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 209 章
秋风萧索, 斜阳西沉,霜花满庭,衰草曳曳。
北雁人字状成群结队南飞, 灿烂的霞光里是越飞越远的雁影。
庭院之中或站或坐有几人, 正中央支了桌子, 桌子上是数口被煮开的铜锅。这个天气实在是很适宜吃汤锅, 热腾腾的雾气秋日的冷寂都驱散了。
除却汤锅以外,桌子中央摆放着尚未被烹煮的剩菜剩肉。
大部分人都已经吃饱,从桌边起身到别处去玩。桌上只剩下谢明依旧在与菜肉奋战, 他年纪小,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吃多少也不觉得饱。
沈羞语与姜莞坐在一处, 看她捏着一小撮一小撮鱼食往水里丢着折磨鱼之余, 又捏起自己袖子嗅来嗅去。
姜莞盯着湖里争先恐后向空中跃起争食的锦鲤又问:“怎么了?”
沈羞语嘟囔:“总觉得身上一股肉味儿。”
姜莞笑呵呵:“你将自己也给煮了?”
沈羞语白她一眼将袖子一放, 知道不是自己错觉,便不闻了。她顺口同姜莞汇报:“女学的事我已经有了眉目,这些日子我亲自登门拜访那些识字的高门贵女, 多亏了你的旨意, 倒是人人都愿意叫我进门。
虽然愿意做夫子的并不多, 但也叫我生拉硬拽来几个,算是够用。但是我一直忧心着学生之事, 女院至多能管人温饱, 若是愿意来此处学习之余打下手做做杂活,也能挣点银钱。
不过许多家中比起让女孩识字,还是更想叫她们为家里做活赚钱。当年在安平中就是,明明许多女人都已经从家里脱身,但依旧还有饿也要饿死在家中的。他们明知道有好起来的法子, 但就是要拖累着家里女人一起不好过,损人不利己的。
哪怕你下了女人可以参加科举的旨意,也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用。如今还是男人看不起女人,女人也看不起自己的大环境。”
姜莞将手中一捧鱼食扬了,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样的环境暂时改变不了,换角度想不也是机遇?我这道女人可以参加科举的旨意一下下去,你知道朝堂民间多是什么反应么?”
沈羞语是知道这个的,他们俱是笑女皇异想天开。他们已经打骨子里看不起女人,也并不觉得她们能与他们争什么,所以非但没有表示出抗议,甚至巴不得看看第一次科举有没有女人参加,好以此取笑,更打击人。
“他们不以为意,难道不是更好?他们是嘲笑着,但同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点点将独属于男人的权力放开。他们最初的目的是恶劣的,需要看笑话的。却又何尝不是无知无觉地将这机会让了出来。这样多好,只不过用些嘲笑就能换来垄断的东西。若是他们不笑,做出强烈反对,这权力才不好争取。就这样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地将应得的权力拿回来,笑便给人笑吧。”
姜莞嘴角噙了浅笑:“也有人嗅觉灵敏,意识到我此举将在日后带来什么,很是上书反对,但皆被我按下去了。只要绝大多数男人没有危机感,第一次科举有女人参加了,便彻底打破千百年来女人不得入仕的传统。不过第一次科举的结果定然是又要让他们笑好一阵,到时候可以借着他们的嘲笑再慢慢放些权力出来。”
沈羞语听得震撼,忽然觉得平日那些刺耳的笑声也不算什么了,心中带着隐隐快意。
笑吧笑吧,就在这笑声里,她们会慢慢将一切该有的取回。
姜莞狡黠地看着她:“民间难能可贵地出现一致的嘲笑是不是?男人总是利用又自大的,随意挑唆两句,他们就觉得自己是很了不起的。”
沈羞语恍然大悟,是陛下插手了男人们的想法。
“民意虽然看不见摸不着,若是利用得当,也是不见血的武器。”姜莞话风一转,“但咱们刚刚说的都是大处,小处如何劝女孩读书,还要仰仗你费心走动呀,祭酒。”
沈羞语隐有所悟,又被她一声祭酒叫得脸热。
姜莞着人打水洗手,最后是谢晦捧了盆来。
他身披余晖,高峻挺拔,人是亮的,连盆里的水也是波光粼粼的。
相里怀瑾就跟在他身边,劲瘦坚韧,像一片削铁如泥的冷刃。
姜莞就着盆将手洗了,问起相里怀瑾:“你那时登基大典后可还有什么举措?”
相里怀瑾认真答她的话:“初初登基,为笼络民心总是要以庆祝之名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啊……”姜莞拖长了腔,“你们觉得呢?”她问的自然是剩下二人。
沈羞语看了眼谢晦,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自己先道:“我觉得不大好,大狱中或有谁是冤枉的,但更多是穷凶极恶之徒,放了他们岂不是害人。”她显然是不赞同的。
谢晦待她说完才开口:“可两厢结合,罪大恶极者依旧关押牢中,罪轻者放出以彰陛下仁德。”
姜莞神情古怪:“仁德?我是个仁德的人么?”
三人难得生出些同感,无论怎么说姜莞和“仁德”二字都并不沾边。
相里怀瑾则迂回道:“但为稳固统治,总要显得自己十分仁德。”他揭晓了做皇帝的奥秘,即看上去很仁德。
姜莞想了想道:“那让他们畏惧我也一样的。”她果然不是个仁德的人。
“相比于大赦天下,我更喜欢大杀天下。”姜莞一合掌,“我不要赦免谁,将牢狱中的穷凶极恶之辈都在我登基大典之后一起杀了吧!恶人都死了,不出去祸害人,不也是另一种大赦天下?”
三人哑口无言。
零零九忍不住道:“你就是想杀人吧?”
