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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番外·阳光之下


「一」

        桌上是一盆一盆的草莓,  包括地板上,郁好从小到大的生活里总是这些饱满可爱的草莓,和酸酸甜甜的草莓果香。

        到今天她从南峡市回来已经一周了。

        爸爸妈妈依旧很高兴,  忙着把草莓摘回家,也忙着陪伴她。

        有邻居过来买草莓,  眼神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他们都知道她失踪的那几年发生了什么,  好像也都好奇想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后面又来了一个中年男人买草莓,微信扫码少打了小数点,  多付了两百块钱,爸爸郁礼不会操作,  郁好只能走过来操作退给那人。

        她看到男人从头到脚打量她的眼神,那双眼睛就好像在说原来毒贩喜欢这样的情/妇。

        郁好睫毛颤抖,  垂着头把手机还给郁礼,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出门时总是戴着口罩,经过楼下的广场总会碰到跳舞的阿姨们,  有的人是好心心疼她,  也有人在背后聚众议论。

        她听到一句“她也没受过苦嘛,皮肤这么白,  细皮嫩肉的”。

        她就在第二天里站到了阳光下,  晒了一上午的太阳,  晒到嘴唇干裂,皮肤滚烫。妈妈朱素箐发现她,  忙把她拉回家。

        她在卧室里听到郁礼和朱素箐压抑的哭声,  透过门缝看到爸爸黝黑沧桑的脸,  全是这些年为了寻找她东奔西走留下的印记。

        他们说,  把房子卖了,  草莓地租出去,换个地方生活吧。

        郁好很难过,她知道父母这一代人对老家有多眷念。

        她没有劝住他们,他们一家搬到了市区,新房子是小居室的三室一厅,很温馨,但有二十年的房贷压着。

        郁礼找了一份货车司机的工作,还兼搬运,每天下班回家累得倒头就睡。

        朱素箐只会种草莓,在水果店找了份工作,早九晚九,还没有五险。

        郁好很想考回教师,可她总害怕自己没有资格再去教学生,也害怕跟外界隔绝的那五年,她应该早就与社会脱节了吧。

        闻音的工作室有个线上的网店,生意很好,她在这里工作,每天只需要隔着网络面对顾客的提问,不用再害怕那些不友善的眼神。

        网上买衣服的女生们总很可爱,她们在深夜激情下单,跟她聊完会回复她「okok,小姐姐早点睡呀么么哒/比心客服姐姐/爱你爱你」。

        这个时候的郁好感觉很轻松。

        她想,她应该永远都只能隔着屏幕做这样的工作了吧。

        也挺好的,不用在现实里跟那么多双眼睛打交道。

        工作室新到了一批衣服,闻音打电话叫她去小区门口接一下,闻音租不起太贵的办公楼,工作室是在一栋小区里。

        郁好下楼去接人,意外看到一道穿着黑色制服的挺拔身影。

        她下意识弯起唇,但是很快就敛下嘴角,也藏起眼里升起的光。

        她握了握手机,就装作很平常地走上前。

        几个行人遮住那道身影,等她上前些时才发现不是那个人,是保安。

        制服颜色都不一样,这边保安的颜色要偏蓝一点,她怎么就眼拙到这种程度了。

        郁好抿了抿唇,接到送货的人,一起把新到的服装推回工作室。

        周行不叫周行,他叫赵行峰。

        已经过去这么久,她还是能清楚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赵行峰的那天。

        那天迦曼的基地天空是蓝色,白云垂得很低,仿佛站在山峰上就能摘下。罂/粟艳丽的花连成片,他喊了她一声郁老师。

        那是她在三年地狱般的日子里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她郁老师。

        那天她是要冲下来求助他的,但是她意外看到了许拓,那个总是出现在电视上,出现在她支教小学的新闻上的男人。

        她扭头求助了许拓,她在尹军的暴力下丧失理智,竟然忘记一个慈善家为什么能出现在那里。

        后来,郁好总是在后悔。

        她后悔那天为什么不继续求助赵行峰,为什么要冲到许拓身前。

        …

        工作日复一日,轻松又安静。

        她在很平常的一天收到一份快递,以为是朱素箐给南峡省厅做的锦旗,但却是许拓的遗书和财产赠予。

        她看到那封遗书忍不住大哭,她埋在膝盖上,只能自己抱住自己。

        她不是在遗憾许拓,也不是爱上了许拓这个坏人,她只是看到了两个字——干净。

        他说她干净。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会从一个杀人犯嘴里说出来,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还干净。

        从那座小岛离开时,她和赵行峰上岸,一起坐上飞机。

        她要飞回v市,她以为赵行峰飞的是经停站南峡市。

        但他一直没有下飞机,和她一起出了机场。

        出租车不好等,他在机场附近的租车窗口租了台车。

        她说:“你不用特意送我,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关系,两个地方也不远。”赵行峰冲她笑,“等我不忙了就来看你。”

        他似乎还有话说,但张了张唇还是咽下去了。

        路上很安静,郁好没有主动的话题,都是赵行峰在开口。

        他问她:“在在和球球好吗?”

        “好。”

        他顿了下,应该是觉得她的回答太冷淡了吧。

        她就说:“都挺好的,就是在在总喜欢下雨天跟我捉迷藏,总要找地方藏起来。”

        他这才笑起来:“它还挺调皮。它们的猫粮还有吗,要不要去买点?”

        “不用了,我在网上刚买过。”

        “哦,我们前几天一直在忙,很多毒贩的手下都得抓回来,所以那段时间才没能来见你。郁老师——”

        “你别叫我郁老师,我不是老师了。”

        也许是她打断得太突然,赵行峰沉默好久。

        她忽然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再坐在这辆车上:“对不起,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你把我放下来吧,我先去忙。”

        他问是什么事。

        她说私事。

        他说可以开车送她。

        她拒绝得很干脆。

        赵行峰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她往前走,他竟然弃了车一直跟着她走。

        她停下回头看他,青年还很年轻,高高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他很不解也很紧张地站在那里,说:“我陪你去办事,我担心你安全。”

        她说:“这里是大街上,坏人也都被抓住了,我能有什么危险。”

        “郁老师,我想你好好的。”他这样说,双眼紧望她,带着年轻人独有的那份执拗。

        郁好忽然觉得很遗憾,也很难过。

        如果她也还这么年轻多好,她快要二十八岁了。

        他才二十四五,他挺拔、高大、迸发着光束的耀眼与激勇。

        她说:“我好得很啊,你回去吧。”

