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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这片星空,我记住了。


  初春时分,气温总体来说仍是寒凉。

  只不过,昼夜温度的反差较大令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天气确实已经暖了,只不过夜间不太尽如人意罢了。

  风儿吹着,出离了结界,扶苏与桑夏行到后山处。

  远远地,还能看到些微高耸的建筑,大部分映入眼帘的,仍是绿意盎然的苍松古樟。

  不管春夏秋冬,这些古老而坚挺的树干,永远风吹不折、屹立不倒。

  倒不是它们有多粗壮,更多的是山体将风挡去了多半,余下的便是丝丝微风,惊得起微澜却拂不动虬枝。

  后山有一弯小溪涧,两旁是被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的石头。最大的可坐下三五人,最小的,最小就看不清了。

  夜色已然如墨,若不是元慎留给扶苏的灵光羽,两人怕是也走不到这深林之中来。

  他也不知道她要干嘛,只是静静地在一旁跟着。

  两人也不说话,一前一后缓步走,头顶身后不远处还缀着一朵‘白云’。

  ‘白云’时不时发出一声‘呦呜’的清亮鸣叫,令到整个山涧有了不少生气。

  桑夏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发觉比先前看到的还要大,索性躺得四躺八岔。

  ‘白云’落到她身边,嘴里衔着不知何处得来的一枚松果,放在石头上,时不时拿弯曲的喙叩一叩。这是它的玩具,谁也抢不走。

  躺了一会儿,夜空中还是没有亮起一颗星光。

  扶苏坐在一旁感觉到臀下的微微凉意,不禁扭头看向躺着的小人儿,打破了沉默。

  “起来吧,溪石寒意重。”

  桑夏没有理会他,仍独自望着暗黑如练的夜空,久久之后意惫神懒地说:“唉,没劲,城市有什么好。连星星都找不见一颗,黑漆抹乌的一点都不好看。”

  想了想,扶苏微微一笑信手拈起灵光羽挥向桑夏头顶,结果却被布风鸟扇动翅膀飘去了更高的林中。

  鸟儿腾身飞起追了过去,扶苏手掌微张,一道金光缓缓划破虚无的空气、形成一道圆形的光门。

  “走,带你去看这世界最美的夜空。”

  一句话,成功引起躺着懒得不能再懒的人儿关注。

  立马起身,毫不怀疑地急急往金光门走去。她当然知道扶苏不是说胡话诓她,昨天酒醉之后,这家伙还想着带她去看雪域极光不是。

  她也还没完全弄清自己的能力,并不知道其实自己也是可以随心念跳跃到世间任何角落的。

  这一点,扶苏知道,但他不说。

  至于为何不说,大抵是不想让她随心所欲到处去闯祸。还有一点,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也许私心里就是想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了不起的能力的。

  原本,他在小桑夏的眼里,不就是神明般的存在吗?

  可如今到了她的眼里,自己却除了是个控制狂就什么都不是了。不知为何,想起便有些郁结。

  扶苏将之归结为,分身亦是桑夏的一部分,且本就是同一个身体,自己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待遇也份属正常。别的,也就没再多想了。也顾不上去思考这些有的没有的。

