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自打从山上下来, 姜莞一直提不起劲儿,也不乱跑,反常得紧。薛管事来看望她几次, 见她该吃吃该喝喝,只是不爱捉弄人和出门了, 才稍微放下心来。
晚膳后姜莞照例一个人去散步, 出门便撞上相里怀瑾。
她不高兴地抬眼睨他, 不置一词,脸上分明写着“有事吗”,都不用她开口询问。
“保护你。”相里怀瑾一板一眼一字一句。
“别烦我。”她一把将人推开,迈开腿向外走。
相里怀瑾远远地跟着她走, 依旧是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不会让她感到冒犯。
姜莞怀里揣着东西闷头走路, 难得没有走两步便嚷嚷着脚疼要回去。
她今日穿的是件素色的宽松衣裙, 长发上只有一支通体透亮的白玉簪做装饰,瀑布似的长发一泻而下。她鲜少有这样素净的打扮, 平日里都是锦衣华服珠光宝饰, 骤然如此, 当真让人耳目一新。
夜风吹动她飘摇的长发和宽广的衣袖,露出她白皙而纤细的手腕。
她并不是弱柳扶风一吹就倒的纤瘦,她只是骨架子小, 即便瘦也不会显得形销骨立, 骨骼被匀称圆润的皮肉包裹, 一看就是娇养大的。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才停下脚步站定, 抱着东西抬头看月亮。
相里怀瑾站在远处默默看着她,难得见到她有脆弱时候。
姜莞向来是自信而娇纵的,仿佛整个天下都是她的, 全天下人都欠她的。
少女骤然转身,难得心平气和地看向相里怀瑾:“你过来。”她平常就少有情绪平静的时候,总是在招惹别人,将旁人惹急或是弄哭。眼下她简直不像姜莞,像被妖怪附身。
相里怀瑾很听她话,说过来就过来,到她面前乖巧站好。
姜莞眼儿一转,又成了平日里的狡黠模样,转过身指着房顶颐指气使:“带我上去。”
相里怀瑾从不会问她原因,只会顺从地执行她的指令,这一点让她很喜欢。可惜他是相里怀瑾。
他握住姜莞的手臂轻轻一跃,干脆利落地带人飞上屋顶。
姜莞顺势在屋顶坐下,明明是很随性不羁的动作却被她做出了行云流水之美。她瞥了一眼相里怀瑾,很任性道:“你不许坐下,你去下面等着我。”
相里怀瑾便听话地飞了下去。
姜莞抱膝坐着,大腿上放着她刚刚一直抱着的酒坛,手臂撑在膝上托腮看着相里怀瑾飞下去。
他就在房子下方站着默默等她,一动不动。
她毫无灵魂地笑着冲他招手:“你再上来。”
相里怀瑾便又腾空飞上来,驯服地站在她身侧。
“你下去。”她像是从中感受到了什么乐趣,笑吟吟地指挥着相里怀瑾飞来飞去。
相里怀瑾恍若不知道她在作弄他,又重新从房顶上跳下,站回院子中。
她目光中带着思索,重新勾了勾手:“过来。”
零零九觉得姜莞又想出了新的折腾人的法子,她大概会让相里怀瑾跳上跳下一整夜,将他活活累死。
他又在她身边站定,静静垂眸看她,仿佛在等她下一个命令。
姜莞都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相里怀瑾像极了狗,一条听话的狗。她眼睛一眨,便敛去所有想法,将眉头一皱,凶巴巴道:“谁许你自上而下看着我的,给我坐下!”
相里怀瑾老老实实坐在她身旁,顿时一股腾腾热气冲向她,让她觉得极不舒服。她伸出手一把推在他身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人推下去:“滚远一点,烦死了。”
相里怀瑾就挪动身子坐得离她远了些,她在哪里他的目光就在哪里。
姜莞坐得高,觉得自己离月亮更近,心情好好。她伸出手要摸月亮,大有一种乘风归去的气势。坐在一旁的相里怀瑾下意识抿起嘴,悄悄紧张起来,生怕她抓月亮抓得入神摔下房顶。
然而姜莞还是很爱惜自己生命的,她脸上转瞬便没了对月亮的神往,淡定地坐在原位慢悠悠道:“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就像月亮一样让人向往,叫人粉身碎骨去追逐也心甘情愿。有时候你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抓得到月亮,但是你还是会去捉它,并可以为之付出一切代价。”
零零九安静地听她说话,总觉得她话中有深意,又想不到她到底在暗示什么。
一旁的相里怀瑾不言不语,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她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明白。
她忽然将目光从月亮上移开,落在他的身上:“你有想要追逐的月亮么?”
相里怀瑾与她对视,没有回答。
姜莞从他目光中隐隐感受到坚定和温柔,只觉得可笑。她举起放在腿上的一坛酒向着相里怀瑾晃晃:“会喝酒吗?”
