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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32.

  

  回平江府这日,  容寂的马停在万仍门那三进的宅院外,出来倒潲水的教众一见到戴着面具的少年,活似见鬼了后退:“少、少主?!你还活着?”

  

  容寂抱着小孩下马,  牵着他进去:“什么叫我还活着,  有人回来通报我的死讯么?”

  

  “余长老半月前回来时,  跟我们说……”他支吾着道,  “说少主在里面得了剑法后,  何堂主起了贪念谋害了您,  他也掉下了悬崖,  醒来后杀了何堂主给你报仇后,  差点饿死在里头,好不容易回来了……”

  

  “余长老还活着?”容寂停在垂花门前头,没再往里去,“我的侍从在何处?”

  

  “少主是说吉祥和臧先生么?得知您的死讯,臧先生不相信您死了,要挟余长老带他去古墓,非要瞧见您的尸首才信。”余长老自是不肯,说那地方有去无回,再也不肯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去了,  再者说,  少主已经死了,  去了也打不开门,  有何意义?

  

  容寂当初就是意识到余长老三人意图对自己不轨,  才未曾带上臧昀,认为他留在原处更安全。

  

  “那他人呢?”

  

  “臧先生一定要去,  余长老带着他去了……就是前两日去的,  今日还没归。至于吉祥……”他们这儿不养无用之人,  之前有臧昀护着那小仆从,半月前得知少主已逝,臧昀一走,这不会武的文弱小仆从也被打发出去了。

  

  昨日那小仆从还在门外咒骂,说:“少主和臧哥回来后,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人叫他滚:“你那少主都死了!”

  

  “臧哥还没死,他好心教你们剑法,你们就这样翻脸不认?!”

  

  “呸!什么狗屁剑法,两句话也叫剑法?”他们都当臧昀拿出来的《妄念剑》残本是假的,因为根本无法修炼,故此早有不满。

  至于余长老……余长老自己活着回来了,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大家心中到底清楚。现在余长老带着臧昀出去了,多半也是余长老独自回来罢。

  

  所以吉祥被人痛打了一顿,连人带包裹一起赶出去,今日就没来了。

  

  但这教众不敢实话告知,只说是:“吉祥以为少主离世,前几日离开,已自寻他路,想必是去他处做杂役去了……”

  

  容寂冷冷地扫他一眼,不发一言地牵着小孩进去了。

  

  教众张了张嘴,也没敢问这小娃是谁,心道麻烦大了,这少主他虽接触不多,但脾性古怪自大,身负绝世武功,浑身锐气,也不知若是余长老一个人回来了,他会不会突然发难,连带着自己一块儿遭殃。

  

  众人见他回来都很吃惊,问他奶娃是谁,容寂说是师弟,没说是如何来的。

  

  “听闻少主得到了七心剑?”

  

  容寂:“在我手里。”

  

  到晚上,给他倒的酒里,就掺了过量的毒药,容寂闻了出来,古遥也闻了出来,装作失手把酒打翻在地,小声提醒他:“你不要喝这酒,也不要吃这肉了。”

  

  容寂点了下头:“你别吃。”说完自己吃了一口肉,“这毒对我无用。”

  

  古遥:“……”

  

  他坐在旁边无所事事,也不能吃东西,只好数着在场有多少人,加起来二十多个,已是群龙无首,因惦记他师哥手里的名剑,故下药毒害。

  

  所以大多时候,古遥都很难对人类有慈悲之心。

  

  他想了想,溜到后厨看了一眼,干脆把一包蒙汗药全倒在了酒坛子里,这是在朝廷道士的笈框里找到的,容寂说是蒙汗药,古遥就留下了。

  

  半个时辰后,喝了酒的大汉们一个个地倒下了,容寂放下酒碗,扭头问:“你做的?”

  

  “是我做的!”古遥站着和容寂坐着差不多高,“师哥,我们离开这里吧。”

  

  “嗯。”容寂应了一声,其实他早动了杀心,若非身旁有小花,这里早已成为血海。现在人都晕过去了,事情倒是好办了,容寂把一众大汉捆了起来,堆在屋内,叫小花回房去,而后挨个泼水叫醒。

  

  “你!姓沈的,你这是做什么?”

  

  “恩将仇报!我们好心好意善待你这无父无母的可怜人,你竟这样对待我们?真是畜生不如!”

