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往事,与第二个人
第207章 往事,与第二个人
黑暗无光的剑牢中,阴寒之气肆虐,并在石壁上凝结成了一串串水珠,悄然滴下,让得整个剑牢内都湿漉漉一片。
寂静中,苏憾向着师父的骸骨行了跪拜大礼之后,便与它相对而坐,并默默地看着师父的遗骸。
他的身体,忍不住有些微微的颤抖。
分不清是阴寒之气与无处不在的剑意侵入他的体内导致,还是因为与师父“重逢”而难以抑制心情。
千年前,他以为师父只是照例外出,去交易伤药治疗难以痊愈的病根。
却没想到这一别便是千年,再相见时,已是阴阳相隔,师父也已化作了白骨。
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眼前的师父骸骨早已没有一丝皮与肉,但苏憾看着它,目光却似乎穿过了千年的时光,依旧能看到师父的音容笑貌。
与师父相处的无数回忆瞬间袭来。
渐渐地,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之意。
与许乐乐和程迎月不同,师父对他的意义,可要大得多。
前二者是他代师收徒的,二人从来都没有见过师父,说实在,对师父并没有太大的感情。
只是因为他的关系,二人也才会在他施展还阳秘法的期间,依旧寻找师父的下落。
最后得知师父的死讯,他们虽然心情复杂,悲伤之意却并没有太多。
而对他来说,此事却大不相同。
……
……
千年前,当时的中土大陆被各国割据,群雄逐鹿,战乱纷争不断。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苦的只有各国的百姓们。
师父说,他爹娘或许与大多数贫民百姓一样,因为战乱的关系村落被毁,不得不背井离乡,并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他,在严寒的冬季里成为逃难的流民。
当身上本就不多的财物与食物耗费殆尽之后,他爹娘毫不意外的双双冻死在了路边。
这样的场景,在当时随处可见。
而他因为本身根骨不错的关系,严寒之气难以近身,所以勉强在襁褓中活了下来,可失去了双亲的他,没有食物来源,离死也不远矣。
幸而在最后时刻,师父恰巧路过,听到了他的啼哭声,这才将他从被冻僵的双亲的怀中抱了出来。
据师父所说,当时,他的爹娘二人将他环抱着,抱得很紧。即使是死,也都在用各自的身体为他挡住寒风的侵袭,这是他们能够给他的最后的疼爱了。
这也便是苏憾对自己爹娘的唯一印象。
因为他的双亲是死在逃亡路上的,所以师父也不知晓他来自何处,甚至连他原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来自如今的裴国南部一带。
苏憾这个名字,还是师父为他重新取的。
师父救下他后,见他根骨绝佳,起了收徒之心,将他留在了身边。
之后的时间里,师父将婴儿时期的他拉扯带大。
带着他一起走过了千山万水,教他如何看待这个世间的种种。
在他年纪渐长后,师父便开始教他修行,而且是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这样的师父对他来说,是师,更是父。
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
这也是为什么在师父失踪之后,他一直锲而不舍地寻找其下落的原因。
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个执念有增无减。
只可惜前世时,师父使用了化名,也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真实身份。
他并不知道师父的身份如此特殊,万万没想到师父是被关在了这里。
而且师父被囚禁在这里后,与世隔绝,在外界,完全没有与之相关的丝毫信息,更何况青螭剑宗还特意封锁了一切信息。
他寻找了近百年皆无果,直到施展还阳秘法前,他的心中都一直带有深深的遗憾。
此时,终于是再次见到了师父。
哪怕见到的只剩骸骨,可对他来说,却也是心中执念的解开。
苏憾看着对面头颅中的两个空洞眼眶,似乎能从中看到师父原本温和的眼神。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就这样与师父的遗骨相对而坐,思绪沉浸到了往日的记忆中,良久都没有动一下。
……
……
在无出峰的地底三十三层里,外面的昼夜变化没有了任何意义。
苏憾回过神后,只能凭着感觉,估算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
他收拾了与师父“重逢”后的悲戚心情,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他原本想要将师父的遗骨带走,可此时神魂被锁,连储物袋都无法顺利打开。
他想了想,只好暂时作罢,转而准备开始着手另一件事情。
他来此间,除了来找师父之外,还要找龙鳞碎片。
苏憾向师父轻声道了歉,而后起身靠近,开始翻找师父的衣物。
并没有看到龙鳞碎片的影子,而且师父的储物袋也已不知所踪。
他站起身,在这并不大剑牢中转了一圈,细细查看,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毕竟这个剑牢古往今来只关过两个人,若有什么记号,便大概是师父留下的。
可搜寻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他停了下来,微皱双眉默默沉吟。
龙鳞碎片要么是放在了储物袋中,师父死后,储物袋落入了青螭剑宗手里。
要么就是被师父藏在了剑牢中的某处。
前者的概率比较大,但后者也并非不可能。
苏憾敲了敲地面,十分坚硬,在他修为被锁的情况下,也别想靠着双手将其破开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若是能将自己储物袋里的龙鳞碎片拿出来,便可按照初九曾经教过他的秘法,激发碎片,感应周围是否有另一片碎片。
可现在神魂与灵气皆被锁,别说激发龙鳞碎片了,连打开储物袋取出碎片都成了极大的问题。
当务之急,还是得要解开陆森设下的剑意锁链。
苏憾盘坐在师父的身边,取出储物袋,神魂开始尝试破开陆森的封印,以求打开储物袋。
然而,便是此时,寂静无比的黑暗中,却突兀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囚仙链是打不开的……”
那是一道沉稳的男子的声音。
苏憾一愣,霍然抬头,看向了洞口外的黑暗,往斜对面的剑牢看去。
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那个剑牢中,只有两道黑影轮廓。
先前肉眼大致扫过,他以为这两道黑影也只是骸骨罢了,便没有多留意。
可此时他凝神看向那两道轮廓,却发现其中一道轮廓的头部,眼睛的部位已是睁开,现出了两只颇为憔悴的眼珠子。
苏憾讶然,说道:“没想到这剑牢地底的最深处,还有人被关在了这里。”
那声音轻笑道:“我也没想到,除了我,还有人有资格被关在这里。”
“你是谁?”苏憾问道,能被关在这里的人,身份应该都不简单。
那声音沉默片刻,自嘲一笑后才幽幽说道,“此时与你一样,只是一个囚犯罢了。”
他继续说道:“两日前陆森那家伙带你下来的时候,我便醒了,只是见你似乎在与那骸骨‘叙旧’,便没有打扰你。虽然偷听不是我的本意,但是这个地方就这么点大,先前陆森的言语,我不想听都不行。那骸骨,是梅扬舒?”
