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月亮在废墟里
辜清许退掉今天下午的机票,改签周末,订周一的花和酒店。
不知她在电视台是否顺利,但大抵是很忙。
哪怕现在只是周三,他都已经开始期待下周一了。
此刻,Y国边境线。
躲在掩体下,徐哥一边抠脚一边等视频上传。
昼眠:“……”
“徐哥,你能不抠脚吗机器都臭了。”
徐哥抠了脚又扣了扣鼻子,又抠了抠机器:“总觉得脚疼,好像踩到什么了。”
昼眠:“……我帮你看看吧,我带了绷带药膏。”
和安之意识到不对劲,上前一把抬起他的腿,才发现徐哥脚底插了一片很大块的玻璃。
昼眠都震惊了一下,这么大块的玻璃,徐哥居然一声不吭。
徐哥却好像只是脚痒一样扣了扣伤口旁边:“没事,我等会儿去找我老婆处理一下。”
昼眠赶紧把包拿下来,找绷带和药:“等找到你老婆都什么时候了?”
徐哥说起来就骄傲:“我老婆在这边做无国界医生,刚刚还给我发了消息,说她在医院里,我们刚好可以过去采访。”
“拉倒吧,找到嫂子你都得截肢了。”昼眠忍臭脱下他的鞋子,发现玻璃碎片扎得还不浅。
她看了和安之一眼,和安之立刻钳制住徐哥的腿,昼眠用酒精洗了手,一把将玻璃拔出来。
徐哥叫声如杀猪,和安之稳稳控住他,动弹不得。
昼眠紧紧捆住他足腕止血,给他的伤口上药爆炸。
足掌都被绑得发紫,徐哥脸也憋得发紫。
“痛,好痛,轻一点。”
和安之淡定:“你踩在地上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注意一点,这么利的玻璃,要是感染了真要截肢。”
徐哥叫得比外面的直升机还大声。
和安之空出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叫唤。
好不容易处理完伤口。
灰尘四起,与硝烟同在大雾之中。
回到边境线外的住所时,其他记者正在用军用铲煮面。
昼眠拿着刚刚拍回来的录像进屋:“徐哥一瘸一拐的,一直喊疼。”
和安之无奈笑道:“喊了得有两天了吧,去见嫂子的时候喊得格外大声。”
“他刚刚说要去一趟流弹轰炸的遗址,拍一点素材,估计回来的时候还得喊。”昼眠无情嘲笑。
然而一阵轰炸声远远响起,两个人条件反射拿起手机到外面拍摄。
昼眠与和安之看见流弹轰炸的地方,昼眠瞬间浑身冰凉,下意识喊出声:“不要!”
然而轰隆声中,听不清她的呐喊,流弹还在不断地轰炸那片区域,她几乎耳鸣,眼前变成黑白的雪花点。
徐哥,徐哥在那片区域!
过了不知道多久,轰炸终于停下来了,那片区域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昼眠几乎像是一枚子弹一样冲出去,和安之紧随其后,两个人从秘密通道一路往那个方向跑,眼泪已经决堤,一路都是废墟。
不要,千万不要。
两个人跑到徐哥的定位点,整片空地都是血迹,却找不到徐哥人在哪里。
她没看见人,满心期盼徐哥是跑开了,她想要跑到附近寻找。
却被一个东西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
是摄影机。
她的手刚碰到摄影机,就看见旁边有一只血淋淋的手,只有手。
只有一只。
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
她一瞬间没了力气,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和安之也看见了,不忍心再看,红着眼移开了视线。
昼眠泣不成声。
轰炸过的地方暂时不会再轰炸。
昼眠在地上找到一沓废报纸,她用那沓废报纸把断臂包起来。
浑浑噩噩回到驻扎点的时候,其他记者问徐正去哪了。
昼眠抱着那捆废报纸,声音都在发颤:“只有这么多了。”
对面的记者级别比她高,忍不住吼她:“什么叫只有这么多了!”
一贯心高气傲的昼眠在生死面前却只有无力,泣不成声:“……其他部分全部都炸没了,只有这么多了。”
那个记者和徐哥是大学校友,关系匪浅,一瞬间就把她怀里的报纸掀飞:“你在说什么屁话!”
报纸骨碌碌滚在尘土里,一点点展开,露出一段血肉模糊的手臂。
那人一瞬间站不住,跪在了地上。
周遭的人没有力气扶他。
压低的哭声响起,怒骂声不止。
“老徐!我都叫你不要来,和安之就是个混蛋!他和你关系好你就来保他,他还站在这里,你死去哪儿了!”