        他还是跟在了她身后,怕她不喜欢,就说:“是我把你带出来的,现在我也得看你好好的,更应该把你安全送到家。”

        郁好忽然很躁乱,她的情绪像坐过山车,会有平行处的欢喜,也会有从高处坠落的惊险与恐惧。

        她叫他回去,他还是执著地跟着她。

        她往前走,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跟在远处。

        她好像忽然懂了跟这般执拗的人应该怎么打交道。

        她停下等他上来,他很高兴地跑到她身前,笑得灿烂。

        她说:“赵警官,谢谢你把我平安送回来,我很感激你。案子都结了,你也回去吧,你们还有坏人要抓,我这边能处理。”

        他的笑容僵硬地敛下,忙说:“没关系啊,把你送到家我就走。”

        他怎么这么固执,明明她已经放缓了语气!

        她只能重新换了种方式,笑起来:“瞧你紧张的,我好得很啊,你越是这样把我当成个需要保护的人,像个受害者一样,我心里越会觉得自己还没脱离以前的事。你总不能一直保护我吧。赵警官,你回去忙吧,我到家给你发微信,这总放心了吧?”

        她笑着仰起脸看他。

        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好像没办法拒绝她的笑脸,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你给我发微信。”

        她终于松口气似的,转身走出这条街道,在拐角时看到他停在原地目送她,见她回头还朝她笑着挥挥手。

        阳光落在青年宽阔肩膀上,他有阳光之下昭然明朗的笑容。

        郁好以为可以放下的。

        她以为案子结束了,许拓的东西一样都不带了,她就可以放下了。

        但是不能。

        她渴望看到赵行峰这张笑脸,但是又害怕看到。她甚至在离开基地的那一天想问赵行峰,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啊?

        那天他们躲过了很多子弹,他手臂有擦伤,流了很多血,但是一声不吭地抱着她冲到警车里。

        他把她放到座椅上,笑脸灿烂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他哈哈说:“郁老师,出来了!”

        她边哭边笑,又按他手臂上的伤口。她那个时候说“周行谢谢你”,说“我还活着,我们都活着”,“你疼吗?”“我帮你按着,你靠着我肩膀吧。”

        他流了很多血,嘴唇有些苍白,搏命之后倏然停下,像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也不再忍,靠在了她肩膀上。

        他问她:“郁老师,你被树枝挂到了吗?”

        “没有。”

        “还骗我,你脚腕那都刮破了。忍着啊,我还不能先开车走,但是我会护好你的,安安全全把你带回国。”

        她喊:“周行……”

        “在。”

        她急喘着,想说“我以前一直都想给周驰钱让他把你弄出来”,想说“以前你说的那句喜欢是形势所迫吧”。

        但是她停在了那片急促的喘息里,最终只是轻轻地笑,说谢谢。

        郁好认定了,她不配。

        她可以用三年,五年,十年从这场年轻又漫长的噩梦里醒过来,但她不会再去触碰感情。

        她已经算是有过两段婚姻了吧。

        而且她害怕男人。

        她现在信任的异性除了她爸爸就只是警察,除此之外她不会再去接受任何异性。

        回到家里,她还没有给赵行峰发去信息,他已经先打来电话问她到家了吗。

        郁好说:“到了。”

        他随便聊了几句后终于轻松地说:“知道了,你没骗我。”

        “什么?”

        “我听到猫叫了,喵~呜~”他学着叫。

        郁好忍不住抿起唇,只是忽然心情降到了冰点。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她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她也不懂为什么现在安全,她却没有了以前那股奋力生存的劲儿,为什么?

        -

        「二」

        白天明明是场艳阳天,但傍晚淅淅沥沥下起雨,在在又不见了。

        郁礼还没回家,朱素箐也要晚上九点才下班。郁好关上门去小区里找在在,她在雨中找到这只调皮的猫,猫咪拱着她胸口,白色绒毛都是污渍,她把在在抱在怀里,雨已经下大。

        雨水敲打在她皮肤上,清凉感窜到周身,郁好忽然觉得这样淋雨很舒服,就好像雨滴是大自然的礼物,能这么紧密相拥慰藉孤独的人的灵魂。

        她像发现了宝藏,把在在带回家,上了天台去淋雨。

        天台空无一人,她站在围栏前能看到二十几层高楼下行人小小的身影,能远眺这座城市被雨洗后的干净。

        她再次回到迦曼那几个月也喜欢淋雨,但那种淋雨只是为了让雨把她身体洗干净,现在的她不会犯傻,她只是想有雨点拥抱她。

        她站了好久好久,久到暮色黯淡,夜幕开始笼罩城市上空。

        赵行峰就在这个时候从背后冲过来一把抱住她。

        他紧紧将她从围栏前拽走,手臂把她箍在怀里,仓促又急切地抱着她走向楼道口。

        两双脚步错乱地交缠在一起,他太慌张,鼻尖触碰到她额头,滚烫气息喷打在她皮肤上。

        郁好心脏跳得太快,他狠狠地吼:“郁老师,你别做傻事!”

        “我没……”

        “不要做傻事,想想叔叔阿姨,想想我们牺牲的同事,郁老师!”他嘶哑的嗓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郁好慌张地解释:“我没有做傻事,我只是想淋淋雨,我在楼下淋雨怕别人笑我我才来天台的,我不会跳楼的我只是在和雨点拥抱——”她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僵硬地怔住。

        看,孤独和自卑会让人措手不及,让人丧失理智。

        她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有好几次了吧,在和闻音的工作交谈里也是这样,明明可以选择最好的那个回答,但她脱口而出的总那么欠缺,总在事后后悔刚刚不应该那样讲。

        赵行峰也怔住。

        警察的这双手总粗糙又宽厚,他擦着她头发上狼狈的雨水,忽然把她抱紧在胸膛里。

        他说:“我抱你,你想要拥抱了我就来抱你。”

        郁好浑身僵硬,回过神想要挣扎。但他手臂收得紧,不让她挣脱,声音比平常的语气更缓和。

        “郁老师,你别怕,雨点抱你会感冒的,我抱你没有目的,不是同情,是我想抱你给你力量,也是警察的正义在给你力量,你别怕。”