  

  容寂提着剑,在说话那人的皮肉上轻划了一刀,便是一声也没哼,直接睁眼软瘫在地。

  

  见状,屋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没有一人胆敢出声。

  

  “我问,你们答,”容寂戴着鬼面具的半张面容映照在火堆上,火光在下,照得他那冷若冰霜的脸孔形同鬼魅,“谁答错了,就和他一样。”

  

  古遥坐在房里,隔着纸窗,还听得见他杀人的声音。

  

  这一震慑对这帮人很有效,有知晓内情的,马上和盘托出:“臧先生几日前被余长老带走了,说是去了古墓,可我今日在当铺还看见了余长老,他已经回来了……臧先生怕是…命悬一线。少主开恩,我知道的我全说了,少主饶命!”手脚都被绳结捆住,却弯下腰拼命地朝他磕头求饶。

  

  容寂问他们:“余长老现在身在何处?”

  

  古遥在隔壁竖着耳朵听。

  

  莳花馆?

  有人说,见到余长老去城北莳花馆了,估计还在里头没出来。

  

  容寂擦干手出来,古遥问:“食花馆是什么地方,吃花的么。”

  

  容寂摇头,他也不太清楚,想到小狐狸饿了,带他出去买了两只烧饼,而后上城北,到了莳花馆门外,只见楼外花团锦簇,有莺燕声,外面街上空无一人,唯有这家还热闹着。门外两个龟公,先是招呼他,又见他手里牵着小孩,笑道:“公子,我们这儿小公子可不能进去的。”

  

  “我不能进吗?我为什么不能进?”古遥啃着烧饼,踮脚去望。

  

  龟公笑得更大声了:“小公子还这么小,就想那事了?我们家姑娘不喜欢伺候小孩儿。”

  

  容寂蹙眉,一下明白过来,脸色铁青,牵着古遥就走。

  

  古遥恍然地回过头,问容寂:“师哥,那是不是青楼啊?”

  

  “不关你事。”

  

  “我知晓那是青楼,余长老就在里头。我们为什么要走,他不让我进,那我就变原形,不让带小孩,总不会不让你带狐狸吧。”古遥也没进去过,心下好奇,缠着他返回。

  

  “你不许进去!”容寂训他,“那种地方,等你长大……不,长大也不许。”

  

  他想不出法子,不放心自己进去,留古遥在外,更不可能带他进去,于是在旁的客栈要了间房,让古遥去睡,他开着窗看余长老什么时候出来。

  

  他不肯睡,古遥却也要挨着他,搬来小凳子坐在他旁边,靠在他腿旁边,脑袋一颠一颠的睡着了,额头抵着他的膝盖,两只手抱着他的小腿。容寂见他辛苦,等他迷糊犯困,就把他抱到床上去。

  

  古遥一下又醒了,抓住他的手摇头,声音似呓语:“师哥,你要抱我。”

  

  容寂知晓他就是这样,便坐在床边,把他抱在腿上睡。

  

  古遥脑袋枕在他的腿上,小手抓住他的手指头,虚虚握紧。

  

  翌日天未亮,容寂瞥见从莳花馆出来的一道人影像是余长老的模样,犹豫了下,把小花独自留在客栈内,也没有叫醒他,跳窗而出。

  

  等古遥睡醒,怎也找不到容寂,便推开窗瞧街对面的莳花馆。

  是进青楼了么?

  

  他等啊等,等了许久,放不下心就自己跑出去,门口的龟公换了两个人,凶恶地拦下他:“喂,你走错地方了,去去,小孩不要进去。”

  

  “我要进去找人!”古遥不到人胸口那么高,却气势十足。

  

  “找你爹爹?”龟公居高临下地赶他走,“不管你找谁,小孩不让进。”

  

  “为什么不让我进,我有银子的!”

  

  “快滚,不要滋扰我们生意。”

  

  “早上你们没有生意。”古遥看见一个个醉醺醺的,浑身脂粉气的嫖-客从楼上下来,气道,“那你不让我进,能不能帮我叫下人。”

  

  “小花!”

  古遥正在跟龟公描述师哥的长相,就听背后有人传来他的声音。

  容寂一把抓起他的手,拽着他大步离开:“你跑这儿做什么?”

