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黑暗的另一半
光明之所以是光明。因为它能照亮黑暗。
那么,黑暗呢?
黑暗是可以将一切掩盖于无形的存在,黑暗有着覆灭众生的能力,黑暗是可怕的、是无边无际的。
黑暗,令人心生绝望,令万物生灵为之恐惧颤栗。
在远古以前,人类还未发现火种之前,黑暗便是这种可怖的存在。
暗夜里只有少数生灵拥有看清一切的能力,而大多数都佝于黑暗的威力蛰伏起来,将自己藏在安全的壁垒洞穴里。
因为一个不小心,生命就会被黑暗吞噬。悄无声息地消失,待光明重临时,只剩一具残骸。支离破碎的血肉早就被黑暗啃啜一净,连渣滓都不留。
灯光照不见的远空之上,一个苍老的身影飘浮着,没有表情眼中也无任何感情。脚下的国度、城池、街道、高楼,那些来往复去的行人渺小如蚁。
载满乘客的夜机从老者身边飞过,有孩童扒着机舱透明的玻璃好奇地张望着外间。
云还能看见,像脏了的棉花糖;地上也有星星吗?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真好看。
“妈妈,你看那里有个人。”
“傻孩子,怎么会有人呢?”
……
“大人。”一道无形的风划开气流直蹿进墨黑色的夜空中,骤停之时却是稳定如山,身躯亦如山,有种岿然不动而自威的肃穆之感。
青年尊敬地飘到老者身旁,低声问道:“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老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犹自眯着眼看向已飞去远处的客机,像是在自言自语。
“人都怕黑暗。黑暗有什么可怕的呢?多么愚蠢。光明与黑暗生来便是一体。没有黑暗哪来光明。人都只想要好的,而不要坏的。黑暗就一定是坏的么?以何为凭?”
大人这个神神叨叨的状态,已经近半个月了。他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只隐隐觉得大人心中有犹疑。冥碑众如今就剩他二人了,若连大人都心意不定,自己又该怎么面对那件事呢?
“我等身负黑暗之能,守衡世间能量秩序,然则,却被世人所惧。难道他们不知道,可怕的并不是黑暗,而是藏匿于暗中的杀机吗?
可笑啊,老夫万年来看透了世间一切,却也未料到竟有一心向往光明的黑暗之力。为何?为何啊?为何要抛弃我等?为何?”
青年不知为何大人突然这样苍凉悲伤。这种感觉陌生极了。他没接触过,也理解不了。
“大人!”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您的情感是不是太多了?!”
冥碑众不可以有情感,这是界灵碑上刻着的规则。
一者一碑,灵亡碑毁,只余残破基石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灵知道他们的存在,然而,他们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冥碑众不在意是否有人知道他们,在他们的心中,只有职守,只有一座又一座被毁去的碑基让他们铭记自己存在的意义。
当黑暗吞噬一切时代表着末日来临,那么光明呢?
当光明覆盖世间呢?难道,人们就能获得永远的安全了吗?
当然不是,当这个世间只剩下光明之时,那将会是一场浩劫,一场永不结束的浩劫。
这颗星球无法承载过多的光明能量,人类并不知道,他们的科学只能检测到可捕捉到的数值。而真正无形的能量,他们一无所知。
“涯余,”老者收起睥睨脚下繁华的目光,挥袖张嘴,吐出一颗斑驳的圆球,球是黑色的其上隐着芒光。闪烁着像颗小行星绕行于老者周身,“时间提前了,早做准备罢。”
青年闻言面色一凛有些惊诧,许多不解,急声问:“怎么会提前?”