  布风鸟机灵啊,丢了松果衔住灵光羽,见两人钻进了金光门,立马拖着长长的尾巴跟着飞了过去。

  青海。黑马河的夜空下,一道无形的金光之门走出两个身影,以及飞进一道白影。

  远处有经幡在风中舞动,五彩斑斓也不明艳,反倒有些与天相接的肃穆之感。

  天空并不是那样黑,而是如深深洋底的墨蓝。蓝得发黑,却仍是蓝色。

  空无一人,连风声也极其温和,世界一片寂静。

  银河垂泄倒悬,直直划在夜空之中,那朦胧的墨紫、浅紫蕴出一道长长的泓沟,漫天的点点星光,或耀眼、或闪烁、或柔和,散落遍布无处不在…

  桑夏抬头仰望苍穹,银河如破空的蛟龙,星光如片片龙鳞,不仅照亮了整个夜空,更照亮了她的一双美目。

  圆圆的黑瞳之中,映衬出整片天空的光,细碎明亮,闪闪动人。

  她望着夜空着了迷,他望着她的容颜着了迷。

  ‘呦呜’布风鸟绕着两人周身欢快地飞舞,时而高高飞起、像似要去衔一颗闪光来给主人玩耍,最终却发现无论它飞得多高,那些美丽的闪光,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她…”桑夏仍旧抬着头,一眨不眨地望着繁星满布的夜空,突然轻声开口道:“也看过这片星空吧。”

  扶苏沉吟了片刻摇头,“她还没有。”

  “可惜了。不过,也许她此刻也在看着吧。”

  …“或许吧。”

  或许吧!希望如此,他的她就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也凝望着这片夜空。

  繁星很美好,她若尚在场,定会高兴地抓住着他的手臂惊叫起来。

  “扶苏,如果…如果她回不来了,你还希望我在你身边吗?”

  突然的问话,然而扶苏毫无思虑地回道:“不会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桑夏眨了眨眼,也许是看着闪光久了,眼角发涩罢。低头抬手之际,一只短笛便捏在了手中。

  没有大漠孤烟直,笛声不够清亮,透着远古风尘的苍茫空蒙。

  这曲子,他听过一次。在她刚到润庐的时候,站在屋顶吹的便是这一支。

  曲调像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但这次他却在悲凉中听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有思念,深透骨髓的思念。

  还有,告别!

  扶苏并不十分精通音律,只不过在子夜千年来的熏陶下,有了一些粗浅的认识。但他却真真切切在她的笛声中听出了一种极其深重的意味,是告别。

  别了,思念的人们;别了,故乡;别了,这个纷繁华美的尘世;别了,在时光里兜兜转转的灵魂!

  他不知道她在告别什么,却听出了曲调中的告别之意。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她似乎从来都不属于这个尘世,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就如同她的来历一般,寻不到踪迹,或许有一天,她就会同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似乎,她自己是知道这一切的。并且,那样眷恋,那样不舍,然而却孤绝地要告别一切。

  为何?为何!

  若有前生,你一定是个不寻常的人。一个愿为眷恋,而告别一切的人。

  扶苏不知道何时湿了眼眶。他不是个易感的人,抑制情绪他一直做的很好。

  但这笛声里那难以言说的孤绝气息,与曾经的他,何其相似!

  扶苏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似乎这样做便能将胸中郁结之气排尽。

  然而,心神依然沉于其中,如暗夜里被激起的湖面,微弱而绵长。

  一曲终了,桑夏收起短笛,又再仰望星空。

  “我也希望她能回来,回来亲眼看一看,你想让他看的这片星空。

  你有事情想对她说,对吗?”

  扶苏........

  “等你想好了怎么说,再开口吧。我不会安慰人,你也别想我对你说些什么好听的话。

  我在一天,你就得面对我一天。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怎么想搭理你。

  不过,我会尽量学会怎么跟你相处。”

  扶苏呆愣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片刻之后,她仰望着天空,好似笑了笑。

  “回去吧。这片星空,我记住了。”

  是夜。众人酣睡沉沉,连原本忧心忡忡的蒙毅,都喜笑颜开地入了梦乡。

  唯有扶苏辗转难眠…

  一大清早,精神抖擞的林染,披着外套、提着包下山,走到半山腰,就看到在山腰处吞云吐雾的桑夏。

  她现在已经脑补了这是哥哥赋予桑夏的某种特殊能力,早就见怪不怪了。

  远远打了个招呼,桑夏抽空扭转身、点点头示了下意,继续她的‘游戏’。

  林染还是有些可惜不能再和桑夏‘出双入对’一块儿上下班,早就习惯了两人如影随行般的陪伴,一下子突然变了,多少有些畅然若失的感觉。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哥哥和嫂子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也好!