昼眠闭上眼睛,不忍心看。
那个记者不死心,把他们带回来的徐哥的摄影机内存卡拔出来,看存储内容。
亲眼看见摄像头里,摄像机被甩飞出去。
人被瞬间炸得血肉横飞。
只剩下握着摄影机那只手,血污和灰尘弥漫。
终于没了力气,连骂人都没了力气,瘫倒在地上流泪。
和安之去捡起那条手臂,好好的,珍而重之地用报纸包好。
他的声音都在忍痛:“徐正的爱人在这里,把这个交给她吧。”
昼眠抬眸含泪道:“和老师,可他们刚刚结婚。”
刚刚骂昼眠的那个记者忽然捶地大哭起来:“刚刚医院遇袭了,徐正的爱人在医院里,我回来就是想他妈的告诉他,叫他过去收尸。”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昼眠也跌坐在地。
他们都回不去了。
来的时候是一双人,现在都回不去了。
徐哥,再也不疼了。
再也不会疼了。
这里的战况远比他们想象中严峻。
医院在边界线上,Y国军队连边境线都炸,已经无可救药了。
所有人都无精打采的,来的时候他们还能互相聊聊,留在台里的遗书里写了什么,提了谁。
现在是一片死寂。
晚上和安之过来叮嘱她:“明天如果不出现在镜头里,不要穿press马甲了。”
她眼珠轻轻转动:“什么意思?”
和安之语重心长:“Y国有意炸战地记者,怕传出对他们不利的国际消息,有一支队伍一半人都没了,我们国家一个新闻社比较早派来的记者全死了。”
昼眠垂眸:“好。”
<div class="contentadv"> 当晚,他们刚把视频资料传回国内,周边就响起轰的一声爆炸。
半夜,所有人都惊起,全部往防空洞里跑。
路上看见有一个孩子摔倒在地上,昼眠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躲进防空洞里。
这里比外面安全。
那个孩子眼睛很大睫毛浓密,带着中东明显地域色彩的长相,大眼睛里却全是惊恐:“姐姐,我好害怕。”
他捏着一个已经发霉的饼。
她抱住那个孩子:“你家人呢?”
孩子好像有些麻木了:“爸爸去买蛋糕了,被炸弹炸死在了路上,妈妈和妹妹被砸死了,爷爷跑得慢,被子弹打死了。”
昼眠一瞬间凝滞了。
垂眸,看见孩子手上戴着一串紫水晶:“不怕,华国的救援物资在路上了,刚刚给我们发了消息,等物质到了,姐姐给你拿。”
她刻意转移话题,不想让孩子难过:“你手上的紫水晶真漂亮。”
孩子低声道:“是妈妈买的,说会让我变幸运。”
她温声道:“你一定会活到最后的。”
不知是对孩子说,还是对她自己说。
翌日,硝烟和灰尘短暂散去,众人三三两两出来生火做饭。
和安之脸上受了伤,没办法露脸。
是昼眠录了当天的现场口播视频。
连着两天都没再有大动静,算是难得的安宁。
再有一天,他们就可以回国了。
这个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死尸和眼泪,甚至到了最后,她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以往学的战地经验派上了用场,甚至于和安之都有些惊讶于她在战地的生存能力,找掩体的速度比他们要快。
和安之开始有些理解,她想当记者的决心。
连最差最难的环境她都提前设想过,天生她就该当记者。
这次全靠昼眠找掩体,整支队伍暂时只有一位记者殉职。
和安之坐在她身边:“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昼眠低声道:“因为战地记者不止能让霸权退缩,还会使反抗者更加英勇。”
她抬眸看向和安之:“我曾经学过越南战争,这是被媒体结束的战争,战地记者报出事实,让美方民众意识到这场战争不是正义的,并不是帮助越方快速结束内战,恢复和平,反而是在给越方带去灾难。”
“认为政府在愚弄他们,北越根本是打不下来的,战局根本就没有那么顺利,继续就是浪费人力军力,美方国内举行了大规模反战行动,以至于总统退位,接任的总统宣布让美方撤离。”
和安之若有所思:“你也觉得这次可以用舆论倒逼?”