“它苏醒了!却不愿意回到我们身边。”苍老的声音里透着寒冷的气息。
隐着微光的小行星骤然亮起,急速向更高的远空掠去,划破气浪拖出一道不可见的痕迹。
“大人,涯余去将它带回来。”青年屈身半跪于虚无的半空中,仰头看向老者,面上是满满的笃定神情。
老者紧紧皱起了眉,苦恼地摇摇头,“不可。涯余,你我冥碑众皆为黑暗能者,而它是为黑暗而生的光明。如今的大势,你我恐怕无力强行将它掳去。一切全凭它的心意,若它被光明所魅,那么,我们便只能提前解开冥界封禁,令黑暗重临了。”
青年身子一振,惊愕不已,“怎么会这样?它已自我封禁七千年为何会突然苏醒?又为何…”
“别问了”老者伸手揉揉额间长吐一气缓声说道:“当年蛮冥界主也不知是为何竟还有能量封存于秘族结境之中,老夫亦不知是何因由,它们居然就此碰上了。一朝苏醒,一念之间,吾等竟是毫无左右之力…”
蛮冥界主!!青年倒吸一口凉气,侥是他久居第六界少在人间行走情感不多,都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恐惧。
连大人都只是听说而未曾见过的冥碑众之王,蛮冥界主,究竟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他不知道,寡少的想象力限制了他对可怕一词的理解。
“人类有一句话说的很好,落地凤凰不如鸡。吾王蛮冥界之主,居然沦落到了如厮地步,老夫心感惶然,终日不得好思。
涯余,夫幻老了,若那一天到来,你答应老夫,一定要活下来,不然冥碑众就完了。”
青年看向老者,满眼的惊恐,“大人…”
老者仰头望向暗黑天际之上更遥远的地方,右手轻轻招了招示意,“你只需要答应老夫便可,莫要多言。”
青年眨了眨眼,低头尊敬地弯下脖颈默不作声。
他做不到。冥碑众不得有任何情感,为什么呢?为什么就不可以有情感?
他遇到的任何一个人看上去都很动人,无论是青衣坊的老太太们还是超市里收银的小姑娘,路边买醉的男子、打扮妖娆的女子,还有那座山头的秘族灵力者们…
他们每个人都是那样生动。为什么冥碑众就不可以,不可以有那些可以让他们生动起来的情感?
他做不到。但他不得不答应,大人,是他几千年生命里唯一的存在。大人是他的唯一啊!
……
九溪。白墙玻璃屋。
赵高跪伏于地上,颤抖得如被狂风吹得凌乱的落叶。在他低趴着的身体上方盘绕着一层密密的白沙,悠游着像似某种飞在半空中的白蚁,变幻着姿势。
“大大大大,大人…”不仅身子颤抖,连声音都哆嗦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废物!”一个英俊的男子坐在玻璃墙旁的沙发上,单手擎于一侧抵住头部,眉头紧紧皱着。抬起一脚将跪于面前的赵高踹飞到偌大客厅的另一边。
摔了个四脚朝天之后,又哆哆嗦嗦迅速跪好爬到男子脚边。拼命努力咽了口口水,恐惧令他完全感受不到魂灵被啃噬的疼痛感。
“三天过去了,放出去的恶灵不说一万也有几千,居然连个影子都找不到。赵高,我养你有何用?”
男子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去了天花板上的灯光,阴影覆盖在赵高身上。这令他心中的恐惧更进一步升达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整个身躯抖动得像似随时都会散架落下一地血肉皮囊。
“大大大大,大人…”求生欲让他提起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抱着男子的一只腿,抬头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哑着声赌咒发誓,“大人,再,再给小的一天时间,一定,一定能找到小主子。一定…”
“哼,赵高,我放心将山头看守之事交托于你,这一个月来全神凝聚盘冥幽光。你却隐瞒实情不服,是何居心?!”
北弥生眯着眼看向抱着自己腿的猥琐小人,杀心顿起,抬手招来白沙,倾刻间白沙掠空而起收拢于一处,似锋利尖锥霎时间刺入赵高身躯之中。
残叫哀嚎声响彻于客厅之中,北弥生不耐地看了一眼,满脸的嫌恶之情。
想到再一次丢失了阿蓢的行迹,怒火难遏,谁都阻不了他,他要杀人。先拿赵高开刀,再去屠了那座破山头。一个,不留!
