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自我欺骗
如果一个人已经自我欺骗了半生……说什么大概也不会有用吧。
叶云兮这么想着，心里的愤懑化作了无奈。
辩驳妈妈有什么意义呢？
先不说她很可能辩不赢——毕竟作为一个半辈子都在反复练习说服学生和家长的老师，妈妈在这方面有着十万分充足的经验——就算她辩赢了，妈妈就能改吗？
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她也确实没有试图辩驳的冲动了。
大约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终究知道自己是对的。
并且这辩驳也确实不可能起任何作用。
“当一个人坚持的是一己之见而非事实，便会生出强大的说服他人的冲动，因为其实他自己潜意识里也不信，所以他试图让更多人信，来证明表意识的正确——
“所以，大约……我的想法确实是正确的吧？
“妈妈只是顺从了她被选择的命运，她成功的欺骗了自己，把妥协当成热爱，并且试图以此示范来说服我。
“这样的自我欺骗……居然也是可以成功的？
“不过仔细想来，她也确实是有‘收获’的吧，学生们的依赖和敬服，对于妈妈那种其实和我一样死宅、社恐、清高病、还失去了爱的能力的人而言，大约确实是莫大的慰藉和代偿。
“这让她能够自以为‘热爱’，能够甘愿耗费超量的时间精力和能量在工作上，甚至不肯多留一点给自己的女儿。
“反过来，她又能够凭借自己的辛苦透支，来要挟我顺从，而不是如同正常的父母那样，给予爱和陪伴。
“啊，差点又忘了，她给不了爱啊……
“这样想来，这个回路对于她表意识的代偿需求而言，真的是非常完美了——不用付出她给不了的爱，但依然能够维持‘我有一个热爱的工作和一个孝顺听话的女儿’的美好假象。
“呵，真是完美的‘美好人生’啊！
“但是……很抱歉，我不想要这样的‘美好人生’。”
叶云兮在心里想着，想着，心气渐渐沉下来，没有再尝试辩驳什么，甚至也没太仔细去听，直到妈妈的说话声停下。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的看了看妈妈。
妈妈并未察觉，只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又补充道：“还有啊，你谈恋爱妈不反对，小凌也是个好孩子，但你还是得学业为重，可不能光顾着谈恋爱就忘了学习，像你前几年那次……”
叶云兮的下意识反驳的话语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我什么时候又光顾着谈恋爱忘了学习了？你又从哪儿脑补出来的结论？”
但她嘴唇动了动，依然直觉不想辩驳什么。
妈妈念叨了几句恋爱的事情，最后一如往常般的收尾道：“好了，你去好好学习吧，你能好好毕业，找个好工作，安定下来，就是我最大的欣慰了。”
叶云兮沉默一下，没点头，就只是站起身来，回房间去了。
妈妈在她身后皱了皱眉，但刚才该说的已经说了，也就没有再多补充什么了。
叶云兮回到房间，托腮回顾了一下刚才的情绪。
“说起来我还是炸毛了啊，而且也一开始就犯到了辩论，要不然或许不会激化纷争呢？不过妈妈也真是的……”
她在心里碎碎念着，满腹吐槽，还不过瘾，发到了群里去。
慕容冷芸：“……所以说我妈的社恐感觉也是超级严重的啊！还有，她那个不讲逻辑的辩论法我真的是原地炸毛了啊！”
泰晤士河儿：“我也会嫌弃我妈不讲事实！我觉得明明事实不是这样的，但她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化而随便歪曲，超嫌弃！”
慕容冷芸：“是啊！她还总会没根据的脑补出一些明明不是事实的东西来说我！”
泰晤士河儿：“是啊是啊，比如我妈总会吐槽我和某某她嫌弃的人一模一样！就觉得总有些人是为了被怼而存在！”
慕容冷芸：“这种啊……我妈的话有时候会吐槽我和我爸一模一样，比如懒散啊、小气啊之类的，不过这种我倒不是很在意，就当她是自说自话就好。”
泰晤士河儿：“我妈是很明确的在吐槽我，但其实又不是事实！”
玄君：“不是事实不好吗？那说的就不是你，关你什么事，每个人都在扭曲事实，都管能管得过来？”
慕容冷芸：“但还是会气愤的啦，尽管即使怼回去，她也没法歪回来。”
泰晤士河儿：“怼回去也不划算啊，还得动脑子。”
玄君：“该怼的也还是可以怼。”
慕容冷芸：“我觉得拆掉相应的坑其实就不会炸毛了，但现在就还是很想吐槽她，而且有时候直觉不想怼，本也没什么情绪，但自己左思右想反而越来越气了。”
叶云兮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这又是表意识在犯蠢了。
她挠了挠头，自语：“也对哦，本来已经平静了，我为什么又自己默默疯狂吐槽？”
望天想了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吐槽别人会让表意识自我感觉良好吧？”
指责他人的不正确，其实是自己站在“我才是对的”的制高点上，然后把所有的错都甩给别人。
“甩锅无处不在啊……”她感慨着。
就像她刚才回忆起妈妈吐槽自己的那些例子。
作为一个单亲子女，她的成长过程几乎和她爸毫无关联，妈妈都能被以遗传之名遥遥的给她爸甩过去一口黑锅，而不是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
“而我对我妈的这种吐槽并不炸毛的原因，其实也并不是因为我拆掉了坑，而是因为我也乐见我妈这样甩锅啊，因为这就意味着这也不是我自己的责任……
“表意识们也是真的很擅长甩锅和自我欺骗啊，或者再加上刻意遗忘、把一切压抑到潜意识？
“虽然明知道这也只是因为表意识在那一刻并没有合适的处理方法，只好循着某一种让自己感觉好一点的习惯性回路随便处理了一下……
“但是自己挖的坑埋下去了，还得自己再挖出来，把垃圾合理处理和转化掉，才能真正的填完那些坑啊。”
叶云兮耸耸肩，微微无奈苦笑着，感慨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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