  

  古遥鼻子动了动,闻见他身上些微的血腥气,仰头道:“我起来没有见到你,便以为你上这来了。”

  

  “我没去青楼。”余长老出来后,容寂就下去,把他拖进巷中,逼问臧昀下落。

  

  而后余长老求饶:“少主,臧昀没有死!我并未加害他!我只是关着他,他被我关在一荒宅里,他没有死!”怕他不信,余长老还拿出一臧昀的贴身钱袋,“这是他的,他没死,我没害他!我没骗你,少主,我带你去找他……”

  

  容寂把余长老身上的毒药找出,给他喂了一颗毒丹,冷声叫他带路。

  

  结果余长老把他带到荒郊野外去,又要反手害他,被容寂直接一剑锁喉,却还未来得及问出臧昀下落与生死。

  

  他在附近搜寻一圈,没有找到,心里惦记着被他留在客栈的小孩,匆匆地回来了,还好他回来的快,若非如此,这小孩怕是要闯进去找自己了。

  

  回到客栈,容寂要了早膳,古遥问他要了臧昀的钱袋子:“如果臧哥离得不远,我应该能找到他。”

  

  他闻了闻这钱袋子上的气味,有些酒气、脂粉气,是余长老带着在莳花馆里染上的,但还残留了一丝臧昀身上的味道,他闻了又闻,饭也没吃完,锁定方向,带着容寂在平江府的巷道内穿梭。一边走,一边蹲下贴着地和墙细细地嗅,有些早起的老百姓,路过都要回头去看他。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古遥寻到了一处荒宅:“就是这里了。”

  

  容寂拨开荒芜的杂草,推开破烂的门,见里头柱旁绑着一个穿血袍,满脸血污,气息微弱的青年。

  正是臧昀。

  

  容寂大步过去,蹲下试了试他的鼻息。

  

  “老贼,你……”臧昀闭着眼溢出声,声音很低微,却是咬牙切齿的味道。

  

  “是我。”

  

  原本生命垂危的臧昀立刻睁眼:“…少主?”

  “咳……”他撕心裂肺地咳了一下,混淆着血的泪水从眼角流下,似是想抬手,却抬不起来,手指动了动,“少主,少主没事,我没事……”

  

  而古遥在旁看着,还闻到了尸体的味道,他扭头去看,发觉一破烂草席卷着的尾端,露出一双乌黑的脚。

  古遥走过去,蹲下,拨开草席一瞧。

  是吉祥。

  身体乌白,嘴唇却是乌黑,像是毒发身亡。

  

  “…师哥。”他捂着嘴唤道。

  

  臧昀没力气问这奶娃是谁,容寂背他起来,看见了吉祥的尸首,顿了一下。

  

  “你别看,过来,跟着我。”

  

  古遥跟在他背后,却忍不住回头去看,口中默念超度的金刚经。

  

  荒宅里,野花丛生。

  

  古遥那小小的袍袖一拂,野花落地,被风吹散。

  

  容寂背着臧昀去了医馆,请郎中施救,而后购置一口棺材,返回荒宅将吉祥的尸首埋了。

  

  夜里,等臧昀在客栈醒来,见到他不免泪流满面,连唤少主。

  

  臧昀咳了许久,虚弱地说:“吉祥……在城中见到了余长老,跟踪他来此处,打算救我,却被那老畜生给毒死!他留我一命,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拿到剑法,他认定我给的是假的,一直给我用毒,对我严刑拷打,如若不是这样,我怕是早就身首异处,再也见不到少主你了。”

  

  说到这里,几乎眼里几乎滴出血来:“那姓余的老畜生…!”

  

  “郎中要你好生休养,”容寂示意他别说话,“我已将吉祥葬在了平江府外,姓余的曝尸荒野,我已让他抵命。”

  他心中惶愧,若是临安府没被封锁,自己早该回来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祸事。

  可冥冥之中有天注定,祸事由他起,如何也消弭不了。

  

  待臧昀伤好,容寂在平江府的城南、离莳花馆最远的方位购置了一小宅院,请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厨娘,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短短几年,武林之中,却已翻天。

  

  继破天宫的人在越州屠了几个守城兵后,听闻官府出动,杀上了当初的万仍崖,现在的破天宫堂口,屠了几十人后,由此结下梁子。

  朝廷天师府的人在外捉妖,却不断被破天宫的人物残忍杀害,再然后,就是三年前,破天宫的宫主被人斩首。

  

  江湖上有人说是朝廷做的,也有人说,是万仍崖崖主沈星平的遗孤。

  

  一开始,这个说法没有人信,若说是沈星平的遗孤,那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岁左右,那破天宫的宫主是什么武功?和当今武林盟主平分秋色的功夫!

