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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 96 章


姜莞身后房门大开,  房内的凉风打在她背上清清凉凉,她才勉强愿意站在房外看谢晦的热闹。

        谢晦看向她没说什么,缓缓转开目光,  并不打算回答她话。

        零零九觉得它如果是谢晦,它应当也不想理会姜莞的。她看热闹的嘴脸实在太过明显,  很让人看着来气。

        “不说话装高手是吧。”姜莞也不生气,  利益受损的并不是她,她大度地原谅谢晦的冷脸,毕竟要交税的是谢晦。

        他显然不大想理她,转身要进房门。

        姜莞远远道:“你来嘛,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和涨税有关。”

        谢晦的脚步顿住,回过头向她走来。

        姜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过来,但见他身姿挺拔清逸,风姿疏朗,  一双眼冷淡沉郁。她分神对零零九道:“如果我说我没有话要告诉他,  都是骗他的,他会不会气死。”

        零零九:“你最好不要。”

        谢晦停在她面前,  气质清冷。

        姜莞面前的阳光被他遮去,  陷入一片阴影之中。她仿佛陷入塞北的风雪,周身是冰天雪地的孤寒,被卷入细细密密的凛冽之中。

        “什么秘密。”谢晦专注地望着姜莞问。

        姜莞慢吞吞开口:“秘密就是,涨税这件事,是钱大人要求的。”

        谢晦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只问:“你如何知道?”

        姜莞抿唇一笑:“我当然知道,你相不相信我。”

        谢晦:“眼见为实。”

        姜莞笑:“你学这个学的倒很快嘛,你学了我的东西,  怎么不叫我一声师父。”

        谢晦沉默。

        “再多告诉你一件事。”姜莞笑吟吟开口,“钱大人只加了一成税。”

        谢晦微怔,眼中清寒散尽,难得有些不明了。

        姜莞看到他略茫然的模样没有半分反差感而带来的心软,反倒很恶劣地道:“你自己想为什么到村子里就成了八成吧,我不想和你说话了。”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关门,将谢晦锁在门外。

        她说话只说一半,深谙如何能吊人胃口这一秘诀。

        零零九惊讶不已:“你也太缺德了,话只说一半。”

        姜莞一面向桌前走一面回它:“怎么好话歹话都让你给说了,既要我告诉他,又要我全告诉他,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反正他是男主,聪明绝顶,让他猜好了。”

        零零九感叹:“你这么耍他,他要被你气得再不理你了。”

        姜莞满不在乎:“你不会以为我很想理他吧?”

        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一手托腮,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名贵山水画上,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桌上胡乱画圈。

        她甜甜一笑:“谢晦会来求我的。”

        零零九不信:“求你什么啊?”

        “等着看咯。”她自信笃定,让零零九更加好奇谢晦那样没有心的人会因为什么回来求她。

        谢晦微垂着眼在姜莞的房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离开。

        谢明在房中没精打采地吃着饼看书,见谢晦回来,他顿时上去:“哥,你怎么回来了?不好了!”

        谢晦点头:“村长说了。”

        谢明看他已经知道事情经过,不由问:“怎么办啊哥?要加八成税,我们今年的收成够交么?万一不够可怎么办……就算够的话交了税还够咱们吃的吗?一下子加了八成。”

        他是从圆圆那里听的加税的事,知道的比谢晦还要早,之后书上的一个字也没看下去。

        谢晦依旧古井无波:“你不必操心此事,好好看书。”

        “可是加这么多税……”谢明心中发闷,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总将他当小孩看待,不让他担心许多。

        “我下午会去城里一趟,看县衙是否确实要求涨租,还是东家自己想涨租而推脱到县衙身上,再看周围村庄百姓是什么反应。”他如今真的践行起姜莞说的话,时时刻刻不忘眼见为实。

        谢明沮丧地点点头:“希望不是真的。”

        谢晦看他垂头丧气,重复道:“不必担心。”

        谢晦说走就走,田间一日无人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一人出山,脚程快,决定先到城中查清涨税之事是否为县衙所为再做打算。

        巴中县衙前已然是水泄不通,不止有谢晦,也有巴中的各个百姓来问涨税之事是东家所为还真是县衙有令。

        真是县衙下令。

        百姓们一个个呆站在县衙门前,不明白为何突然要加税,要等一个说法。

        巴中县衙外人山人海,整座县衙被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聚集在这里的人多穿着粗布麻衣,有的身上甚至只挂了简单的布条当衣裳。他们个个被太阳晒得黝黑,脸上写满了愁苦与坚毅,肩颈手腿上分布着各种各样的疤痕。

        这是生活为他们留下的印记。

        谢晦在人群中伫立,端详着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尝试模仿后发现自己的脸上很难出现这样复杂的神情。