        她还是在挣扎,他以为她抵触的是“郁老师”这个称呼,就说:“那我叫你姐,或者叫你名字。郁好,你别害怕……”

        她没办法从这双如铁的手臂里挣脱出来,累得妥协了,憋着不想哭,但崩溃的情绪在强忍里变作抽泣。

        他紧紧抱着她,一声声说别怕,会好的。

        郁好把所有眼泪都流在这个胸膛里,她听到强壮有力的心跳声,她想起在许拓酒店的那天清晨,许拓要把她带回别墅,她要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是他悄悄留下手机,焦急地用嘴型让她报警。

        她那时还在遗憾一个那么年轻的青年走上这行,但是他把手机留给她让她报警的时候,她又看见了整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里唯一迸射进来的一缕稀薄日光。

        她对他不一样。

        她知道。

        可能是受害者臆想而生的希望,也可能是他警察身份带来的好感。

        这份不一样的感觉她知道的,但是不会说出来,会藏起来。

        她就这样埋在这个胸膛里哭,借着这个也许仅有这一次的机会把这道心跳声和他滚烫的体温清晰记在脑海。

        她抬起头,透过他肩膀望见楼梯上的郁礼。爸爸流着眼泪在看他们,和她深深对视一眼,开口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头拿起地上的一袋袋水果和礼品盒,那应该是赵行峰买的。

        赵行峰拉她回家去换衣服,朱素箐也提早赶了回来。他们一家三口留赵行峰吃饭,爸妈都在感谢他。

        赵行峰说:“我没做什么,郁好只是在上面站站,她也没想做什么。”

        他在替她解释。

        吃过饭后郁好把他送出小区,回来的时候看见了路人打量她的视线。

        她对这种打量的眼神太敏感,一眼就能感受到他们在关注她,这种探究的眼神就像在确定她是不是某个人。她不明白,明明这里已经没有人认识她了。

        她后知后觉拿出手机,在某音刷到很多附近的视频,同一个小区,有人拍到她站在天台,标题写着“发现小区里有人跳楼”。视频拍得模糊,只有疾驰降落的大雨最清晰,视频有很多赞和评论,在问有没有救下来,在说也住这个小区,在猜是哪个女的。

        郁好进电梯时手都在发抖,邻居也听说了有人跳楼,在议论是谁家。

        她紧紧攥着手机,回到家里,朱素箐问她“赵警官走了吗”,她点了点头,埋着头走进卧室。

        她关着门,刷着评论下面拍视频的人那些回复。

        「有人在喊不要跳,她还是往前走,好惊险!」

        「3号楼的,一个女的,看身材挺年轻。」

        她又找到了附近几个视频,原来真的有人在喊“有人跳楼了”,但是为什么她那会儿没听到呢。她没有跳楼啊,她也没有走神,她就只是想淋淋雨。

        这个社会怎么会有这么多误解。

        她一晚上没有睡好,总是浅眠一两个小时就会醒来,紧握着手机刷这些视频下面的评论,然后再睡,然后又醒来看。

        她在凌晨五六点时模模糊糊梦到了刚被抓到迦曼的日子,是尹军那个铁笼让她学乖,学会服软和生存。

        她还梦到了刚被许拓带回国的第一天,男人西装革履,英俊的面貌下是一颗肮脏的心脏。他高高在上,端着咖啡慢斯条理轻笑:“你能走出去就走吧。”

        她冲出那间酒店,被过道里无数的保镖架回房间。

        他看见回来的她,朝咖啡轻轻吹口气,浅抿的动作英俊儒雅,但是走到她身前时却如同高大吃人的豺狼。

        他低笑问她生没生过孩子,在手指解开她裙子拉链时察觉到她的颤抖,他抿唇说:“我不勉强你,送你回去?”

        那不是回家,是回迦曼那个更可怕的地方。

        梦里的她在挣扎,不像那晚全程的妥协,梦里的她竟然狠狠咬了许拓,他的脸一下子温柔一下子暴躁。梦境又渐渐恢复成那晚的样子,她倒在沙发上,她跪在地毯上,她昂起脸张开嘴。她在一座华丽的牢笼里心如死灰,但竟然有一个莽莽撞撞的青年把手机丢下来,焦急地用口型叫她报警,被打得满身是血说“我喜欢她”。

        郁好嘶哑地哭泣,醒过来才发现这是梦,她还在家里,时间没有穿越回过去。

        她紧紧用被子裹住自己,压抑地抽泣,不敢让父母听到。她又慌张地找手机刷着那些视频下面的评论,害怕有人认出她。

        第二天去工作室上班时,闻音赖着她要她请客去游乐场玩,但买票时却是闻音花的钱,她知道闻音是想来陪她。

        她说:“不用担心,我没想做傻事。”她比谁都知道她现在的平安多来之不易。

        闻音说是赵行峰请她来陪陪她。

        从游乐场回家后,郁好打开收藏的那几个视频,意外发现找不到了。

        她如释重负地松口气,翻到其中一个人最近发布的自拍视频,评论里有人问他那个热门跳楼视频去哪了,那人回复“被警察找了,吓都吓死了”。

        郁好怔住,眼前是赵行峰灿烂的笑脸。

        他昨晚走时穿的是她爸爸的衬衫,裤子短了一截,他的衣服还在阳台晾晒。

        郁好怔怔看着那件t恤和笔直的长裤,犹豫地拨通赵行峰的电话。

        她只说了一句“喂”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就说:“你的衣服晒干了……”

        “你先为我保管一下吧,我下次过来拿。”

        郁好听到一阵高铁站的广播:“你在车站吗?”

        “嗯,刚进站,没来得及跟你告别,你和闻音玩得开心吗?”

        郁好鼻腔一酸,忽然很想哭。她强忍着这股情绪笑着回:“开心啊。”

        她最后还是问出心里的疑惑:“是你去找人删的视频吗?”

        “嗯,不造谣不传谣,作为公民不能制造恐慌,你说是不是?”

        他的嗓音清朗带笑,有意想让她也放轻松。

        郁好笑着回:“谢谢你,赵警官。”

        “你把我喊得很生疏,怎么我也是第一次卧底,第一次把受害者还是一个有力的证人救出来,咱俩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叫我名字不行吗?”

