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
卫仲之走后, 顾汉平始终平不下心绪。
晋明灏那纨绔小儿,读书人向来看不上,这次能入儒门, 怕是要令众人万分诧异。
加上晋明曦与承安人尽皆知的旧事, 关系七拧八拐, 难免会让人以为顾家在里面出了力。
若陛下在碧霄宫倒还好,他还能压一压言语风向, 可现在,那位偏偏在京城, 怕是没一会儿,卫仲之收徒的消息就传进了皇宫。
顾汉平想起前段时间陛下钦点他去徐州治水,怕是对顾家心生不满,敲敲他这个丞相,敲完之后,便放他回了京城, 毕竟,朝堂不能长时间没有他。
但不管相府有没有帮晋明灏拜师, 罪名都可大可小。
归根结底, 晋明灏是帝的骨肉,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政变, 本该继承皇位,当个幼帝。
他的存在,终究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
也间接导致了当今朝堂重用文臣,压宗族的风气。
前些年,宗族势力庞大,陛下的皇位来路不正,自然需要他们鼎力相助。
或许是注重皇室血脉, 或许是出于自身利益,为了今后能有更多的选择,那些宗族便提了个条件——保住帝一双儿女的性命。
那时候陛下刚刚即位,为了不树敌,暂且答应下来,只默许后宫妃子暗中虐待两姐弟,留着一口气就行。
宫里的事一向瞒地很好。
直到有一天,亲王来相府拜会,承安看着炉中熊熊燃烧着的的火焰,随口提了句宫里竟有主子用不起炭火。
那些皇亲国戚,大多都是人精,把少年看似一句无意的话语,听进了耳里,回去之后便开始着手调查内情。
后来他们集体上书,请求把两姐弟过继给无儿无女的弘王爷。
连着请示了一个月左右,陛下才允。
几年过去,宗族被压地七零八落,逐渐沦为了皇权的附庸。
顾汉平心里明白,那些势力没落之后,陛下终究会对两姐弟举起屠刀,只是还缺一个合适的时机。
两姐弟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也只为他们自己延长了一丁点的性命而已。
这样的关系,相府绝对沾不得。
但如今晋明灏拜入了卫仲之门下。
天下谁人不识卫仲之,公正清廉,刚直不阿,学问好,品行善,除了性格古怪,几乎没有缺点,名声大到能让百姓真心实意地捐钱建庙,奉若明。
从他手里要人命,确实棘手。
另一方面,承安也是卫家的弟子。
不知陛下会不会又对相府起疑心。
顾汉平重重叹了口气。
京城的天愈来愈冷,屋里也添上了炉火,他拿火夹温着酒,斟酌一番后,朝门口小厮道:“去把二公子请到书房。”
小厮白跑一趟,回来后小声回复:“二公子傍晚时分出了趟门,现在还未回府。”
顾汉平立刻斜眼看过去,“去哪了?”
“这……二公子没有说,院子里的人也不太清楚。”
顾汉平目光有些沉,从小尽心尽力培养的大儿子,心中在想什么,有时他这个父亲也看不透,只吩咐道:“以后多留意他的去向。”
“是。”
此时的流樱水榭,燃起了一盏盏风灯。
晋明曦沐浴过后,趴在软枕上小憩了一会儿,睁开眼,便看见珠帘外那道清越和润的身影。
他坐在案前,微低着头,手中执软毛细笔,时不时在面前的宣纸上勾出两道线条。
房门紧闭,耳边有炭火燃烧的声音,掺杂着些许风声。
单看眼前的场景,无端让人晃了下。
晋明曦差点以为这是在做梦,然而手心中握着的那块温玉,棱角嵌进肉里,生出几分疼意,默默提醒着她,她得讨好眼前这个人。
片刻后,她从床上起身,坐直身体。
顾承安也收完最后一笔,撩开珠帘,缓步走了进来。
他长身玉立,视线几度辗转,最后停在衣衫半掩着的□□上。
晋明曦感知男人的目光,拢了拢松垮的衣襟,率开口,“明灏已经被卫生接走了。”
那声音清淡温凉:“郡主可满意了?”
晋明曦没说话,只是摊开手心中的水墨玉,欲系到他腰间。
顾承安止住她手中动作,拎起玉坠的绳带,看了眼刻在角落处的名字。
上面存着点微薄的热度,玉中央宛若一滴墨色晕开,蜿蜒绵亘,韵味悠长。
晋明曦道:“是我亲自刻的,刀工不好,毁了一块好玉,二公子见谅。”
他只看着玉,并不应声,仿佛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晋明曦没办法,只好开口,小声道:“陶然楼最近负债颇多,二公子……可否将它买下?”
