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时局
第249章 时局
崇祯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间。
北方大地多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天空阔野白茫茫地连成了无垠一片。
寒风呼啸,京师一连十余日皆是风雨,没有晴过哪怕一日。
凛冽狂暴的西北风卷着冰凉透骨的雪花,没完没了的刮着。
再过几天就到了大年夜,马上就要到第十二个年头了。
但是整个京师上下却没有丝毫节日的喜庆。
偌大的北京城,却是一派黯然萧索的景象。
街头巷尾,人流稀疏,冷清非常,不见欢愉。
自永乐十九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起始。
北京作为明帝国的首都已经有二百一十七年的时间了,马上就将迈入第二百一十八年。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
二百多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太多……
如今的大明,早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北逐蒙元,名扬西洋,威压万国恍若腾龙的大明帝国。
如今的大明,暮气沉沉,百孔千创,腐朽不堪,就像是一只偃卧在地,步入了暮年的赤虎。
它的爪牙不再锋利,它的獠牙不再尖锐,身躯之中的气力也几乎已是荡然无存,身体内部的病痛正在折磨着它。
它正处于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口,一个决定生死的关口。
若是能够迈步过去,度过难关,那么它将会重新焕发活力,重新恢复气力,获得新的生命。
但是若迈不过去,被病痛所压倒,那么等待着它的,便是消亡……
天空之上无数的秃鹫正在盘旋,周遭是眼泛着绿光的群狼,还有在前后徘徊的鬣狗。
它们都在等,都在等待着赤虎走向生命的终点。
赤虎的身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因为虚弱,不时便有灰狼和鬣狗上前挑衅,甚至是向着他发起挑战。
长久以来的骄傲,先辈曾经遭受过的屈辱让它难以低下头颅,它本可以靠着俯首度过这一困顿的时期。
环伺的群兽之中,有一只鬣狗最为阴险,也最为强壮,赤虎身上的很多伤痕和血迹都是因它而流。
那只鬣狗曾经十分的弱小,甚至还是因为仰仗着赤虎的庇护才活了下来。
跟在赤虎的身后,它慢慢的成长,在成长的过程之中,它学会了赤虎走路的姿态,学会了赤虎的吼叫声,学会了赤虎捕猎的技艺。
时间悄然的流逝,那只曾经弱小的鬣狗已经是成为了一方的雄主,野心随着膨胀的实力在鬣狗的心中不断的膨胀。
赤虎虽强,但却已经是老弱无力,而它却是年轻力壮,正值当年,它的心中生出一个极为疯狂的念头。
它要击败赤虎,杀了赤虎,它想要消除掉赤虎所有的痕迹,取而代之成为新的赤虎,最终成为那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腾龙。
在蛰伏了数年之后,鬣狗再度迈步上前,趁着赤虎在和病魔作斗争的时候猛然欺身上前,一口咬住赤虎的脖颈。
赤虎怒吼着想要还击,但是它却不能还击,一旦还击身上的伤势就会加重,可能就此再也无法痊愈。
它病的太重,它衰老的太过于厉害,它的脑海之中思绪太多也太杂,隐藏在身体的骄傲使得它最终还是挥出一爪,狠狠的拍向来袭的鬣狗。
紫禁城,乾清宫的西暖阁内烛火通明。
崇祯皇帝低垂着眼帘,坐在案牍之后,翻阅近段时间以来各地传来的奏章。
从建奴入寇以来,已有将近四个多个月的时间。
这四个月以来,每天从各地送来的奏章和消息,几乎没有一条的好消息。
崇祯的脸色白的可怕,灯光映照之下,甚至不见血色。
他从兄长的手中继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年头,但是到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八岁的年纪。
二十八岁,本应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但是崇祯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惆怅和哀苦,两鬓之间甚至能够隐隐看白发浮现。
崇祯头戴乌纱翼善冠,冠上饰金点翠二龙戏珠。
穿着一身赤色直身,直身胸背两肩饰云肩,内绣喜相逢云龙纹,寿山福海与五彩的云纹。
两肩至袖口用通袖襕,袍身前后下摆处用膝襕,并延伸到两侧插摆上,襕与领缘都用着云龙海水纹。
崇祯的身侧,头戴着梁冠,身穿着一件红色贴里的王承恩侍立在一旁。
往常站在暖阁之中最多的人其实不是王承恩,而是曹化淳。
在崇祯少时,曹化淳便在信王府内跟着崇祯一起。
天启初年,魏忠贤得宠弄权,害死王安。
曹化淳受牵连被逐出北京,发配到留都南京待罪。
朱由检继皇帝位后,曹化淳随即被召还,委以重任,平反冤案。
对于曹化淳,崇祯可谓是给予其万分的信重。
如今已是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同时总提督京营戎政。
足以见崇祯对其的信重,只是现在曹化淳却是没有办法来回报崇祯的这一分信重。
曹化淳已经卧榻在床几月有余,不能理事,乞准告假的奏疏,已经是连上了三疏。
但崇祯却是迟迟没有答允,仍是让太医尽心治疗。
国事本就艰难,曹化淳通晓政事,能够解决很多的问题,若是曹化淳离去,很多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处理。
“东虏兵锋现至何处了?”