        她就笑着喊了一声赵行峰。

        他说:“郁好,我回去几天,等我请到假就来看你。”

        “我没关系啊,我真的走出来了。”

        她这样说,内心也在一遍遍说服自己,但就像许拓想收手那次她把避孕药都丢掉,渴望赔上自己这辈子要他收手不再害人,她那回竟然开始试图说服自己去接受许拓,她以为宽恕施害者心灵就能好过一点,但是不能。

        就像现在,她再怎么说服自己走出来了也还是会梦到尹军,梦到许拓。

        她恨他们。

        永远都恨。

        温妩的家装修好那天打来电话叫她一起去玩,她借口家里有事没有去。

        没多久,闻音因为发展把工作室搬去了南峡,想带她一起过去,她婉拒了。

        她还是做着客服的工作,就在家里用电脑每天上班。

        除了郁礼和朱素箐,她身边没有朋友,日子过得太清净。她原本还和喻葭有联系,但是现在也不敢再听喻葭说话。喻葭是和她一起被抓到迦曼基地的女老师,喻葭的老公不像尹军暴力,对喻葭很好。但现在他被判了无期,喻葭带着孩子,言谈里竟然想念这个丈夫。

        郁好没办法接受这种观念,她不会爱上施害者,永远不会。但这个世界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她无法指责,她就远离。

        她日复一日过着只需要通过网络接触外界的日子,偶尔的波澜只是一家三口出去吃一顿火锅,或者参加了一次温妩和段池的婚礼。

        他们婚礼晚上的派对结束后,闻音喝得醉醺醺的,有意让赵行峰送她回到住所。

        她也喝了些香槟,赵行峰要开车,晚上没沾酒。他以为她不胜酒力要来扶她,她抽出手臂说:“我没醉。”

        她问:“你的衣服还在我家,这次忘记带过来了,我回去后还是直接给你寄过来吧。”

        他说:“没关系,我再去你们那一趟不就行了。”

        她愣了下,笑着说:“你没喝酒啊。”

        “我说的不是酒话,郁好……”

        “你还是叫我姐吧。”

        青年愣了下,很诚实地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可能是我身边都没姐姐。”他喊了她一声姐,郁好笑着答。

        第二天,她要回v市时闻音说工作太忙,不能开车送她。闻音笑得挤眉弄眼:“下楼,赵警官在地下车库等你,他送你。表姐,我感觉赵警官要是当我表姐夫也挺好的。”

        郁好怔住,严肃地说:“别拿他开玩笑,对警察要尊重。”

        “我很尊重他啊,是他叽叽呱呱问我好多你的事,还问我你喜欢吃什么,我看他喜欢你。”

        郁好忽然沉默下来。

        她转身去拿闻音托她带给爸妈的礼物,安静地说:“我不会再谈感情了,你以后别说这些。”

        闻音愣住,见她进电梯后也不是按的负一层,死活拉着她往负一层车库走。

        她几乎是被闻音强押着坐上赵行峰的车,偏偏赵行峰没看出来她有意在避开,问了一句她怎么了,听闻音说“吃多了”,他竟然很天真地笑着说“那我这趟开慢点”。

        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呢?

        她很沉默地板着脸,把拒绝写在脸上了啊。

        前路阳光灿烂,赵行峰一直在羡慕温妩和段池的感情,又说起最近单位终于清闲下来,他有很多时间了。

        “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玩。”

        “我还要工作。”

        “闻音说给你放一个星期的假。”

        随着他话音落下,郁好也的确收到了闻音的微信,说让她去散散心,给她放一周假。

        郁好说:“你不工作吗?”

        “我特意请了一周假陪你啊。”

        郁好沉默一会儿,问:“为什么要请假陪我?”

        “我想看你好好的,我知道你还不快乐,但是没关系的,时间会让人放下,也会走出来。”

        郁好回答:“就算走出来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再结婚了。”

        他的方向盘忽然打歪了一点,车厢里有一瞬间的颠簸,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太想。”

        这一路他们都陷入一种沉默中,都是她想上卫生间了会说一声,然后赵行峰停在高速服务站。她上完卫生间出来会给他买一瓶饮料,他接过说谢谢。

        第二天,赵行峰依旧准点出现在她家门口,昨晚在微信上说今天带着她去爬山。

        朱素箐一早开门看见他很开心,郁礼也忙请他进门坐。

        郁好说:“我有点不想去,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

        “太阳大,跟大自然亲近亲近吧,人要多运动。”

        郁好清晰感受到她内心的矛盾,想和大自然亲近,但是却害怕去接触。

        赵行峰穿着t恤和运动裤,看起来阳光干练,郁礼和朱素箐都笑着希望她能答应。

        郁好转身换了一身运动衣出来,还是跟他去爬山了。

        山腰有卖小吃的人,他给她买了水又去买草莓,山上的东西卖得贵,她忙拦下他,他笑着握住她拦过来的手。

        “闻音说你爱吃草莓,我请你吃,然后下山了你请我吃饭,这样行不行?还是我占便宜了。”

        她只好答应,但是知道占便宜的是她。他过来这一趟的过路费和油费,还有酒店住宿,这些原本都是不应该的。

        山上风大,但在这个夏日吹得清凉。

        赵行峰说起:“为什么拒绝我们把陆嘉童送过来啊?”

        “我跟社会脱节五六年了,教不好书了。”

        “可那家伙说记得你,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了,他成绩不太好,等九月份开学后我们怕他会自卑。”

        自卑。

        郁好想了想,终于答应:“那我试着教教他吧。”

        她也很自卑,她懂这种情绪。

        赵行峰很高兴,第二天就开车去接上了陆嘉童。

        -

        「三」

        小男孩很乖巧,刚开始见她还有些生疏,也就上了两个小时课就跟她慢慢熟起来。说起他妈妈的事,说起她很像她妈妈一样温柔。又说起温妩和段池,然后说到她和赵行峰。

        “郁老师,你和赵哥的cp名字叫什么好呢?让我想想。”

        “你瞎组什么cp,我已经是他姐姐了。”

        “现在就流行姐弟恋啊!你不知道我组的cp可准了!以前我给温姐和池哥组cp后他们真的成一对儿了!池哥现在见我都喊童哥嘿嘿。”

        小男孩像模像样地思考cp名字,郁好用铅笔画出重点,布置出作业,堵住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带着陆嘉童好像就有了理由拒绝赵行峰,他再过来约她去摘草莓时她就说孩子需要补课,暂时先不去玩。