她接手陶然楼那么多年,所有的关系网都搭在了那里,如今弘王爷一意孤行,把经营权交给了左行芷。
左行芷一番大刀阔斧的改动,毁了她大半心血,之后接连亏损,怕是要撑不下去。
她最知道怎么才能让这楼起死回生。
但决不能再给弘王府白工。
顾承安沉默良久,突然问:“买下来,然后呢?”
晋明曦难以启齿。
他替她作答,淡淡反问:“再送给你,当玉佩的回礼?”
一时间空气都有些静寂。
床前的花几上忽而传来一声轻响。
顾承安把水墨玉佩扣在桌面上,温声提醒,“郡主有些,得寸进尺了。”
不知为何,他说的极温和,听进耳朵里,莫名多了层似有若无的轻讽。
晋明曦脸色难堪,连呼吸都是烫的。
一番云雨过后。
她抱着软枕,衣衫凌乱松散地粘在身上,发丝也贴在颈间,肌肤上全是细密的吻痕。
反观顾承安,衣冠都较为整齐。
仿佛还是那个过分清冷的公子,刚才还离她很近,与她贴合在一起的人,此刻如天上月一般遥不可及,只略略整理一下仪容,就可出门。
顾承安理了理被她抓皱的衣袖,“五日过后,瓷坊田老板买下陶然楼,暗地里转给你。”
晋明曦愣了一下,见他拿起花几上的水墨玉,顺手一般地挂在了腰间。
男人离去的背影清朗疏离,走到门边,又道,“以后田老板任你差遣。”
晋明曦看着两扇门开又合上,室内恢复冷冰冰的模样,她突然有种强烈的挫败感,自己仿佛是仙楼里的姑娘,只有把客人伺候开心了,才能从中得到好处。
一切都收拾好后,她才准备走,路过书桌,瞥见顾承安前用墨笔作的画。
画中人是她。
她立刻收回视线,推开了房门。
二楼,悬月低地似乎要掉下来。
顾承安站在栏杆前,整个人仿佛溶于夜色,视线微动,沉默地看着那抹姝丽的背影匆匆离开-
姜国公府中,室内宁静。
淮安跪在地上,求情道:“还望王妃现在即刻放过姜四小姐。”
桌上摆了一堆工具,顾宜宁自己为自己染着指甲,直接拒绝,“不放。”
淮安干巴巴地继续说:“王妃莫要惹事。”
她随口问道:“难不成你喜欢姜娴?”
“不喜欢,属下只是……只是觉得不应该这样做,王妃才刚来国公府,就闯出祸端,不太好,会破这里的和谐。”
“这国公府本就不和谐,我自有分寸。”
淮安冒险顶嘴,“王妃来之前,一片祥和,您这样做,好似在挑拨陆夫人和姜四小姐的关系。”
顾宜宁有些烦他,“如果说祥和是用忍气吞声或者虚与委蛇换来的,那本就该被破。”
淮安无奈,“其实……其实姜四小姐也是个善良的人,她好心为陆夫人修补字画,王妃不该阻拦的。”
“你还真是……”顾宜宁笑了笑,没同他说话。
偏淮安还死脑筋地跪着。
她只好吩咐,“我困了,你去芙蓉轩门口守着,两个时辰之内,一个人也不能放进来。”
“……是。”
两个时辰过后,门外准时传来了敲门声,顾宜宁睡醒后看了看晶莹的指甲,心情好上几分。
杜嬷嬷的声音传来,听着很是忐忑,“阮姑娘,二夫人已经被挡在门外一个多时辰了,淮安死活不让她进来,直到现在,才允许老奴过来请您出面。”
顾宜宁应了声,淮安这个人虽然有些眼拙,但总归是听话的。
在外面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惠氏脸都气歪了,见顾宜宁姗姗来迟,立刻站起来道:“阮姑娘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私自扣押我们国公府的小姐。”
她扫了眼四周:“怎么只有二夫人一个人来,太夫人和大夫人呢?”
惠氏不知道顾宜宁手中究竟握有多少证据,也不愿将事情闹大,冷笑道:“对付你,还用得着她们?”
“自然用不着,”顾宜宁微微颔首,“姜家为书香世家,待客之道与众不同且别出心裁,我只是想当着太夫人的面夸一下四小姐。”
“你即刻把我女儿放出来,我便不同你计较。”
“二夫人诚意好像不太够,”她笑问,“要不然,还是请太夫人过来一趟吧。”
惠氏看着顾宜宁气定闲的模样,终究有些忌惮她,这丫头伶牙俐齿,几句话扯到家风上,老太婆听到后就算心里再偏向娴儿,也得好声安抚这丫头。
几年前姜家因为老婆子那小女儿闹出的玉舫案,名声就一落千丈,现在姜家的姑娘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万不能再黏上品行不好的字眼。
若这个时候娴儿搞出幺蛾子,自己寻不到好亲事,还会连累到全家的姑娘,哪怕太夫人肯饶一回,柳氏也不会放过她。
惠氏忍着吞下这口气,“究竟是什么样的诚意才能配得上阮姑娘?”
