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错过

　　“老夫人...”

　　梅山老大杵了下老六，老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低头抱拳行礼，接话只接到一个‘人’字。

　　“母亲，您怎么不找个下人陪着，自己一个人出来了？”杨戬试着挤出一个微笑，感觉到有些不妙，看了眼左右道，“外面风大，我还是扶您回房说话吧。”

　　当着梅山兄弟的面，瑶姬自然会给杨戬一些面子，热情的接待众人，看起来和蔼可亲，没有丝毫异样。

　　唯有杨戬感觉到这份和蔼其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外天不怕地不怕的二郎神，仿佛回想起小时候‘严母慈父’的家庭氛围，当时他性格顽劣，时常在外闯祸。

　　每每和小伙伴回家的时候，都是母亲微笑着和别的小伙伴挥手告别，关上门折根竹条抽他屁股。

　　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丝怀念，以及一丝源自记忆深处的畏惧。

　　然而....每次挡住母亲、为他说情的父亲和大哥早已惨死在天庭手中；母亲也自从失却长生变得垂垂老矣，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先前瑶姬没让寸心和她一起在门口等杨戬他们归来，是不想让杨戬为此迁怒寸心，但对寸心而言，让婆婆一个人在外面，自己躲在屋里未免太失礼数。

　　所以只能在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脚步关注门口的动静。

　　见到杨戬搀着瑶姬进门，寸心低头整理一下衣衫，顺了顺头发，笑着从屋里迎出来，扶着瑶姬，很有兴致的探头看向众人道:“二爷，你们回来了？怎么样，怎么样?妖怪除掉了没有?“

　　寸心的出现让诡异的气氛有所缓和，梅山老六心里一松，得意洋洋道：“除掉了。有二爷亲自去，多少妖怪够除的?“

　　寸心眉开眼笑道:“太好了。我给你们摆酒庆功。“

　　梅山老大想要告辞，却被寸心留住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跟我家二爷喝个痛快再走呢?是吧二爷?你招待客人，我扶母亲回房。”

　　瑶姬颔首笑道：“寸心说的是呀，你们此行除妖不易，还是留下吃顿饭再走吧。”

　　长辈既然开口，梅山兄弟自然无法拒绝。

　　瑶姬拍了拍杨戬的手背，语气温和道：“事情忙完了来我院里，我有话说。”

　　看着瑶姬浑浊的眼眸里闪烁着熟悉的光，杨戬心里咯噔一下，扫了眼旁边寸心，怎会不知这里面肯定她在捣鬼。

　　酒菜很快准备好了，寸心把瑶姬送回房间，就来到前厅给他们斟酒。

　　听闻这趟剿灭十个大妖数百小妖，再次泛起了她的小心思，试探道:“一下铲除这么多妖怪，要不...奏报天庭怎么样？”

　　杨戬眉头微皱，沉声道：“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是为百姓除妖，又不是为天庭除妖，为什么要奏报给他?”

　　寸心不以为然道：“可是，立了这么大功劳，总得让天庭知道啊。“

　　杨戬脸上隐隐有些不满，反问道：“为什么非要让他们知道?“

　　寸心急声道:“二爷，你就真的甘心一直窝在灌江口?”

　　杨戬明白了寸心想让他‘上进’，他虽然还没找到自己真正向往的‘理念’，但寸心这样‘官本位’的思想绝不是他心中所求。

　　杨戬放下了酒盅，不做声了。

　　老六嗤笑一声，不屑道:“人家现在都想趁咱睡着了把咱全给咔嚓了，咱还去巴结人家?嫂子，你还不知道吧。天庭在灌江口、梅山和华山驻扎了数万兵马。”

　　寸心怔了一下，又想明白了似的，愈发焦急道：“所以，我们更应该让天庭知道，我们一心报效天庭，绝无二心。“

　　寸心这样‘老实本分忠于天庭’的念头顿时惹怒了杨戬。

　　杨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大哥杨蛟和父亲杨天佑都是死于玉帝令下，若非当初周寂及时赶到，哪怕母亲瑶姬也要被十大金乌活活晒死。

　　这样的深仇大恨，即便母亲释怀了，他也绝对不会原谅玉帝。

　　杨戬一把拍翻手边的酒盅，怒气冲冲道:“谁想报效他了！”

　　寸心被杨戬这么一吼，鼻尖一酸，眼眶顿时红了，久久地盯着杨戬，忽然起身离席而去。

　　经过这一闹腾，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梅山兄弟面面相觑，杨戬家事他们不好多嘴，只能陪他喝完这场酒，告辞回到灌江口外的山林庄园。