  所以,定然是破天宫的所作所为惹怒朝廷,才横遭此祸。

  

  直到这三年间,点星派和蚀骨教分散各处的堂口也一个个的被人端了,那传言才开始有人相信。

  

  因为十多年前,正是这三个门派围剿了万仍崖,杀害了沈星平夫妇,传闻沈星平留有一子,名曰沈不容。

  

  于是,又开始有传闻说,这位年轻的沈少侠武功高强,已练成神功,传闻七心剑就在他手中,其武功不输其父,剑术一流,乃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里,当之无愧的第一!

  

  这传闻流传开来,传到平江府,城南一靠近护城河的小院内,有一穿红衣的小孩,约三尺高一点点,手持这把闻名武林,传闻得此剑就可称霸江湖的七心剑,在小院里舞来舞去。剑花点点,如落英缤纷,同样的剑法在古遥手里,变得没有那么凶戾,剑势不劲,无伤人之意,平和了许多。

  

  但在容寂的悉心指导下,这手剑法竟也可以见人了。古遥越是学,越觉得精妙,和佛法一样参不透,刚学第一年,佛在眼前,第二年,佛在大殿,学佛的第三年,佛在西天。

  这剑法亦是如此。

  包罗万物万象。

  

  “我已练了两个时辰了,”古遥累得手酸,转过头看旁边站着的男人,“师哥,我可以休息了么!”

  

  瞧容寂一颔首,他就随手把剑丢开,欢天喜地地跑到厨房去,问厨娘:“今天有烧鸡吗?”

  

  “日日吃烧鸡,年年吃烧鸡,你的口味不曾变过?”容寂低头进了昏暗的的小厨房。

  

  “烧鸡这么好吃,我吃它一辈子,”古遥凑近锅炉闻了闻,侧头说,“就像我喜欢师哥,也是要喜欢一辈子的。”

  

  “……油嘴滑舌。”容寂嘴上冷冰冰地这么训斥,眼里却完全不是一回事,嘴角笑意表明他很吃这套。

  

  六年过去,容寂身量拔高,脸庞脱离往日稚嫩,轮廓变得清晰,眉骨更深,骨骼拉长,从少年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可古遥竟一点也没有变!似是有变高几寸,容寂却也分不清,因为小花一直就只有他不到他腰那么高,模样一直是个小孩,长不大似的撒娇耍赖缠他。

  

  容寂猜想,或许因为他是妖,妖和人不同,妖可以活上千万年,人这一辈子却只有百年。

  

  故此,妖是要长的慢一些。

  

  对于臧昀和城南的邻居,他只是借口说小花中过毒,因此长不大。

  臧昀也并未往妖怪那一方面去想,虽然朝廷大肆捉妖,但他未曾见过,在想象中,妖怪都是奇形怪状的,怎可能是这样憨态可掬的可爱小孩?所以,哪怕古遥和少主前些年养的狐狸一个名字,同样爱吃烧鸡,他也并未怀疑。

  

  这时,院门外却忽地传来了银铃的声音,这声音驻足了一会儿,臧昀打开门看了一眼,发现是道士,就问:“你们道士怎么又来了,说了我们这儿没有养狐狸!没有妖怪!”

  

  道士挠挠头,闻了又闻,摸不着头脑地走了:“怪哉……”

  不晓得在奇怪些什么。

  

  臧昀关上门对少主说:“这已经是这几日的第三拨道士了……咱们这儿附近,不会真有妖怪出没吧?”虽不曾见过,却耳闻这世上确有狐妖。他们披上人皮,残害百姓,挖人心肝来吃。

  

  容寂蹙了下眉,望向古遥。

  

  古遥也在挠头。

  

  旁人或许不知晓缘故,他心里却是有数。

  

  房里,古遥摸出脖子上的东海鲛鳞擦了擦。这六年来他依靠此物,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从未有道士怀疑他是妖怪。

  可如今,鳞片上原有的光辉却消失殆尽。

  这就是为什么,最近宅院外来了几批道士的缘由。

  

  容寂见他发愁,安抚地揉了把小花松软的黑发,大约是小孩一直没长大的缘故,他心里也一直拿他当孩子看待,亲近的真如同亲兄弟,不,或许亲兄弟也不及他们这般感情。

  