顾宜宁低着头想了下,抬眼道:“今日看四小姐拿取字画的姿态这么熟练,想必之前也做过许多相同的事,所以,怎么拿走的,怎么还回来吧。”
惠氏狠狠握住手掌,那些都是价值千金的宝物,陆夫人手中就没有便宜货,陆将军送她的,更是稀世之宝,文人爱极,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好不容易拿走的,今天就这么还回来,心有不甘,恨不得把这狡猾的丫头撕碎。
她看着顾宜宁手指上缠绕的钥匙,闭了闭眼,转头道:“去把那些宝物呈上来。”
“是。”
“我身边这位杜嬷嬷全都认得陆夫人的东西,还望二夫人莫要耍小聪明。”
惠氏冷哼一声。
在杜嬷嬷的督促之下,东西全部都呈现在自己眼前时。
顾宜宁惊讶了一瞬,这还没加上陆夫人送的那些,光是姜娴私下拿走的,就数量出众。
她吩咐道:“杜嬷嬷,将其中陆将军送陆夫人的单独收起来,保管好,其他的等陆夫人回来之后再做处理吧。”
那扇门终于被开,惠氏看着女儿被绑着的的狼狈模样,赶紧命人进去松绑。
母女两人走在回院子的路上,阴气沉沉的。
惠氏叮嘱,“趁早给你小姑母写封信,好好告她一状。”
姜娴面色惨白地咬着唇,只有在母亲面前,才真心抱怨,“那荡.妇与人偷情苟合,连累我们姜家名声,拿她点东西都不行,这么巴结一个不知廉耻没有贞洁的人,瑜洲好多小姐都在私底下看我笑话呢。”
“忍着,等背靠陆家找个好夫婿之后,你就不用受这份苦了,到时候想怎么撒气就怎么撒气。”
“姓阮的,她今天绑我一回,这么嚣张,等她失宠以后,我定要好好看她笑话。”
惠氏应声,“快了,你祖母最近在为摄政王物色侍妾,男人总归是喜新厌旧的。”-
淮安默默把事件呈报上去,才说没两句话。
上首的人立刻合上了文书,直接问:“可被欺负了?”
淮安只好暂且中断,答道:“没有,是……是王妃欺负别人。”
陆旌已经披上了大氅,看样子要回国公府。
眼看着桌案上还有高高的一摞折子,淮安急忙拦住,“殿下不必忧心,王妃一切都好。”
“真没吃什么闷亏?”
全天下就只有殿下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心尖上的王妃会吃亏。
淮安严肃道:“没有,保证没有,还望殿下允准,让属下详细地汇报一下事件的来龙去脉。”
“说。”
良久后,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清楚楚,他以为殿下会笑着说两句王妃出息了。
谁知上首的人似乎还是不满,漠着脸吩咐,“找合适的机会,把王妃的身份透露给外祖母。”
“是。”
“往芙蓉轩再加派些人手。”
“城西的府邸,也尽快按王妃的喜好翻修。”
淮安全都应下,心里默默想着,他总算理解了周寒和吴川是何种心绪。
他们殿下,真是偏心眼偏到没边了。
仿佛怎么保护他的心上人,都不为过。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了一声通报,“大人,李刺史求见。”
跟着李刺史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位婀娜美人。
李刺史这是今天第二次面见新来的巡抚,见巡抚大人年纪轻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便自顾做主,贴心地献上了美人。
“大人,下官选的两位姑娘,能歌善舞,会照顾人,大人身边无侍女,用来装点门面也不错。”
陆旌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
李刺史脸上的笑有些僵,总觉得现在自己得跪下去。
也不知心中为何突然有这种念头,就是觉得,对方施的压迫感太重。
忐忑间,只听他轻描淡写道,“夫人貌美,怕是会让两位黯然失色,刺史以后不必再行此事。”
李刺史额上生了点冷汗,连连称是。
他选的两位美人都是顶尖的,那位巡抚夫人再美,能美到哪去,只是没想到,这位巡抚在外说一不二,背地里,竟然是个怕老婆的人。
也是稀罕。
反应过来后忙问:“贵夫人也来了瑜洲?敢问在何处居住,内人好前去拜会。”
淮安替他答:“国公府。”
“好,好好。”
作者有话要说:李刺史:男……男德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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