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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欠了十八万


周家夫妻睡在同一张床上各怀心思。

        另一对周家母女躺在同一间学生寝室里,  气氛凝重。

        夜深了,知了都安静地睡了,空气里还流淌着周高氏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周秋萍没法睡,只能主动开口∶"阿妈-"

        结果她还没说什么呢,周高氏先爆炸了∶"你别喊我妈,  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妈!"

        一卡车的被单啊,一叠叠地搬下来送到平房里时,她都以为房子被学校租出去当仓库了。那么多被单,平房装不下,又往她们隔壁装了整整四个八人间的宿舍。

        本来宿管绝对不可能同意这种事,但自从女儿被阴差阳错抓去结扎之后,宿管平白在她们一家人面前矮了一头,就连今天傍晚女儿没去托儿所接孩子,也是宿管接了电话,眼巴巴地等自己回来吃晚饭时特别转告的。

        周高氏想到女儿不能再生孩子了,瞬间怒气又夹杂了心酸,  她躺在床上"鸣鸣"地哭出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怎么这么苦我还活着干什么,我怎么不早点去死"

        周秋萍头痛。

        今天所有事都顺利的不可思议。

        侯厂长本来还有些犹犹豫豫,  他骑着摩托车跟卡车汇合后,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结果等卡车真开进卫校,她又开了平房门,那是王老师宿舍隔壁的屋子,学校帮学生清洗床单被套的洗衣房,那里有大桌子刚好可以放被单。

        侯厂长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  然后帮着司机师傅一道赶紧卸货。洗衣房装不下,他又托着被单上学生宿舍。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  阿妈从头旁观到尾,还以为是有人也租了卫校学生宿舍,要利用这个暑假挣钱。

        直到侯厂长眼周秋萍告别,表示衷心期待她早日卖掉这些被单,好尽快将货款还给他。

        周高氏瞬间傻了,原来女儿没及时赶到托儿所接两个外孙女儿不是她半路刀口痛动不了,而是她疯了。

        房门一关上,周秋萍还在括着怦怦直跳的的胸口感叹自己走了狗屎运,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以两万块钱为订金赊到了二十万的货;转过头,她就对上了阿妈暮气沉沉的脸。

        她脑海里只一个念头,天寿哦,她要怎么跟阿妈解释

        事实上,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

        这个晚上,阿妈完全拒绝跟她有任何交流。已经当了外婆的人沉默着抓知了猴,沉默地去卖货,沉默地给两个外孙女儿洗澡,沉默地上床睡觉,直到此刻,才在黑夜里压抑地哭出声。

        周秋萍想要叹气,她知道对待家人最理智最正确的办法是充分地相信他们,开诚布公地分享彼此的安排,这样家庭才能在平等的前提下和谐共存。

        但她没办法骗自己,她清楚地明白她现在并不能真正以平等的态度对待阿妈。

        因为上辈子太惨烈,无论自己还是阿妈。

        她重生了,她要逆转命运,她不能再重蹈覆辙。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强大起来,她不会放过自己能获得的任何机会。

        作为女儿又当了妈,生命有了羁绊,让她有所顾虑也更勇敢。

        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周秋萍最终只说了一句话∶"物价会飞涨的,我现在花一块钱买来的东西,过两个月就能卖到两三块钱。"

        周高氏无动于衷,还在反反复复地抽气∶"怎么不让我死呀我早点死了也就安生了。"

        周秋萍毫不客气∶"你可不能死,我签了18万的欠条呢。你死了就少一个人挣钱。"

        这回周高氏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好在她们睡的都是下铺,而卫校学生宿舍的下铺尤其矮,地上铺的席子底下还垫了厚厚的硬纸板。

        因为晚上热得吃不消,连买来的电风扇吹出的都是热风时,她们也会直接睡到地上。周高氏认定了地上有寒气,必须得隔个东西才能睡。

        得亏她的讲究,她从床上滚下来也没摔的惨烈,甚至连两个外孙女儿都完全没惊动,依然欢快地打着小呼噜。

        吓倒的人只有周秋萍,因为周高氏自己都不在意。或者更具体点儿进,她已经被18万这个数字吓傻了,摔倒在地上,冒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呼痛,而是不由自主扬高的∶"18万"

        不等周秋萍回答,她狠狠地抽了口气,嘴巴一张,就要拍着大腿嚎啕。

        18万啊,把她们一家老小拆了骨头敲出骨髓卖都卖不出这个价钱来。

        周秋萍赶紧下床,想要扶起阿妈。

        周高氏伸手推她∶"你别碰我,你个作死的丫头。18万,你怎么不去抢啊你这是要逼死我!"

        周秋萍无语,至于吗  也就是18万而已。

        "你现在一天挣多少钱我一天挣多少钱咱俩加在一起一天多少钱一个月又是多少钱15,000是保底的收入吧。18万也就是12个月,一年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周高氏一下下用力拍着她的后背,恨不得拍死这个不叫人省心的丫头∶"讲的轻松哦,你怎么晓得以后每天都能挣这么多钱万一油渣卖不出去,你要怎么还"

        阿妈做农活的手,就跟钉耙一样,一下子下去能撅出好大一块土。周秋萍都觉得自己要被拍的吐血了。

        她不得不赶紧喊停∶"你至于吗我这20万又不是花出去打水漂,你又不是没看到我进的被单,都是好被单。"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就是踩了猫尾巴,阿妈瞬间就爆炸了∶"这么多被单,你当饭吃啊要是好卖的话,人家能拿被单当工资你猪油蒙了心咯!"