        她说:“你应该没怎么好好放假、好好陪你父母了吧,你先回去陪你家人。”

        赵行峰思索了下,告诉她他的确很久没有陪过父母了。

        他当天开车回了省会,她在地下车库相送时,望着车子一点点消失在眼前,忽然就有些黯然。

        陆嘉童学习很认真,根本不用她端老师的架子。

        他说要好好学习完成妈妈的心愿,妈妈希望他努力学习知识将来在社会上不吃亏。不过小男孩一脸崇拜地说长大了想成为像池哥和赵哥那样的人。

        这一个星期她都过着陪猫陪孩子的生活,等上班后闻音打来电话说想去南城市场看一些独特点的布料,让她去找,最好拍些视频和价格。

        郁好下午就没在家办公,坐车去南城看面料,拍给闻音视频和图片。

        第二天也是重复做这样的工作,不过带上了陆嘉童,陆嘉童一个人呆在她家里无聊。

        后面几天,她都做着这样的工作,南城这边面料便宜,她给闻音打包过去很多。

        夕阳在天边晕染开油画的色彩,她要从南城回家,带着陆嘉童等公交,回头看了眼背后。

        “郁老师,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车来了。”

        有一丝奇怪,郁好总觉得这几天背后有关注的视线,但回头都没发现什么,也许是她对旁人的打量太敏感了。

        回到家,陆嘉童逛累了,做了一道数学题就说想睡觉,郁好让他回客卧睡。

        郁礼和朱素箐都是晚上才到家,她得做晚饭。

        她打开手机一边回复一些客服的问题,一边下楼去买菜。

        买好菜回到家,郁好低头回复客人的问题,一边拧动钥匙推开门。

        一双卡通手爪忽然落在门上,从她身后一起推开门。

        她愣住,回头望见一个穿着卡通道具服的高大浣熊。

        浣熊不顾她还发愣大步走进门里,重力将她撞倒在地。土豆、西红柿和鲈鱼全掉在地板上,她也摔在地上。

        危险的讯号让郁好下意识就喊“救命”,但在下一秒就被浣熊用胶带缠住嘴巴。

        她被绑住,动弹不了。宽大的卡通服里藏的该是个男人,力气太重了。

        郁好浑身只有惊恐,浣熊狠狠踹她脑袋和胸口,她被踢得短暂失去意识,大脑里只有轰鸣声。

        “郁老师!”

        陆嘉童就在这时冲过来,但他一个小男孩怎么抵挡得了高大的浣熊,在弯腰捡地板上她掉的手机时被浣熊用同样的方式绑在客卧,嘴里也缠上了胶带。

        昏暗房间里,浣熊肥大的身体挤进门,一步步朝她走来。

        郁好浑身发抖,不知道这是谁,许拓的部下吗?还是黑王那里的漏网之鱼?

        浣熊停在她身前,从“身体”里掏出一个铁丝网,是一个折叠的铁笼,撑展开是一个很大的笼子。

        郁好浑身像触电,一瞬间懂了这个浣熊是谁。

        尹辉。

        尹军的弟弟。

        他来报复她了,他真的来为他哥哥报复她了。

        他们谁都忽略了这个人。

        她被胶带束缚着,嘴里只有恐惧的呜咽声,尹辉把她的胶带撕开,重力的拉扯撕破她嘴唇,她发出艰难的“啊”,惊恐得不知道如何求助。

        尹辉全程没有说话,而是扭头看那个铁笼示意她进去。

        郁好浑身颤抖,往墙里缩:“你放过我吧……”她不敢喊尹辉的名字,她怕他知道后更要杀她灭口。

        她哭泣着:“求求你,我不会报警,你放过我吧!”

        隔着浣熊的爪子,尹辉一把拽起她扔进铁笼里。

        他扒扯她的衣服,她不停躲和哭喊,她竟然喊了赵行峰的名字。

        -

        「四」

        尹辉走后,郁好独自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郁礼发来短信说马上到家了,以往她都会在爸妈快到家时炒好饭菜。

        她终于起身,在郁礼和朱素箐回来之前扔掉了这个铁笼,解开陆嘉童被束缚的手脚。

        陆嘉童喊她:“郁老师,你嘴巴流血了,你脸受伤了!”

        “我没事。”

        “你心口都是伤!郁老师,快打110啊!”

        郁好不敢,尹辉在最后离开时才说出唯一一句话:“你敢报警,你爸就能死在货车上。”

        她的软弱连同一个孩子都看不下去,抢了她的手机打下110,又拨给了赵行峰。

        郁好在陆嘉童还没开口时就抢过手机挂断了电话,但赵行峰还是来了。

        他连夜开车赶过来。

        刚刚从分局回来的郁礼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像又老了好几岁。朱素箐在哭,但是压抑着哭声。

        赵行峰在v市分局了解到今天这件事,紧张地望着她身体上的伤和她一张发肿难看的脸。他好像比她还难受,愤怒和心疼的眼神在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交织,他问她为什么不报警。

        他说:“你是见过坏人和警察的,正义会战胜邪恶,为什么还要怕他?”

        他放缓语气问她:“他都做了什么,告诉我?”

        郁好僵硬地回:“我已经在警局里做过笔录了。”

        “身体检查了吗?”

        她痛苦地躲避他的眼神:“检查了,没用……”

        尹辉不是来强/暴她,是来羞辱她折磨她,从她的精神刺激她。她身上是尹辉鞭打下来的伤,她没穿衣服,被拍了裸/照。尹辉走过的地方全都是监控死角,唯一出现的画面里也就只是一个浣熊,根本查不到什么。甚至在刚才警察找到尹辉时,他正在200公里外的小镇做生意,一直都有人证为他证明。

        赵行峰攥紧拳头:“为什么不立刻报警!他走后你在房间呆了多久?”

