的。德文克就像个掉进海里的溺水者,海浪一个接着一个拍在他涨红的脸上,全身肌肉紧绷着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根本没余力去叫喊。
这倒是给了卡维不少教学机会。
他整个手压在德文克的膝盖上,固定不停颤抖扭动的肢体:“之前说过的骨筋膜室综合征的概念,现在都看到了么?”
“嗯,看到了,皮肤紧绷,腿部肿胀明显,脉搏微弱,感觉异常,有剧烈的牵拉痛,运动受限明显。他的小腿能看到两个因张力过大产生的水泡,皮温相较之前降低明显。”
佩昂记性不错,也很清楚卡维现在说的是什么东西。这几天他还专门去了骨伤科看过不少骨折在那儿做固定的病人,有不少病人确实有这种情况。不过如此直接的治疗方法,他还是第一次在卡维手里见到。
床前手术做到这一步,只要对骨筋膜室综合征有了解,都能看出卡维的意图:“卡维医生是要切开皮肤和覆盖在筋膜室表面的筋膜,以此来释放压力?”
“对,之前我在给他做手术的时候提过,不过当时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德文克的小腿在不停颤抖,普通人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下手,但卡维没有犹豫,下刀的手很稳,速度也非常快。他先在前外侧做了一条直行切口,比手术时做的切口更长:“从胫骨结节到外髁上,长度看情况给,一般在5-8cm,再长一点也没关系。”
“只要这样切开就行了?”
“单纯切开皮肤没用,还要切开筋膜,长度也要足够,估计10天左右才能完全消退。”卡维抬头看了眼疼得有些恍惚的德文克,“忍一忍,马上好了。”
“.”
前外侧切口需要进一步切开前间室(蓝)和外侧间室(绿)表面的筋膜,以释放外侧压力。
不过对于小腿这种筋膜室比较多多的位置,单侧切开并不保险。本着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卡维还得再做一个切口:
“一般胫骨骨折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做双侧减压,刚才是前外侧,接下来要做后内侧,就平行在手术切口的下方。需要注意的是,两侧切口之间要保证8cm的皮桥,不然会有坏死断裂的风险。”
如果术前术后出现综合征,原本的手术切口就不需要缝合,只需要再做个前外侧切口就行,或者索性就不做切口,看小腿的发展然后再做定夺。原本德文克的腿就属于后者,恢复的一般情况都很不错,卡维就没想过要敞开。
现在手术切口已经长得差不多了,皮下有疤痕,想从这里切开会分不清筋膜位置,还得再来一道切口。
单一的胫骨骨折最后切了三条长切口,这在卡维那么多年急诊外科的工作经历里也是挺少见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德文克原本身体情况还不错,硬扛了大半天没有出现皮下肌肉组织坏死。没有坏死就不需要做局部清创,只需要把创面清洗干净就行。
“后内侧切口从胫骨结节到内髁上方,同样的长度,切开后能看到浅(粉)、深(红)两个间室,沿着这条切口继续切开它们的筋膜.”
与现代不同的是,19世纪没有VSD这样大创面负压引流装置。虽然卡维以前也自制过简易VSD,但创面实在太大了,单纯浸湿的油纱布需要完全捆扎才能保证负压,这对骨筋膜室综合征反而是个负担。
所以卡维决定只做简单的遮盖,让两条切口慢慢恢复。
这对佩昂来说是一次观念上的冲击,隔绝空气一直是后四液学说时期的重要论点:“就这么敞开着?”
“用湿纱布做遮盖就行,先不要包扎了。”卡维放下手术刀,看着渐渐膨胀开的肌肉把两侧皮肤撑到了两边,这才问向德文克,“德文克先生,感觉好点了么?”
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让德文克看清了地狱的样子。
不过说实话,切开后原本剧烈的胀痛刺痛缓解了许多,现在更多是那种单纯的伤口痛。就和他刚才死命掐大腿肉时一样,疼痛换了个花样,感受不同了,耐受能力似乎也变强了些。
他的声音有些发虚,显得软绵无力的样子:“好,好了???”
“切口做好了。”卡维从一旁拿起针线,“接下去挂上几排针线,让切口慢慢收紧就行。”
“还,还要缝合?”
德文克身材偏胖,平躺时就算垫了枕头,也会因为肚子挡住视线,所以看不清右腿的样子。原来腰部和脖子发力,好歹也能看到些,现在疼得全身脱力,根本没法动弹。
卡维让实习生拿了面镜子:“不缝合难道就这么敞开着?”
原本切口都快愈合的小腿现在竟然又划出了两条长切口,肌肉胀开,就像包紧了的肉肠被切开肠衣后的感觉。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德文克实在没有别的想法了:“缝吧,缝吧”
其实只要细想就应该怀疑缝合的可行性。
既然小腿因为水肿不得不做切开,释放内部压力,现在再做缝合又是为了什么呢?更何况,切都切开了,在张力如此巨大的情况下,皮肤真的能对合缝上么?