姜莞:“嘿嘿。”
零零九便感慨不已,姜莞真是身体力行地让百姓千万不要爱戴她。明明谢晦那个主意就很好,她偏偏不用。
一群人又讨论起其它治国之策。
秋风送来远处丹桂飘香,真是个棒极了的傍晚!
……
月末,登基大典在京郊巍峨的云山上举行。
云山山如其名,很有云山雾罩的高大,是京城方圆百里以内最高的山,颇有些飘渺仙山的气度风范。
姜家人都很能折腾,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便在山上筑土设祭坛,多是祭拜天地祭祀社稷所用,皇帝登基也来这里报天之功地之功。兼逢个什么连年大旱,皇上总是要向上天忏悔罪过以求甘霖,也是在这里祈雨。
照理说原本也没有什么规定哪个祭坛一定要修建在高山之上,但姜家高祖却道只有在高山之上才能心胸开阔,一览众山小云云,愣是建了个让子孙后代劳累不已的祭坛。
祁国历代皇上即位总是要在心中将老祖宗都骂一遍的,也是十分孝顺。
天尚沉沉黑着,姜莞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叫起,由人为她熟悉打扮。她困得眼睁不开,倒是八珍与沈羞语个个精神奕奕,在房中支使着人们忙来忙去。
姜莞并不是头一次穿绣龙衮的正经朝服,她本是睡眼惺忪,玄色衮冕加身后顿时一扫慵懒。倒不是衣裳真有什么超脱气质的本事,是实在穿得太重,将她压得也不困了,自然人就不慵懒了。
她起得早,京中文武百官也没有能晚起的,甚至要起得更早,仔细梳洗打扮后乘车驾在皇宫正门外静候。
姜莞被人簇拥着从殿中出来,天上依旧挂着星星,未见一星半点儿要出太阳的意思,可见时日多早。
相里怀瑾在殿外闲闲倚柱而站,见她出来顿时迎了上来,显然有事要说。
姜莞抬手暂时屏退左右,用眼神问他要做什么。她难得没有什么说话的兴致,要保留体力将整个大典完成。
相里怀瑾掏出锦囊递给她,朗朗一笑:“祁晋大典虽不全然相同,却应当都很累人。我给你准备了过去你爱吃的零食在里面,你若饿了累了偷偷吃些。”他这时倒像是在尊神村、在陈留时的样子,总会为她贴心带着许多她爱吃的。
姜莞瞥他一眼,将锦囊接过藏在袖里。
相里怀瑾见她收下,毫不掩饰开心地笑笑。
出了宫殿,姜莞直接上了车驾。
车驾辚辚,马儿萧萧,伴行车驾开路,一路往宫门处去。
宫门大开,门外排场惊人,百官皆乘车列其中,一眼望去浩浩荡荡,不见尽头。宝马雕车,彩旗华盖,哪怕是在夤夤黑夜之中,依旧能见流光溢彩。
车马启程,向云山去。
直到动起来,零零九才小心翼翼地出声:“这规模也太宏大了,做皇帝好爽啊!”它刚刚被磅礴气势吓得说不出话,终于意识到姜莞要当皇帝了。
姜莞从袖中抖出零食袋子解开,捏着糕点往嘴里送。怕出现在高台上要如厕的不雅举动,整一日皇帝都一般不吃任何东西。但少吃一点也没问题,毕竟饿晕在上面更丢人。
各家各户百姓也都早早起来,在门外跪迎车驾经过。
姜莞一面吃东西一面在脑海中回零零九:“原本是要更宏大的,不过我与姜琰杀了不少大臣,这还算是人数少了。”
零零九就闭嘴了,看着她吃了一衣裳的糕点渣,又为她庆幸车外是看不到车中的情况。
一路上天渐渐鱼白,再到旭日东升,直到车驾在云山之下停下,天已经完完全全亮了。
一番折腾排序,姜莞在最前站定,身后是友邦来客,文武百官。
她穿着厚重的朝服,一步步坚定地向云山上去。
零零九这时候又心疼起她来,真不知道什么祖宗能在这地方设下祭坛,自己吃苦也要子孙后代一起吃苦,可以说是损人不利己了。
姜莞平日走两步就要嚷嚷着自己走不动路,今日却难能可贵地没有一句抱怨,缓慢而踏实地走着每一步。
朝臣们跟在她身后一起向上去,越走越是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人们只能在她身后远远望着她的背影,本存着看她抱怨走不动的心思,却领略到了她坚韧不拔的意志。
零零九却知道事实上根本不是人们以为的体面。
姜莞刚在脑海中跟它说了,她也已经走不动路,但是看着所有大臣要跟她一起劳累,她就又有了走下去的无尽动力。
可见姓姜的都有些损人不利己的心的。
姜莞越走腿越沉,终于在郁郁葱葱间看到了山顶的祭坛,以及祁国的壮美河山。
自山顶向下望去,只见山脉连绵起伏,如绿色波涛。绿波之下是真正的波澜,长河咆哮而过,两岸是青翠欲滴的坦荡平原。
再向远看去,依稀能极目眺望至黑点似的京城,以及周遭各县。
各地被日光照得暖融融,这是祁国的江山,也是姜莞的江山。
百官在她远眺之际一个个终于上来。
姜莞在祭坛前下拜,文武百官亦跟着下拜。宣读遗诏后姜莞背下早已备好的稿子表情达意,而后立起献香。
太阳不知何时爬上人头顶正上方。
姜莞转身面向百官,百官再拜,山呼万岁。
这是祁国的第一位女皇,经登基大典,受万人参拜。
(https://www.wshuw.net/1898/1898517/9258777.html)
1秒记住万书网:www.wshu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m.wshu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