“大人!”痛苦挣扎得在地面上翻滚着的赵高,面容上的皮肤之下似有什么在蠕动游走,瞳孔已经被白沙覆盖,看上去极为渗人。
“找,找到…了,日…本,在…日本…”艰难地爬到北弥生脚下,白色沙砾啃噬着魂灵体内的恶灵浊气压制不住地往外冒。
北弥生右眼抽了一抽,挥手,白沙缓缓从赵高面容上游走到头顶,最后破体而出,回归到残墙旁的假池之中。
一脚踢开赵高,厌恶质疑,“若骗我,你就等着喂养盘冥洞吧!在何处?”
“一个叫东京的地方,但是小主子刚刚出现就消失了。她…”话还没说完,咽喉便被扼住了。
北弥生掐着赵高将之拎到半空中,嘴角抽搐了一下,狠厉极致。
“又消失了?!赵高,你是觉得我非你不可,杀不得你吗?”
挥手,将他整个重重砸向残墙在落入白色沙砾之前,赵高掠身跳到一边的地面上,重又跪伏颤抖起来。
“不不不,大人,小,小的不敢。是真的,小主子身边跟着那位。一晃眼就不见了。大人,再,再给小人一天时间,小人一定一定找到小主子。”
北弥生两眼如怒放着闪电般看向赵高,沉默了会儿之后,“滚,半天,明日午时,若再无消息。你自己殉灵盘冥洞,免得死的太难看。”
跪伏于地,一路倒着爬出客厅,直至门框处方才起身,踉跄着遁影急掠而出…
北弥生走出客厅,来到溪涧旁看着溪水反映着灯光,神思久久。
他很清楚,既然阿蓢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回来。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个赵高似是别有心机,不然为何自己闭关于盘冥洞,他却将外间一切闭口不提,直到自己出了关才说人丢了。
戎渊留信四处寻找去了,依他留下的信息时间来看,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豢养赵高在自己肉身之中,一则是他自己并不愿意直接与恶灵打交道,而且他自己本身并不是恶灵,无法与其它恶灵产生浊灵感应,便就不能更好地控制那些恶心的东西;
其次,他始终想保留自己的肉身来。盘冥幽光有护肉身于不腐的能力,但却需要有魂灵作为支撑不能也无法将能量转换成躯体之用。
但因为那件事,他的魂灵却无法再回到肉身之中。虽然不知道盘冥幽光凝到极致时是否能达成他魂体合一的心愿,但始终还是要试试的。不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阿蓢啊阿蓢,你究竟去哪儿了?
可恶的扶苏,老小子又在琢磨什么事呢?居然拐跑了阿蓢,让我见到你非将你撕了不可。如今,盘冥幽光大成,你老小子怕已不是我之敌手了。哼…
北弥生怔怔站在溪涧旁,细细思考着桩桩件件事。时而表情严肃,时而快意畅然。
突地似是想到什么棘手之事,眉头紧紧皱起,嘴中喃喃念道:“黑暗的另一半,黑暗?另一半?是何意?”
刻于天荒灯上的古文,他研究了很久都无法辨认。
结果得来纯属意外。先前去往北方屠了刘氏满门还难消心中怨怒,直将整个北方冰原荒野搜了外遍。竟是让他逮着个遗留世间三千年有余的孤魂野鬼。
那老妇也是奇怪居然直接被阴差给遗忘了,还扛过了自身能量缓缓消失的恶境,生生拖着残魂直到现在!
在凝聚盘冥幽光之时,原本是随手将收了亡魂一并扔进地穷炉中熔了的,结果那老妇残魂直直求饶,求生欲不可谓不强啊!
北弥生就是欣赏这种死到临头还不肯放弃的选手,得,不想化飞灰那就说说你有何用吧。不养无用之人,这是他历经两千多年岁月保留下来的优良品质。
于是乎,老妇将自己如何躲开阴差索魂,前生又是怎样博学,要知道周王朝像她这般有学识的女性还是不多见,云云…
欺我不通文墨?
不,连我百越智者小姬都认不出的字,你一个老妇能识得?
事实证明,‘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老妇完整地将铭刻于古灯上的文字读了出来。
暗夜里,九溪溪涧旁,北弥生久久地驻足思考着那句话有何深义,直到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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