        郁好不敢回答,她害怕他看不起他。爸爸妈妈也说她傻,她也害怕爸爸妈妈责怪她。

        她的沉默让赵行峰也沉默下来,他忽然蹲下身,仰起头颅紧望她低垂的一张脸。

        “郁好,不要害怕,我会帮你的。”

        郁好忍着不敢哭。

        …

        案子没有进展,因为除了她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来的人是尹辉。

        尹辉和她从警局里一同走出来,表情难过得就像他们是一家人。

        他用伪善的嘴脸说:“嫂子,你发生这种事我真的很难过,你要保重身体啊。”

        身体两个字让郁好精神一颤。

        朱素箐发狂地冲上去打尹辉,被赵行峰拉住。

        朱素箐哭喊道:“你会遭报应的!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郁好浑身颤抖,她发现她已经痛得哭不出来了。

        赵行峰盯着尹辉看了很久,护着她坐上车,将他们送回家。

        他问她:“尹辉之前贩毒吗?”

        她嘶哑地回:“没有,他每年只在他叔叔过生日才回基地一次。”

        赵行峰又问:“他做的是什么生意,哪年出去的?”

        郁好有些记不清,他就安慰她慢慢想。

        她忽然痛苦地摇头:“你别查了,就让他过去吧,我怕我爸爸出事。”

        “郁好,他只是在威胁你,你越妥协他越张狂,你别怕他!”

        “赵行峰,我不想查了,你不懂。”

        “我是警察,怎么不懂?这案子——”

        “你懂什么!”郁好忍不住哭着打断他,她像头失去理智的狮子,“你不是我,你们都要我回忆案发的过程,要我一遍遍去想那些痛苦的经历。谁都不能时时刻刻保护我们一家人,我妥协了我爸爸就不会有事了,他只是想折磨我精神,反正我死不了!”

        “郁好。你会死的。你的精神早已经被折磨得不堪一击了,他就是想要你死。”赵行峰把话直白地摆在她眼前,他望着痛苦的她,蹲下身抱她。

        她想挣扎,但听到他下一句话倏然停下了挣扎。

        他说:“我保护你们一家人,时时刻刻保护你们。”

        他仰起脸看她:“郁好,让我做你男朋友吧。”

        郁好僵硬地望着眼前的青年,他的眼睛真挚又痛苦,蔓延起滚烫热泪。

        她忽然一把推开他:“我是你姐,我也不要人同情我。”

        “不是同情你,是我这几天回去想清楚了。”

        他说得严肃又认真:“我终于想清楚了为什么我一直说‘人是我救出来的,我就想看到你好好的’,为什么我总想着请假来看你,为什么我看到你难过我也会难受,因为我喜欢你。”

        “我想清楚了,在许拓身前那次我是时局所迫说我喜欢你,但是后来和现在都是我真的喜欢你。”

        朱素箐就在客厅,好像听到了他们在房间里这样的争吵,妈妈应该是感动的,忍不住哭出声。她听到妈妈压抑的哭泣声,难过竟然也有一些看见希望的欢喜。

        但是她不敢。

        这样的她根本不适合也不配再去祸害别人。

        赵行峰抱着她:“郁好,我保护你,永远保护你。我一定会把尹辉抓进去,我会去查他!”

        “不要——”

        他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起身离开了房间。

        -

        「五」

        陆嘉童被街道办主任接走了,她的状态不适合再教小孩。

        闻音和温妩都来看过她,但她没什么精神,每天只想工作,只想埋在电脑里不要和现实里的人沟通最好。

        赵行峰每天都会打来电话跟她聊天,他说他一直在暗中跟踪尹辉。他这样太危险,她不停地劝他回来,但他总是执拗地叫她别管。

        在一个她情绪原本已经好一些的中午,尹辉竟然拎着水果登门来“探望”她。

        她在敲门声里打开门,望见尹辉有一瞬间的错愕,恐惧不可遏制地蔓延周身。

        尹辉像个正常的人,拎着水果笑着喊她:“嫂子,要不是警察找我我都不知道你住在这儿,来,你接着。”

        是橘子,全都是尹军爱吃的橘子。

        “接着啊,虽然我哥不在了但你永远是我嫂子。”他说完这句,赵行峰从过道里冲上来,一把打掉那一袋橘子。

        他们在过道里争执,尹辉竟然装得一脸的委屈:“你在查我吗,赵警官?你就是赵警官?”

        “你查到什么了吗?”尹辉笑着,“是不是没有?”

        他说:“我是个好人啊,我不贩毒的。”

        他们的动静吸引了邻居的注意,郁好害怕那些眼神,也恐惧憎恶尹辉。

        赵行峰拽起尹辉:“你给我滚。”

        “怎么,警察还打人?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赵行峰赵警官呢。”

        郁好仿佛猜到尹辉想说什么,她嗫嚅着双唇,想开口制止又无法喊出声。

        尹辉勾勾唇,笑着朝赵行峰勾勾手指:“过来,我跟你说句悄悄话。”

        赵行峰盯着尹辉。

        尹辉附在他耳边,郁好惊慌地喊“不要”。

        但是她已经听到尹辉那句悄悄话,声音不大,只是轻到他们可以依稀听见,看热闹的邻居听不到。

        “你就是赵行峰对不对?你知道她的第一次吗?其实她第一次一点也不痛苦,我和我哥给她喂了药,她被艹得都很顺从,就是醒来后哭着喊爸爸救我,妈妈救我。上次她在笼子里,竟然喊赵行峰救我,好可惜,她喊得可怜巴巴的,你都没听到。”

        郁好浑身发抖,惨白的脸色如同凋零衰败的枯朵,她转身冲进了房间。

        门外是赵行峰拎着尹辉狂揍的声音,还有尹辉在喊警察打人了,邻居在劝架。

        刚才尹辉那句话声音太轻,哪怕赵行峰已经悄悄打开了手机录音也都听不出什么。

        而尹辉的激将法也成功了,赵行峰被停职了一个月。

        郁好很愧疚,更痛苦。

        这种痛苦比以往都还强烈,就好像她永远都没办法再在赵行峰身前抬起头。

        他是她看见的光,她好像永远都能只能在黑暗里了。

        ……

        气候已经入秋,气温开始冷起来。

        赵行峰来到她家里,走进她每天都关起房门来的卧室,他说,我会帮你。

        他来抱她,她不敢看他,她说:“我不想把你卷进来啊,我对不起你,也配不上你啊。”

        她那么惋惜和难过,如果她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会这么怯弱和自卑。

        青年语气严肃:“我不后悔被卷进来,我是在做正义的事。你不要说配不配这种话,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姑娘。”

        “我不是姑娘了,我很脏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脏。”