相里怀瑾眉心微皱:“不要喝。”
姜莞拍拍酒坛,讥诮道:“你个狗懂什么?杯中之物,能消愁解忧。我就要喝。”
他执拗地望着她,满脸不赞成,又像是在问她有什么忧愁。
她无视他的目光,将罩在酒坛上的红绸揭开,浓郁的酒香冲破坛口,让她周身缭绕起一股酒气,未喝先醉。
姜莞抱着酒坛猛灌一口,立刻呛得眼泪汪汪,酒液顺着她精致的下巴向下淌。她难得豪迈,用袖子将嘴一抹,又要将头埋进坛子里,手臂便被人禁锢住,动弹不得。
相里怀瑾握着她的小臂不让她继续喝下去,她骤然抬头,凶狠地望着他:“滚。”已然有了醉意。
他摇摇头,第一次不听她话。
姜莞便抬头望着他,眼中渐渐有泪光闪烁。
相里怀瑾一下子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松开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只好笨口拙舌地哄她:“别哭。”
“骗子!”姜莞的眼睛又明又亮,因着怒火显得愈发灼灼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没有骗你。”他立刻纠正。
不知是气的还是醉酒,她双颊爬上不自然的绯红,清亮的眸眼泪汪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她更加艳光四射。
“你还说会一直听我的话,如今连酒也不让我喝,骗子!”她嘟嘟囔囔,已然醉了,摇头晃脑,眼看着就要抱着酒坛滚下去。
相里怀瑾立刻扑过来一把抓住她,却又怕她讨厌自己,不敢多碰她。他试图同她讲道理:“我会一直听你的话,没有骗你。”
但人是和醉鬼是讲不了道理的,她将手一松,坛子就要滚落。相里怀瑾另一只手将酒坛稳稳接住,将之放得远了。
姜莞一直重复着“骗子”二字,眼睫低垂,看上去伤心极了。
相里怀瑾从来不会哄人,只会向她解释:“从没有骗过你。”
她骤然抬头,猛地凑近他,因为腿脚不稳险些跌倒,多亏他一直握着她手腕将她拉住才没让她摔倒。
姜莞拽着他的领子,相里怀瑾怕她又乱动,于是很迁就地向她那边倾斜。
“那你肯不肯为我去死。”她咕哝着问,喝醉了后问的问题依旧刁钻古怪。
相里怀瑾伸出手想为她将糊在脸上的头发勾到耳后,又怕她讨厌,究竟没这么做。他点头:“肯。”
姜莞便甜甜笑了:“真的么?不许骗我。”
“不骗你。”相里怀瑾认真回答。
姜莞看着他笑,伸出手覆上他的眼:“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月亮,我喜欢。”
相里怀瑾的耳朵腾一下热起来。
“你将眼睛挖出来送我吧,我喜欢像月亮的东西,会好好收着的。”姜莞往他肩上一靠,伸出手指在他闭着的眼上描摹。
相里怀瑾另一只手握住她这只作乱的手,把她手拿下,缓缓将眼睁开凝望着她:“你喜欢便来拿。”
姜莞伸出手指要戳他眼睛,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也没退意,任她手指接近,真有将一双眼送给她的意思。
手指堪堪停在他眼前,她突然将手收回,闷不作声地掉起眼泪。
她这样默默哭泣比放声大哭要惹人心疼得多,相里怀瑾再度不知所措起来,不免开口问她:“怎么了?”他还以为她是因为没有亲手摘下他的眼珠子而伤心,毕竟按照她平时的性格,酒醉的时候因为这个哭也很正常。
姜莞两行眼泪顺着面颊落下,声音中并没带着哭腔,反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我要去追我的月亮了,即使知道要粉身碎骨。”
相里怀瑾定定看着她,忽然道:“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粉身碎骨。”
姜莞眼泪一下子就不流了,因为哭过眼睛看上去愈发清澈。
她问:“你真的会一直保护我?不会让我死么?”
“真的。”他郑重答。不管她这时候是不是醉酒后的胡言乱语,这都是他对她的答案。
“那我相信你,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哦。”姜莞对他一笑,不是平日捉弄人时的甜笑,也不是算计人时狡猾的笑,而是毫无杂质的一个信任的笑。
“好。”这一笑之下相里怀瑾的神情都忍不住变得柔和下来。
姜莞很快昏睡过去,相里怀瑾轻轻抱起她,将她送回房中。
八珍结结巴巴:“怎,怎么回事?”
相里怀瑾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在床上,低声道:“她喝酒醉了,好好照顾她。”
“哦,哦。”八珍张口结舌。
相里怀瑾再看了一眼姜莞的睡颜才离去,不忘将门带上。
确定相里怀瑾离去后床上原本睡得安详的少女猛然睁开眼坐起,哪有半分醉意。
八珍正预备着去煮醒酒茶给姜莞,见她醒来更加困惑:“郡主没醉么?”
“没有,我骗他的。”姜莞理直气壮。
零零九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装醉,完全傻眼:“那刚才你……”
姜莞在脑海中打断它:“都是假的,是骗他的。衣裳和头发都是我刻意选的,为了叫他更容易对我卸下心防。哭也是假的。喜欢他的眼睛倒是真的,想要挖他的眼珠子也是真的。可惜他并不能自己挖出来给我,我再去挖你一定会罚我,我便没有下手。”
零零九被她骗得一愣一愣,有些恼羞成怒:“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当然是要算计他啊。”姜莞哪有刚才的半分可怜,冷静且冷酷,“既然我不能杀掉他,那就只好委婉曲折一些。”
零零九听不太懂。
只听姜莞道:“你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么?”
“是刀?”零零九答。
姜莞笑出声:“是爱。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爱能让人心甘情愿付出所有。”
零零九听她语气一派天真地继续道:“让他喜欢,让他爱上,让他心甘情愿地保护,再让他以最痛苦的方式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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