奏疏看的越多,崇祯的脸色便是愈差。
崇祯抬起头来,向着近侧的王承恩询问道。
听闻崇祯询问,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连忙上前了一小步,低下了头躬身回答道。
“回皇上,昨日兵部汇总说,东虏大部已经是越过了济南府的齐河和禹城,迫近……济南城……”
王承恩弓着腰不敢抬起,说话的声音也不敢过高,实在是没有分毫的底气。
崇祯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眼眸之中满是愤恨和屈辱。
战情危急,遍地烽火,建奴进入山东,如入无人之境,连日来收到的消息不是某地被劫掠,便是何处州县沦陷。
虽然当初听闻高起潜兵败临清,东虏突入高唐州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已经是有了准备,但是听到确切的消息心中还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沉默的半响,崇祯才再度开口出言询问道。
“济南城内,有……多少的守军……”
济南那边的情况崇祯实在是有些不敢问,此前为防东虏截断运河,山东巡抚颜继祖率兵前去扼守德州,这件事兵部的安排,他也是知晓的。
如今的济南只怕是……
“济南城内大部兵马都随山东巡抚颜继祖移师德州,城中只剩乡兵五百,七日前,自莱州有援兵七百入城,五日前,自青州有援兵千人入城,共计兵员两千两百人……”
“我知道了……”
崇祯抬起了手,止住了王承恩的言语。
整个济南城只有两千两百余名兵丁可以依靠,哪怕是城坚池固,但是此次云集于济南府内的东虏却是足有六万之巨。
兵力相差悬殊,东虏一路急行其目的昭然若揭,孙传庭在贾庄战后不久,也曾上书声称东虏大概率腰进攻济南。
十数日前,宣大军于贾庄和建奴爆发激战,若非是陕西军星夜奔驰及时驰援,只怕是宣大军将会全军覆没。
但是饶是陕西军赶至,暂时逼退了清军,宣大军的损失仍旧惨重,阵失两千五百余人,伤者近半,大同总兵杜文焕战死,卢象升重伤。
山西总兵虎大威和宣府总兵杨国柱两人都负伤,麾下军将折损近半,无力再战。
关宁军兵败临清,高起潜在济南府西,全然在做无用之功。
崇祯手中现在拿着的奏疏正是孙传庭呈递上来的奏疏。
对于孙传庭,崇祯的印象极好。
当初在平台会面之时,孙传庭锐气十足,顾盼之间皆是掩饰不住锋芒。
不过虽然锋芒极盛,却没有如同袁崇焕那般夸口大言,称什么几年平辽,几年平叛,而是陈述情况,明言困难,领下了重任,表示愿尽心力。
而孙传庭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进入陕西之后积极整顿陕西军政,收拾了原先甘学阔好多年都没有解决的问题。
履任不到一个月便斩杀了据守商洛一带作乱的整齐王张显。
又三个月后,他在紫禁城内收到了孙传庭递来报捷的文书——黑水峪大捷,高迎祥受戮!