        “受害者是无罪的。郁好,你要坚强,如果坚强太难了你就抱着我吧,虽然我比你小几岁,但是我见过的坏人比你都多,我也能保护好你。”

        他收紧了手臂死活不松手,他说:“我喜欢你,有心疼也有单纯的喜欢,你可以拒绝我,只要你开心。可我知道你现在在难过,我想抱抱你……”

        她挣扎得没力气了就慢慢妥协了,埋在他胸膛里,起先还是压抑的哭泣,后面终于放声地嚎啕大哭。

        一滴泪掉进了她脖子里,是赵行峰的眼泪。

        她抱了他好久,明明已经哭累了,但是语气终于异常地坚决。

        她说:“把他抓起来吧,赵行峰,把尹辉抓起来吧,我配合你,我不想退缩了。”

        他终于笑了起来,哽咽地答应她“好”。

        …

        她打起了精神,但她的办法是用自己作饵引尹辉上钩,赵行峰拒绝了,说这个办法目前行不通。

        他求同事丁阳帮忙来保护她,他一个人悄悄去了尹辉老家查尹辉,他那么笃定地说尹辉一定会有把柄。明明他什么证据都没有,什么帮助也没有,有的大概只是浑身耀眼的正气。

        他会每天和她通电话,告诉她他在做什么。她担心他一个人,后面几天他竟然得到了段池的帮助,段池陪他一起私下查起尹辉。

        他去了一个月,和段池分头找到线索,终于查出尹辉六年前做过一桩贩卖人口案。

        他真的把尹辉送进监狱了,用正义的方式。尹辉也在审讯中招供了是他扮的浣熊,他拍了裸/照,他抽打了她,为的是替他哥哥尹军报仇。面对法律,他嚣张甚至狂妄地讲如果他哥不是真的很喜欢她他就把她一刀捅死,他说她应该感谢他哥以前真的爱过她。

        郁好总听到爱这个字,从尹军和许拓的嘴里说出来。

        他们也许从来不会知道,他们爱的不是本来的她,只是她为了求生伪装顺从的样子。

        …

        赵行峰晒得皮肤黝黑,但是见到她笑得很灿烂,那一口白牙整齐又干净。

        他们从审判庭离开,在赵行峰去取车时,段池对她说了一句话。

        “那天我们去找一个证人,在云南一个小寨子里追了两座山,他被狗咬了,就在左腿上。你放心,我背他去打了狂犬疫苗。郁好,如果你能接受就试着接受他,你不走出来怎么知道适不适合。他稳重了,决心都坚定。”

        赵行峰把她送回家,爸妈做了很多好吃的款待他。

        他大口吃肉,一直夸朱素箐的手艺厉害。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她碗里,她会笑一下,埋头吃饭。

        朱素箐和郁礼明明没有工作非要借故说出去忙工作,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郁好说:“你的腿给我看看。”

        赵行峰愣了下,左腿往后收。

        她蹲下身挽起他裤腿,看到很大一块狰狞的疤。

        永远穿不了短裤了吧,就在小腿上,是掉了块肉的狰狞。

        眼泪从她眼眶里无声流淌。

        他有些手足无措:“我没事啊,池哥说的是不是?我打过疫苗了,伤口也在长新肉,你别担心。”

        郁好擦掉泪,抬头望着他笑:“赵行峰,谢谢你这么帮我,但我不敢接受你,我……”她埋下头,“我总觉得自己就适合安安静静地活着,但是你放心,我会努力走出来,不辜负你给我的安宁。”

        他沉默了好久。

        她只看到他紧握的拳头,另一只手也在揪扯着他裤兜。

        他好久才说:“我是认真的,我没同情你。”

        “我比你大——”

        “你才大几岁!我和我爸妈都说了,说我喜欢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姑娘,他们都不管我的,还高兴终于有姑娘能看上我。”

        “可你亲眼目睹过我的,我以前……”

        “就是因为亲眼见过我才知道你多坚强,我就是喜欢你,你别说那些退缩的话,你要是觉得心理压力大那就当我没表白过,等你心里舒服些了我们再谈这些。”

        她沉默着,最后说好。

        他笑容灿烂,如同看见希望的欣喜。

        但是他不知道她只是骗他的,那五年的经历让她学会了这种妥协和安抚,她觉得很愧疚,但是又必须要这样做——他适合更好的,他有这么好的工作,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闻音说他都没谈过恋爱,她不能耽误他啊。

        她开始走出屋子,走出小区,敢跟陌生人交谈,敢去人多的场合。他在庆幸她好像终于走出来了,但她只是用这种假象骗他。

        明明这些都是假象,但她做着做着竟然都像真的起来。

        她会喜欢上偶尔替陌生人指路后对方的谢谢,她开始能重拾以前的爱好,看了很多书,给杂志社和一些自媒体写稿,她多了几笔额外的收入。

        …

        赵行峰看她越来越好,在周末开车过来看她。

        爸妈依旧热情地款待他,也许她演得太逼真了,连爸妈都觉得她是真的已经走出来。

        吃过饭,她会主动带他去附近公园散步,像个东道主一样大方地介绍起公园里的烈士碑,旁边的板栗铺子。

        赵行峰太单纯了,信以为真,笑得灿烂。

        他比她高很多,弯下腰很高兴地问她:“那我可以追求你了吗,郁好。”

        郁好心脏跳得很快,睫毛轻轻颤动,抿笑说:“你先忙工作好吗。”

        他发亮的眼睛黯淡了片刻,还是打起笑说:“好,我会等你真正能放下的时候。”

        他忽然有些不自然地说:“能不能牵你手?”

        她微怔,为他这份腼腆和诚挚。

        他以为是吓到了她,忙说:“前面有人打架,让我去看看谁胆大包天,敢在警察小哥面前打架。”

        郁好更加认定了他们不适合。

        她浑身趟在风雪中。

        而他在春季里干净晴朗。

        -

        「六」

        郁好竟然这样演了一年,从写稿到投递简历找工作,到面试上新的公司,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职员,融入一个新的、陌生的圈子。

        她演得好像连同自己都骗过去了,但当赵行峰问她可不可以追求她了的时候她又筑起了高墙把他拒绝在墙外。

        这一次她没再用时间拖延,她很直白地拒绝他。

        “我们不适合,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女生,我今年二十九了,习惯了单身地过,我很感谢你之前帮我。赵行峰,我是不是很坏,一直这么骗你。”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又强忍着自己就是一个欺骗他的坏人抬眼望着他。

        青年红了眼眶,张了张唇,最后只是苦涩地笑了下:“我还是挺有作用的,让你走出来了。你现在过得好我就开心。郁好,我喜欢你,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喜欢的女孩。”

        他倔强地再一次恳求她:“真的不可以吗?”