  苏慕的晨会刚刚结束,接待处便来了急惊风似的电话,茹瓷听闻来者有点拿不定主意,遂向林染报告了一声。

  林染拧着眉头心里奇怪,这姬老师从哪儿知道的消息?自己这第一天恢复上班,就找上门来了。

  顾不上想太多,赶忙吩咐将人请上来。

  姬戎渊面容明显地消瘦了不少。虽然林染与他接触不多,但这种消瘦的程度肉眼可见。

  “姬老师,您亲自来苏慕,真不好意思,年后都没来拜访…”

  客套话总归是要说的,只不过林染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姬戎渊怔怔地盯着林染,眼神十分复杂,林染完全看不懂,内心里有些小小的担忧,不明白这位性情古怪的老师,突然抬手打断说话是为哪般?难道是要撤回合约吗?

  年前的事件,多多少少对苏慕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不过林染倒觉得并无大事,反倒是看清了这个行业内某些公司与个人的嘴脸。

  见高踩低,约定俗成。无所谓了,爱谁谁,失去的总能赚回来。

  能始终如一与苏慕并肩的好伙伴们,她会一一铭记于心,将来必然会有更多的商业机会合作共谋。

  如果这位古董收藏大佬要收回合约,对于目前正在进行中的项目,确实会有很大的影响,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弥补的办法。总归,少了谁地球也不会不转嘛。

  林染多虑了。

  姬戎渊垂下眼眸,像似猜透了她的心思,面无表情地说道:“合约之事林总无需担心,一切照旧。不过,你们公司得换个与我这边对接的人。”

  林染微舒一气,笑笑点头应道:“好的好的。马上就安排。姬老师,非常感谢,您的信任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苏慕有您这样的朋友,是我们的幸运。”

  “你是幸运了,可怜我们阿蓢…”姬戎渊垂着头,轻声嘀咕了一句。

  “姬老师,您说什么?”林染疑惑地笑着微皱了皱眉,什么都没听清。这位古董大佬确实像桑夏说的一样,性格太怪异了!

  姬戎渊抬头看了她一眼,“没事。”

  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想去桑夏办公的地方看一看,可以吗?”

  林染…睁着迷茫的眼睛,完全不理解为何这位古董大佬,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染起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带您过去。”

  自苏慕大调整之后,桑夏进入了新部门,原本林染是计划让她再历炼一番后,提拔上位的。结果,出了那档子事。

  新部门独立设在林染的总裁办旁边,远离外间的玻璃幕墙,所以姬戎渊暗夜里来寻了几次,也不知道一百多个办公位,哪个才是桑夏的。

  他,实在是想念她了。

  说不清,道不明。很奇怪的一种情绪。

  她不在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在几次接触的过程中,她甚至没给他留下一样供以念想的物件。

  什么都没有!姬戎渊两手空空在九溪玻璃屋里,思念成疾。睡不着,也吃不下。

  两千多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超脱出了一般人的情感。但结果,到了底还是逃不开思念腐骨蚀心的痛。

  两千多年前,神蓢殁了。他找尽一切办法终于寻到她的一缕残魂,供养起来。

  这是一份念想,一线希望。因为这份执念,他和弥生才能咬着牙,撑过那漫漫无边孤寂的年月。直到她的残魂一点一点成形,希望之光燃起,照得两人心头发亮。

  可如今,桑夏死了。

  死了!连残魂都寻不到踪迹了,连感应的灵力之光也消失了。

  这就意味着,阿蓢已经彻底消失了。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

  接受不了,可却被命运强扭着头去面对。

  日夜磨折的痛,突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没有一样她留下的东西。

  对此时的他来说,只要是她的物件,便能解一时的痛楚。

  睹物思人,或许有些人会越看越痛,可他管不了。他只想手里握有一样她的东西,似乎这样痛楚便会轻一些。虚妄的幻想!

  他也知道是虚妄。可是痛到魂灵麻木的人已经管不得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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