昼眠轻声道:“我不知道可不可以,但我在这里,我已经尽力了。”
外面又忽然响起轰炸声,一听就在不远处,按经验估算,十分钟以内就会投放到这里。
所有人立刻往防空洞里跑,昼眠却看见了旁边掩体露出了一只戴着紫水晶的手,一直向上爬但爬不出来。
昼眠警铃大作,立刻要回去救那个孩子,和安之一把将她拽回来。
昼眠高声道:“不行!那里有个孩子!”
和安之却丝毫不停,强行和其他记者将她拽离,甚至随手将摄影机放在外面,都不愿意给她时间救孩子。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个孩子越来越远:“那个孩子还在那里!”
她拼命挣扎,却被队友强行搬回去,根本抵抗不了。
亲眼见防空洞的门被几个男人合力合上。
躲回防空洞不久,头顶就传来一片轰炸声。
持续了半个小时才停止。
昼眠几乎已经是麻木地坐在了地上,她不敢想那个孩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是和徐哥一样血肉横飞还是被炸碎的石块掩埋。
到了晚上,昼眠忽然叫住和安之,目光呆滞,声音发颤:“那个孩子是活生生的,如果不拉我,他是不是现在还活着。”
和安之反而第一次发脾气:“记者不可以参与现场,你的老师有没有教过你?这是记者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他双目亦发红:“你一旦参与,新闻就不会是最本质的状态。”
昼眠忍不住和自己仰望的偶像咆哮:“不可能参与现场,那你当初去卧底是为了什么?”
和安之掷地有声:“记者只是一台摄影机,一个旁观者,我没有任何举动干涉了事态正常发展,你是不是自媒体做久了,都变成那些垃圾传媒了!”
他冷声道:“你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你的老师怎么教你的,你简直有辱国大门楣!”
昼眠忽然笑了,觉得好讽刺,这是自己一贯崇拜的偶像说出来的话:“别去救人,新闻画面更重要,你是这个意思吧?难怪你还记得放摄影机,不记得救人。”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你为什么这样?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死拽着和安之:“我不懂你为什么不救人,当年你卧底的时候,不是这么怕死的!”
和安之勃然大怒:“我们是做新闻的,那些是救援队的工作,你跑上去就是不称职,你比他们专业吗,你救人有他们快吗,你确定你上去没有添乱?”
昼眠也高声和他吼:“我当记者是为了曝光真相,救出更多的人,不是为了苟且偷生,我只是想救人而已,难道要我看着这个孩子和徐哥一样死去吗!”
一向文雅的和安之也面色涨红,满脸怒意:“那你不要再穿这件press的马甲,去救你的人,扔掉摄影机,别跟我!”
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目呲欲裂:“新闻只有传出去给全世界看,全世界才知道这里的民众在遭遇什么苦难,才能派直升机来,派救援车队来,在所有社交媒体用舆论压迫加害国停止,你救这么一个两个人,你救得了他们的国家吗!”
昼眠终于不再吭声。
和安之松手,她只是瘫坐在地,无力地流泪。
是,她来之前也做好了这种准备,她也记住要舆论倒逼战争发起国,将越南战争背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亲眼看着一个个人在她面前死去,明明她还有余力去救,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明明她可以救那个孩子的,哪怕她进了防空洞也还有一分多钟的时间才炸过来。
万一,万一她能救下呢。
昼眠掩面大哭。
第二天众人去掀开防空洞口,出去之后,浑浑噩噩走了没多久,就看见有G国的士兵穿着军装在弹吉他,周围围了一圈人。
“Where there is love,I'll bethere(哪里有爱,我会在那里)”
“I'll reach out my hand to you(我会伸出双手迎向你)”
“I'll have faith in all you do(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深具信心)
“Just call my name(只要你轻唤我的名字)
“And I'll be there(我会在你身边)”
在这样的地方能听到歌声,几乎是奇迹,一队人都不由自主停下来听了一会儿。
昼眠从未觉得歌声如此美妙过,就像死寂土地上勃发的一线生机,生出的一朵嫩苗。
她几乎觉得这一瞬间是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下一秒,一枚火箭弹准确无误击中了旁边的高楼。
辜清许下了班,偶然抬头往天上看。
明月皎洁一轮,清辉万里。
他想,同样的月色也许也正照在她的身上。
可他却不知道,他的月亮,在废墟里。
—
前日新闻。
Y国在G国首都地带进行空袭轰炸,当天至少造成212人遇难,新一轮两国爆发冲突以来,已造成超过1.12万名G国人死亡,7万余人受伤,多数为妇女和儿童。
(总台记者和安之,徐正,昼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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