        她说:“对不起。”

        他紧了紧拳,背过身好久。

        他应该是在擦眼泪吧,她听到了鼻腔堵住的声音。

        他再次回过头深深凝望她,眼眶红着,但是笑起来:“队里还有工作,我先走了。但我还是会等你,等你愿意答应我那天。”

        也就三天吧。

        他三天没有再联系过她,三天之后又像之前那样会每天在微信上跟她聊天,问她在忙什么,也把他的一日三餐拍照分享给她。

        就像她从来没拒绝过他一样,他还是会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在在生的小崽崽们都好不好,还说在学雷锋做好事,买了猫粮捐赠到了她的地址。

        郁好会欢喜又难过地感叹,年轻就是好啊,勇敢,也不服输。

        …

        夜里洗漱过后睡下,她如往常一样进入无梦的好眠里,听到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

        她朦胧睁开眼,是赵行峰的名字。

        她愣了瞬间,坐起身接听,听筒里的嗓音磁性低沉:“郁好,见一面可以吗?”

        “我要去做任务了。”

        春日的夜,郁好裹紧一件风衣走出小区,在路边见到了赵行峰。

        凌晨四点半的街道冷冷清清,他高高站在路灯下,挺拔孑立。

        看见她,他走到一棵树下。

        她来到他身前,望着对她笑的青年,紧张地问:“你要去哪儿?”

        他抿着笑:“不能说。”

        “危险吗?”

        他顿了下,还是笑:“我会好好回来的。”

        她僵硬地握着兜里的手机,短暂的沉默出卖了她紧张的心事。

        他笑得一直很灿烂,但见她一直这么紧绷,他最后渐渐收起笑,黯然地说:“有个很厉害的坏人,这次没有池哥了,其实我有些害怕,不是害怕坏人,是害怕自己能力不够,不能把坏人抓回来。”

        “郁好,如果我真的没能回来了,你能在每年我生日的时候替我去看看我爸妈吗?”

        “别说傻话,你会回来的!”

        他笑着点头:“嗯,我可以!我总是很相信你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我就能安心。”

        他说:“我能抱抱你吗?”

        郁好忽然红了眼眶。

        他深吸口气,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

        他们在晚风里紧紧地相拥,她狠狠收紧手臂,不想被他看到眼泪,把泪流在了他外套上。

        路上开始经过很多车流,他很舍不得地松开手,笑着说:“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青年滚烫的体温从她怀里退散,灌入怀的是清凉的晚风。

        “好好保护自己,你会平安的。”

        他朝她点头。

        她一点点僵硬地走向小区,但总是回头,脚步也慢,很恐惧这一刻的离别。

        他还立在树下远眺她,好像明白他如果不离开,她就不会进去一样。他笑着朝她挥挥手,从树影下走出来,倒退着走向马路。

        他再次朝她高高挥手,转身穿过马路。

        忽然冲出的小货车从路口驶来,横冲向他,静夜里响起刺耳的急刹声。

        有什么重物“砰”一声狠狠落地,也传来赵行峰的一声闷哼。

        这一幕太突然。

        郁好僵在原地,脑子只有迦曼基地那些手/雷轰然的爆炸声。

        她回过神冲上去,眼泪大颗滚出眼眶,她只跑到了车尾,看到了满地蜿蜒的鲜血后再也挪不动步。

        血水一点点流向她脚边,她发出“啊啊”的声音,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

        她连他名字都喊不出,张着唇只有哭声。

        “妈的!”赵行峰拖着腿从车尾走过来。

        郁好僵硬地立住,双眼瞬间如发光的灯。

        他裤子被挫破,忍着疼走到她身前,绕开那一地血水。

        他弯腰望着她,笑容灿烂:“不是我,是猪。”

        货车司机把车往路边停,她这才看见滚落的整头猪肉和几个带血的桶,司机来问赵行峰伤没伤到。

        郁好不顾一切地张开双臂狠狠抱住他,如同失而复得的欣喜,眼泪不住涌出。

        他说:“郁好,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她还没回答,脸颊被一双宽大的手掌捧住。

        滚烫的吻落在她唇上,男性用他不熟悉的吻技横冲莽撞,热烈、盛情、真挚。

        她从来没有这样快意和幸福,整颗心如同十八岁考上省里最好的师范那样欢喜。

        他停下,依旧捧着她脸,与她近在咫尺。

        她看到他噙着热泪的一双眼睛,他说:“等我平安地回来了我就追你,好不好?”

        她终于边哭边笑地点头:“你必须平安回来,我要等你。”

        他哈哈笑着,不顾司机懵逼的“这……”,不顾刚刚避得急了挫伤的脚,把她一把抱到小区门口。

        “进去,早安郁好。”

        郁好隔着门禁朝他笑:“早安。”

        她就站在门禁里头,望着他一步步走远,望着他停在司机身前和司机一起把那头掉出来的猪搬上去,又去抬几个桶。

        司机坐上车,小货车汇入了车流中。

        他站在马路对面笑着朝她挥手。

        他离开了,郁好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信息与电话。

        她每天都在紧张和期待里渡过,也在等待和祈祷里许愿,把分秒过成了年。

        -

        「七」

        郁好度过了三十岁的生日,她在生日那天许愿赵行峰平安回来。

        一个月后,她真的等到了赵行峰回来。

        他晒黑了,手臂有枪伤,眉峰有一条刀疤,面庞硬朗也更成熟了。

        他笑容灿烂地出现在她家门口,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掏出一个房产证和一张银行卡。

        “郁好,我回来了,你说的话算数吧?”

        她紧紧抱住他,他收紧手臂,埋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爸妈都听不到的悄悄话:“被你爸妈看到了,我有点紧张和尴尬,我是不是应该单膝下跪啊?”

        郁礼和朱素箐听不见,但是也在他们身后边哭边笑。

        郁好透过成熟的男人宽阔的肩膀,望见过道尽头迸落进来的一束光。

        从今天起,她知道她会永远生活在阳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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