佩昂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只是一直都没提,因为他信卡维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两名实习医生之后也反应了过来,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把问题留在脑子里等卡维缝合针线告诉他们。
其实整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也有同样的疑问。
莫里索一直都坐在墙角摆弄着画笔,打着底稿的同时,脑子也跟着卡维的讲解在转。
在没有麻醉的前提下,硬生生用手术刀切开人的皮肉,还是两次,很多人都会觉得心理不适。即使是经历过手术剧场,刚才病房里发生的一切还是让莫里索心有余悸。
不过这些影响并不大,该在纸上留下的画面一个都没少,她觉得自己已经能触碰到那层东西了。0只需要把留存在脑海里的感受全搬上画布,就能戳破它,真正完成属于自己画风的作品。
顶部用鹅黄打底,往下是吊灯泛起的珍珠虹,灯光下方则是一层薄薄的白色,然后瞬间转成那些医生制服的黑色,黑压压一大片。
虽然是黑色,却不是脚下和身后阴影的那种纯黑,而是需要展现出光照下丰富生动的变化。而在这一大片生动的黑色中,卡维的颜色必须做出强烈对比,即使当时并非如此也必须这样去表现。因为颜色并不仅仅代表着穿着,还有这个人物所指代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卡维全身上下必须是白色的,白色衬衣,打足白色光线的染血皮裙,闪着亮白光泽的手术刀,铺着白色床单的手术台和病人.
而他的表情根本不需要进行特殊处理,完全没必要。只要将平日里最简单而平静的那幅表情放在他脸上,就足以凸显出冷静和果断。
至于其他人,因为之前距离太远的关系,莫里索漏掉的那部分东西,又从眼前三名医生脸上找了回来。
当时在场那么多医生所表现出的不只有惊讶、无知、不知所措和自我怀疑,还有隐藏在这些情感下最基本的求知欲。每个愿意来看卡维手术的人,除了一些特殊目的外,或多或少都会有求知欲。
莫里索当时以一个旁观人的视角去观察整个手术剧场,对这些没有感受。但如今所有人都在她眼前,她的画笔和思路也跟上了卡维的操作,疑问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为什么切开后还要用缝合线?
“我知道你们都有疑问,为什么还要选用缝合线进行缝合。”
卡维穿插好缝合针线,说道:“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让两处切口闭合,等水肿完全恢复后再缝合有点晚了。这里我选择缝合只是为了挂上缝合线,然后用一个特殊的外科结对两侧皮肤进行缓慢靠拢。”
“缓慢靠拢?”
“对,是一种活结,但依然有不错的固定作用。”
卡维先穿过两侧皮肤,在一侧交叉拿线,然后右手环线端,左手双线端,先打一个单结(A-B)。然后把双线端穿入环线端(C),然后在这一侧拉紧固定(D)。
[红色线部分可以看作是切口两侧的皮肤]
“可以看到整个结是可以活动收紧的,但又能承受一部分皮肤的张力。”卡维又在这个结的旁边重新演示了一遍,“我们每天收紧一些,让皮肤缓慢渐进性地靠拢。等完全靠拢之后(E),就在原来结的后面打上2-3个方结做最后的固定(F)。”
“打结过程中要看清皮缘的血运,如果发现皮缘周围发白提示线结张力过高,要减少张力重新打结。”
卡维一连做了三个结,然后把剩下的交到了佩昂的手里:“创面用我带来的药水浸湿纱布进行覆盖,每隔1-3天进行过收紧,收紧前记得用盐水冲洗创面防止血凝结在线头上。”
这是法国肩关节专家,人工肩关节置换手术与肩关节关节镜手术三剑客之一Pascal Boileau医生发明的一种外科结。因为可以做到自锁滑动,缓慢收紧皮肤,最后达到闭合的效果,是个非常实用的打结方式。
国内由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付中国教授引进并推广,后来这种高张力线结以他所在法国城市名尼斯(Nice)命名,称为Nice结。
卡维自然不会想到要在19世纪去特地命名某一项现代的医疗方式,他想做的只是推广手术和技术操作。但对于其他人尤其是参与医疗救治的同行而言,这又是一个极其惊人的创举,将创伤皮肤缝合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佩昂和两名实习医生可能早就习惯了,后来进病房的兰德雷斯就更清楚了。
整个房间里,恐怕只有莫里索对卡维还不怎么了解。见切开已经完成,线结也教得差不多了,她便起身谢了几声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莫里索忍不住又随口问了一句:“好厉害的打结方法,操作简单到连我都看懂了,这是卡维医生原创的吗?”
佩昂想要接话,但马上被卡维拦了下来:“今年来巴黎之前,我去了趟马赛,路过尼斯的时候救过一个小男孩儿,摔伤了。我身上什么都没带,所以就背着他去了当地一家小诊所看病,那儿的老医生打的线结非常有趣,我就偷学了回来。”
“小诊所?”佩昂皱起眉头,心里肯定是不信的。
兰德雷斯更是听都懒得听,只是压着喉咙里的冷笑,把线结手法全画了下来。
另外两个实习生也觉得蹊跷,不过打结练习教到他们手里,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情去考究这种东西。
唯一相信卡维的,可能就是莫里索了。
她收拾好画笔和速写本,一本正经地问道:“好厉害啊,他叫什么名字?”
“帕斯卡·博伊洛,也是个治疗创伤的高手。”话到了这儿,卡维总算又把事儿给圆了回来,“乡村小城的小诊所里总会藏着惊喜,只要有一颗善于发现的心.”
“二十年前,我跟随好几位老师学习古典画风,十年前,我对马奈先生的技法推崇备至,也喜欢上了先锋画风,但马奈先生却说我错了。直到最近我才真正理解爱德华·马奈先生的那句话,‘无论何种画风,在一位足够优秀的模特面前都毫无意义’。”——《贝尔特·莫里索笔记1867-1872》,马蒙丹艺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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