        他们是发自内心地感觉苦,这样苦涩的神情已经是浸入他们的肌理,成了一份肌肉记忆,没有尝过经年累月的苦楚,只靠模仿,是模仿不来的。

        人们站在炎炎烈日之下暴晒却不退却,也不高叫呐喊,像一棵棵默默生长的树,扎根在衙门门口。

        他们自发地聚集,不言不语,目的却很明确。

        他们要县令站出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谢晦并不能感受到众人的感情,但觉得这么做确实能够逼县令出面。他头一次感受到群体的作用,或许一个百姓在县令轻于鸿毛,但一群百姓的力量却不容小觑。

        他明白这一点明白得模模糊糊,大致知道这是一群人的力量,却又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他读书读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在感情上与外界有障碍,无法与人共情,便很难具体体会到缘由。

        他随着群众一同站着,试图捕捉那份人人坚持站在这里的情感。

        巴中县衙修葺得十分体面,高梁画柱,威风堂堂,窗明几净,朱漆明亮。比起百姓们住的茅屋瓦舍,这里不知道要华丽出多少倍。

        守在门口的衙役见到这被众人团团围起的阵仗吓了一跳,本就是群混吃等死的,此时此刻也不要面子了,生怕百姓们打进来,于是直接将大门关上,屁滚尿流地去找县令去了。

        巴中县令在后堂午憩至今,还没醒来。

        县衙中的琐事他是不管的,自然有主簿为他处理。他只要人在县衙里就够了,并不拘要做什么。

        主簿察看公文,实际上公文也没什么好看的。他们这里落后极了,除了上面传达的指令,县内都是些涉及伦理纲常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叫人看着犯困。

        断案时也是看哪家好处给得多,便偏向哪家一些。

        反正巴中离京城也远,这些人就算不服也无处可告。就算真有铁了心要去京城找钱大人告状的,那也没什么可怕的,钱大人会为他们兜好底。

        县令时常觉得这些百姓们都蠢透了,世上哪里会有站在百姓一边的官员呢?他们官官之间才是同僚,利益牵扯可大得多,不彼此照料难道还真要向着素不相识的百姓不成?

        两个守门的衙役一路跑进后堂,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大呼小叫:“不好了,咱们衙门被那些刁民给围住了!”

        他们声音因惊吓而破音,尖锐地将尚在梦里的县令吵醒,也将在衙门中打盹儿的其他衙役惊醒。

        巴中县令惊得从床上弹起:“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两个衙役连滚带爬地摸进后堂,气都喘不顺:“那群刁民疯了,一群人把衙门给围起来了!”

        巴中县令脸上肥肉颤颤:“他们疯了!要造反不成?怎么回事!”

        “是因为税!”有个衙役听得清楚道,“先是许多人在衙门口聚起来问加税一事是真是假,得知是真事后,他们就问是什么原因。我们也打发不走他们,他们非要个结果,许多人杵在衙门门口,吓死人了。”

        县令吓了一跳,脸上挂不住,愤愤道:“他们是想造反吗!”

        衙役们哪敢接话,一同装死。

        县令愤而起身,又坐下:“你们两个衙役难道还怕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不成?”

        另一个衙役咽了咽口水,纠正:“大人,不止是几个人,我看着有好几百号人。”

        巴中县令大惊失色:“那么多人!”

        衙役:“您要么……要么出面跟他们说一说。”

        县令苦大仇深:“不行!你们都说了那么多人,万一他们要上来动粗,本官哪里经受得住?你们快去,多叫些人手,把他们赶走。不听话的给我通通抓到牢里去,杀一儆百。那群刁民看着团结,其实都怕事得很,你们去抓一两个让他们看到下场,他们自己就散了。”

        衙役们无法,只得叫上刚刚打盹儿的一起往大门去赶人。

        他们在遇到盗匪时吓得四处乱窜,这时候对着百姓却突然想起自己腰间佩着长刀,于是挥刀相向。

        百姓们安静地站在县衙外示威,只想要一个答案,终于等到县衙大门打开。

        不见县令,只见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衙役。

        “尔等为何聚集于此,是要向县衙示威造反吗!”

        民众们被问得一愣,纷纷摇头,方才静立的气势瞬间全无,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

        “我们只是想知道朝廷为何会突然涨税。”

        “官爷误会了,无人要造反。”

        “我们这就走!”

        ……

        一听“造反”的名头,百姓们都怕坏了,乱成一盘散沙。有的急忙解释表忠心,站在外围的怕被迁怒,吓得一溜烟儿跑了。

        谢晦看这样便知道要那县令出面无望,转身走人。

        他不明白一群人的力量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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