孙传庭从京师走的时候,他就给了孙传庭六万两的白银,一件官府,一封印信。
孙传庭给他带来的回报是六千敢战之军,饷银自足,粮草盈仓,叛乱消弭。
这一次建奴入寇,孙传庭奉诏勤王一路北上,刚入北直隶便于真定大胜清军,竟然于野战战败了建奴大军,取了真定大捷,斩首四百六十三级,解除了真定之围,大涨诸镇营兵之士气。
捷报传达紫禁城之时,当时崇祯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他起初根本不信,不是真的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辽东局势糜烂至如今建奴已经是尾大难掉,恍若昔日之俺答一般,甚至声明更甚。
直到看到了孙传庭的名字,崇祯才敢相信一些。
等到那四百六十三级首级送到京师,还有缴获的旗仗送到乾清宫,崇祯才彻底的相信,一切都并非是虚妄。
贾庄大战也是,若非是孙传庭及时领兵赶到,只怕是宣大军就危险了。
这些时日里面,也就是看到孙传庭的奏疏,崇祯的脸色才会好一些。
只不过,今天孙传庭的奏疏也没有能够让崇祯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孙传庭也救不了济南……
孙传庭麾下军兵连战两阵,一路行军,病倒者众多,大军是到了德州,但是却只剩下了一万四千人尚能一战。
一万四千人对阵六万人,孙传庭麾下的陕西兵虽然能战,但是终究是兵力太过于悬殊。
东虏自从击败了蒙古之后,军中自此也有了大量的蒙古骑兵。
东虏骑兵众多,野战落败,别说是撤退了,只怕是连逃都难。
山东诸镇之兵有守城之力,却无野战之能。
行军打仗崇祯确实不会,但是东虏的战力多少能够从战报之中清楚。
底下营镇的军兵是什么样,初登基的时候他还觉得一切都好,真如纸面之上说的那么漂亮。
现在理政也有将近十二年的时间,崇祯早怎么可能还是当时那个容易被唬弄的少年。
德州纸面之上有上万山东的战兵,真有多少崇祯是真的不知道。
底下报上来的数字基本都不可信,军兵说是有一万人可能就只有半数,甚至还不到半数。
营兵的亏空稍微轻一点,但是卫军的亏空极为严重,一个卫甚至实际上只有千人,简直是离谱。
让山东诸镇的营兵上阵出城野战,只怕是不仅不能成为助力,反而还会成为拖累。
崇祯站起身来,从案牍之中抽开了目光,心中只感觉有如刀割一般。
东虏一路南下致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此番再入济南,糜烂数府之地。
济南府内还有德王封邑,眼下济南城难保,几乎已是必失之局。
亲藩失陷,府城沦落,实属国家之耻。
崇祯来回渡步,不住的叹息,越想越是觉得局势危难,思虑良久,最终还是知会王承恩派人去请大学士,礼部尚书杨嗣昌前来。
杨嗣昌并没有就寝,他和崇祯一样也没有能够睡下。
战局的演化比起其他预想的更快,也更为的糟糕。
济南被围的消息他也知道,但是却是无兵可援。
清军一路急行,两路并进。
距离济南府最近的只有三部兵马。
第一部是如今正在河间府的祖宽部。
祖宽部麾下多骑兵,此前让其援助京师,就此逗留在河间府内。
但是济南告急,下令让其驰援,但是祖宽却是找寻借口,迟迟不应。
第二部则是是屯驻于临清州的关宁军,但是高起潜怎么可以指望。
想到高起潜,杨嗣昌心中便不由火起,贾庄一战这种情况,高起潜竟然不战而逃。
虽说杨嗣昌不赞同决战,但是怎么能坐看卢象升麾下的那些敢战精锐就此覆灭。
不过幸好还有孙传庭在,总算是保全了大部分的能战之兵。
孙传庭每次上疏言辞都极为犀利,对于他下的政令百般挑剔。
杨嗣昌其实是颇为敌视孙传庭的,但是这一次孙传庭的救场,让杨嗣昌的观感稍微好了不少。
最后一部,便是前不久刚刚抵达在德州的孙传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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