  “东海有鲛,虽只是传闻,我已下了悬赏求鲛鳞,应该能寻到。”容寂宽慰他道,“如若寻不到鲛鳞,那也无碍,我们离开平江府隐居山林便是。”有多少道士来,他就杀多少。

  

  “嗯…”古遥点点脑袋,并不太想离开。

  

  这几年他跟随容寂外出,四处打听东来寺的消息,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这样一座寺庙。

  

  近日,因为道士频繁来探,容寂一直没有出门,守着他练剑,读书。

  

  是夜,眉月弯弯,清光泻地,虽是夏夜闷热,四面窗都洞开,有微风吹拂。帐内,蚊虫滋扰着古遥,他睡得很沉,张口把那惹人厌的蚊子吃了,又呸地一声吐掉了。

  蚊子不好吃。

  

  “小孩。”

  

  他听见有人叫自己。

  

  “哎,醒了!”

  

  “你这小孩恁能睡。”

  

  “啪——!”

  

  古遥被一道劲风巴掌给拍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揉了揉脸蛋,却见屋中萦绕白雾,雾中又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妙龄女子,犹如仙女。

  

  古遥正要张嘴,就听脑海里传来一道声音:“别出声,是我,你可还认得我?”

  

  古遥坐起身来,看了眼旁边熟睡的师哥。

  

  在妖法下,容寂睡得很沉,因为天热,衣裳敞开,露出一点胸膛。

  

  他转向那女子,点头说认得。

  

  这是前几年他在临安府中见过的、赠与自己东海鲛鳞的三尾狐,虽然她换了个人皮,可古遥还是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他唤她姐姐:“你怎么来找我了?”

  

  那女子却道:“六年不见,你怎还披着这身皮?”

  

  “这身皮不是我披的……我就长这样。”古遥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望着她,“姐姐,你今日来,不会是来送我鲛鳞的吧?”

  

  “你这小孩,想得挺美,你以为那东西是批发来的?有那么多?”

  

  古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当时你走得急,我还没谢过你呢。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你吃不吃鸡爪啊,厨房里还剩几只,要不……”

  

  “哼,算你知恩!”

  

  不久,古遥爬起来,在厨房里跟三尾狐姐姐一起啃起了卤鸡爪:“我家厨娘手艺好吧?”

  

  三尾狐点头,两三口把鸡爪啃了个干净,呸掉鸡骨头:“人间滋味妙,难怪你跟着人类不想走,不过,今天我就是来带你走的。”

  

  “啊?”古遥愣住,问道,“你要带我走,带我去何处?”

  

  “自然是妖都。你是妖,还是道行尚浅的小妖,无人教导,留在人间跟着人类吃喝,早晚会蹉跎意志,忘了你自己是妖!”

  

  “我没有什么志向,我不会真的当自己是人的……我只想回家。”

  

  “那不就成了,妖都就是我们的家。”

  

  那是什么地方?有指引自己回家的线索么?古遥不免有些松动,问她:“姐姐,我可以带上他么?”

  

  “他?谁?那个人类?”

  

  “嗯嗯。”古遥点头,他想回家,可舍不得容寂。

  

  三尾狐啧啧几声:“你看上那人类了?”

  

  “什么叫看上,你闻不到他身上……”他想说灵气,但这二字,似乎是这个时空没有的事物,以至于无法脱口,只得道,“好吧,我就是看上他了。你若要带我走,可以多带一个人么,我们俩加一起不重的,他虽不会妖法道术,但会轻功的。”

  

  “你太过信任人类了。”三尾狐微微弯身,朝他脸上吹气,“你天生会道法,我今日是定要带你走的,你也休想带那人类一起。你还太小,不知人心险恶。”

  

  那股气窜到鼻间,古遥想反驳却说不出口,慢慢地,感觉自己晕了过去,意识抽离出,浮浮沉沉。

  

  三尾狐把他提起,扛到肩上,“唉哟”一声,肩膀一沉,嘟囔:“这小孩吃什么长大的恁这么重。”

  

  她努力地扛着这小妖,顺手揭开锅盖,把剩下的几只鸡爪揣着,妖法一施,身形如一阵烟雾般消散。

  

  这一切的发生,就好像容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身旁没有小花这个人,只有残留的体温,以及一截短短的红狐狸毛,飘到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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