苏憾点了点头。
“还当真是他,青螭剑宗历史上最大的内奸叛徒,倒也是一个传奇人物。”顿了一下,那声音好奇地问道:“不过,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何先前陆森说他是你的师祖,可你却又称他为师父呢?”
苏憾眼神低垂,没回答。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怎会交浅言深。
那人见他不愿回答,便也识趣的没有多问。
二人沉默片刻,苏憾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大约是五十二年吧,记不太清了,”对方笑道,“在你来这里之前,这第三十三层,便一直只有我一人。”
难怪那声音自开口说话之后,就一直絮絮叨叨的,看来是这几十年间没有与人交谈过,憋坏了。
苏憾想了想,说道:“我名苏憾。”
“郭太高。”那声音也说道。
“苏憾……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之前在修行界并没有听说过有你这个号人物。你年纪如此轻,修为也不高,为何会被关入此地?而且,为何他让你交出青螭剑?”
这些也不是值得隐瞒的事,苏憾便淡淡回答道:“这几日乃青螭剑宗的千年大祭,剑林大开任由外人取剑,我也去取剑了,然后便从中取到了青螭剑。”
“……”郭太高的声音沉默了。
苏憾这话说得平淡,似乎只是随手取了一把名不见经传的剑。
但那可是青螭剑啊。
片刻后,他的喃喃自语声才传了过来:“青螭剑不在凌恒仙人手中,而是在剑林?此事倒是稀奇。
“先前陆森说梅扬舒也不愿交出剑,那便是说……青螭剑千年前便已经遗失?而后被叛宗的梅扬舒藏在了剑林,而你作为他的传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剑林中找到了青螭剑?你不愿交出来,便被关到了这里?
“奇怪,以陆森的性子,强行打开你这小修行者的洞天取剑也并非难事,这也像是他会做的事。结果却任由你拿着剑,只把你关进了这里?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
郭太高从只言片语中,竟也拼凑出了八九成事情的经过。
苏憾微有些惊讶,不由得多看了那道黑影两眼,而后才补充道:“青螭剑鞘在我手中,所以才取到了青螭剑。”
“哦?”郭太高的声音亦显得讶异,又是沉吟片刻后,他的声音才传了过来:“若梅扬舒如青螭剑宗所说的那般,从一开始被识破身份后便被关进此处并处死,剑鞘亦不可能流落在外,去到你手中。
“如此说来,梅扬舒曾逃亡过一段时间?是青螭剑宗撒谎了?他们为什么撒谎?此事另有隐情?”
苏憾顿感心惊,此人实在太过敏锐了,所猜测的问题,每一个都在点上,他忍不住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何身份?”
郭太高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传来:“方才便说了,一介阶下囚罢了。”
见他亦不愿透露身份,苏憾便也没有追问,就像对方没有追问他与师父的关系一样,双方维持着默契。
其实,对于苏憾的身份,郭太高并非全然看不穿,他的内心,有着一丝猜测。
梅扬舒在这里化为枯骨,时间早已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这白袍少年太过年轻,且还称呼前者为师父。
那要么是其他人代师收徒,要么便是有隐情。
而根据苏憾流露出的情感,不太可能是前者,更像是被梅扬舒亲自教导过的。
千年前被梅扬舒收为徒弟,此时却只是个少年,其实也并不难猜出,这少年大概率乃还阳之人。
可既然苏憾不愿说,他也没有揭穿他人秘密的兴趣。
只是在暗自心惊,毕竟还阳成功之人实在太凤毛麟角了。
苏憾见他陷入沉默,便看着自己手中的储物袋,问道:“方才,你为何说不必白费力气?囚仙链是什么?”
“我们体内的那道封印,是青螭剑宗专门用来封住剑牢中人的修为的,名为囚仙链,是其宗内之人从龙巢蜃境中带出来的天外功法,其威力远超我们这方世间的功法。
“况且施术者还是陆森,其威力之强,基本没有挣脱的可能。五十二年前我被关入这里之后,无时无刻不在尝试解开这道囚仙链,可从未成功过。以我九境的修为都失败了,何况是你呢?”
闻言,苏憾反而心神微松。
他的神魂早已超脱了这方世间,囚仙链对还未飞升过的人来说或许没有挣脱的可能性,对他来说,却也不是不能一试。
苏憾想了想,与郭太高说了声还是要试试才知道。
而后便闭上了眼睛,将心神沉进了神魂之中。
剑牢再次陷入了安静。
黑暗中,郭太高轻轻笑了笑,也没有再劝说什么。毕竟,说得再多,都没有少年自己撞到南墙来得有用。
他稍稍换了个姿势,而后闭上眼睛,整个人再次化作一道毫无生气的黑影,一动不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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