        周秋萍被她又拍又打,怀疑自己活不过今晚。她不得不伸手护住自己的头,企图死里逃生∶"物价在飞涨,大家都要抢东西,就好像以前供销社进了点什么好东西,大家都得排队去抢。买不到的人去黑市上加价买一样。"

        然而这话并没有拯救周秋萍,阿妈反而更疯了∶""你这是作死,你投机倒把你要抓去劳改啊!割资本主义尾巴。"

        周秋萍这时才反应过来阿妈受到的惊吓究竟有多大。她一个天天倒卖猪油渣和知了猴的人,居然连"割资本主义尾巴"这种话都冒出来了。

        可见"黑市"两个字多么触动她的神经。

        瞎,老实人永远老实。其实签了那十八万的欠条又怎样呢这年头的人根本没签合同用身份证的概念,户籍管理也没联网。就算真还不了钱,像她这种连个单位都没的人跑了,债主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阿妈即便再怕,也没想过赖账的事。

        周秋萍估摸着今晚说通阿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十八万的欠条我打了,被单也不可能退回头了。你打死我也没用,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高氏手扬得高高的,最后还是无力地落了下来,然后又是老生常谈∶"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的声音压抑不住,虽然整层楼只有她们一家租住,不存在扰民问题。但原本躺在床上打着小呼噜的青青还是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喊∶"妈妈。",另一边的星星也在"哦哦"叫唤。

        周高氏感觉自己这辈子就跟泡在黄连水一样,永远没有歇下来的时候。两个孩子,丢下谁她都做不到啊。

        小丫头们被哄好了,宿舍重新恢复安静。

        周秋萍在睡着之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果然这世上谁更狠,准就能过得更自在。

        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当妈的永远比孩子更心软。

        周高氏这一夜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天才微微发灰,她就迫不及待地爬起来。

        她已经忘记跟女儿的争执,或者更具体点讲,她彻底放弃这事了。她一辈子都围着丈夫跟女儿转,她早就不知道该怎样反抗了。

        女儿欠了十八万,那就赶紧挣钱还。趁着时间早,她多跑几个村子,多倒卖点油渣,也能早点还清债。

        对于女儿说的什么被单会供不应求,价格会上涨几倍,她是一个字都不信。

        现在跟十年前还一样吗满大街卖东西的多了去,你要吃的要穿的想要啥都能掏钞票买到。这又不是生产废渣,而是人家正经做出来的产品。东西要卖的出去,人家会追着你这个冤大头,还眼巴巴地给你送过来你让榨油厂给你送猪油渣上门试试。

        周秋萍被阿妈带进沟里了,竟然哑口无言,最后只能冒出一句话∶"那你这么早出去也没用啊,榨油厂还没上班呢。"

        周高氏叫女儿气得够呛,直接往床上一躺,干脆闷头睡大觉去了。

        她操的哪门子闲心!

        待到她再睁开眼,周秋萍已经给大女儿穿好衣服刷了牙,又给小女儿把了尿。祖孙三代出门去食堂吃早饭。

        经过宿管办公室时,宿管员从窗户伸出头试探着问∶"周老板,你生意做的大哦,这是要做被单生意了"

        周高氏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眼睛喂的亮了,灼灼地盯住宿管员∶"曹老师,你要买被单吗便宜点卖给你。"

        宿管员呵呵,赶紧摆手∶"我不娶媳妇也不嫁女儿,我哪里用得起这么好的被单。我就是问一声,那个,要摆多久啊"

        现在刚开始正式放暑假,宿舍她还打算租出去挣点外快的。

        周秋萍了然于心,立刻掏了五张五块钱钞票递过去∶"我另外再租三间宿舍,这是一个月的房租。"

        说着,她用空出的那只手抓住阿妈的胳膊,直接拉人走。

        周高氏一直走到食堂都气呼呼的∶"你干啥呢你还真当你是供销社的售货员,眼睛长在头顶上也有人求着你买东西多讲讲,说不定人家就想买了呢。"

        周秋萍从善如流∶"你看谁家三伏天里办喜事结婚买被单,起码也要等立秋天凉快下来吧。到那会儿才能卖出价。"

        周高氏恨恨道∶  "你自在哦,我看你到时候卖不出去怎么办!"

        周秋萍的目光却叫包油条的报纸吸引了。

        现在她跟阿妈中午基本不回食堂吃饭,都是早上买好了带着,中午再问人讨一搪瓷缸热水就着吃。像油条、煮鸡蛋这种,大夏天的也不怕凉肚子。

        她伸手指着浸渍油光的报纸给阿妈看∶"哪要怎么办你看看,二月份上海火柴厂的火柴压在仓库里卖不出去,三月份上海试点搞物价闯关,调整了280个商品零售价,当月火柴一售而空。这说明什么说明大家很快就会国货。"

        周高氏不以为然∶"那是大上海的事,那么远的地方,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秋萍不假思索∶"上海是不是全国风向标,上海流行的东西,是不是很快就会流行到咱们这里来"

        这回周高氏没话说了。因为在她看来,上海过来的东西就是又洋气又好的代名词。

        周秋萍趁热打铁∶"你再看这段话,五月份开始,全国中心城市和其他肉类食品以70的幅度上涨,其他中小商品迅速跟进。你想想看,这个六月份肉跟鸡蛋是不是一天一个价说明什么,有人买才能涨价啊。"

        周高氏低头喝豆浆,坚决不看报纸∶  "给我看这干啥,我又不识字。"

        "你别躲,今晚开始,我从一二三四五开始教你。你必须得识字。哎,阿妈,你干啥去去托儿所要走后门。"

        "去再弄辆三轮车,多拖点油渣,早点还债。"

        "那你还不如先抱两只猫,省的被单叫老鼠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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