　　杨戬送走梅山兄弟，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满月，散去身上酒气，站在长廊中间，看了眼一边的新房，又看了眼母亲所在的小院，叹了口气，朝母亲那边走去。

　　瑶姬坐在院中，显然已经等他许久，桌上还放着给他备好的醒酒汤。

　　“这是寸心特意送来的。”

　　杨戬闻言一愣，抿了抿嘴，坐下浅浅喝了一口。

　　这次杨戬虽然没像小时候那般被母亲满院子追着抽屁股，但却被抓住进行一通苦口婆心的说教，又是讽刺他出去那么久还知道回家？又是劝他抽出时间多陪陪寸心，经营家庭是需要夫妻两人共同努力，并不是拜过堂成过亲就能成为一个好丈夫。

　　瑶姬的说教和周寂之前的劝说有很多相似之处，杨戬听进了一些，却不知如何去做。

　　毕竟他和寸心都是头一回结婚，没什么经验。

　　在周寂原本的想法里，瑶姬作为‘过来人’，本该化解杨戬和寸心之间积压的矛盾。

　　但令周寂没想到的是，随着瑶姬感觉到自身寿元所剩无几，担心自己走后两人会重蹈覆辙，所以对杨戬和寸心的婚姻干预越来越多。

　　杨戬对于自己母亲自然不敢有丝毫意见，但对寸心却渐渐升起不满。

　　认为寸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和他有一点矛盾就去找母亲撑腰。

　　一点点的矛盾，就这样日积月累。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

　　三圣母行宫的桃园年年花开烂漫，每到时节都会有附近香客前来赏花，随着陪父母游玩的少年变成青年，娶妻生子，带着自己夫人和孩子来到行宫外面的桃林赏花。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天庭留守在华山、灌江口和梅山的大军其间虽有换防，但仍紧盯着三地动静。

　　杨戬仗着自身实力对此怡然不惧，一如既往带着梅山兄弟四处围剿妖魔，偶尔在母亲的提醒下，陪陪寸心，护送她回趟西海，看望西海龙王和王后。

　　华山深处的一个无名山洞。

　　凝若实质的先天灵气缓缓收拢，白色的迷雾之中，隐隐浮现一个模糊的身影。

　　‘修行不知日月，转眼已过千年。’

　　周寂缓睁双目，深邃如渊的眼眸慢慢汇聚出一抹灵光。

　　劈天神掌修炼并不算难，即便不是玉鼎真人口中所说那般‘心思纯净’之人，也能正常修炼。

　　这段时间，周寂利用四方阵图连通的混沌之气将已经学会的前两式劈天神掌重新炼化，虽然还没开始练习第三式，但足以劈开混沌之气的前两式已经脱离玉鼎真人观望瀑布推演的功法，成为真正的‘劈天’神掌。

　　这次闭关十五年，也不知外界发生什么事，下次入定醒来怕是要等几百年后了。

　　经过短暂时间的调整，周寂原本打算以同样的方式继续修炼后面七式，抬眸看了眼洞口方向，稍作沉吟，化作一道流光消失，瞬间出现在山洞外。

　　迎着和煦的春风，久违的暖阳映照在周寂脸上，让人心情不自觉的变得舒畅。

　　周寂微闭双目，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待他睁开眼睛，一枚粉嫩的花瓣正好从眼前飘过。

　　“这是...桃花？”

　　周寂张开手掌，花瓣飘落掌心，待他回头看向四周，发现原本略显荒凉的山崖上，零零散散多出几棵的桃树，有一些树干粗壮，看起来枝繁叶茂，种了得有十多年，有些略显纤细，明显小了一圈。

　　其中，还有一棵小树苗刚刚长出嫩绿的枝叶，应该种下不久，还没长出花蕾。

　　周寂目光扫过，大大小小的桃树刚好十五棵，明显是有人专门种下。

　　至于是谁....

　　周寂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浅微笑。

　　周寂身影一晃，穿云破雾，来到华山山下的三圣母行宫。

　　入目所见，行宫外面的小山坡上种满桃树，到处都是前来赏花的游客。

　　“这么看来，山洞外的桃树都是从自己行宫移植过去的吧？”

　　周寂看着行宫后面的桃园摇了摇头，心念一动，将自身气息收敛，扮作普通香客走进行宫。

　　杨婵这些年一直庇护周边百姓，所以行宫香火鼎盛，各地前来拜三圣母的香客络绎不绝。

　　从袖里抽出三根檀香，周寂本想和杨婵开个玩笑，待他抬头看向雍容端庄，华美绝丽的三圣母像的时候，突然发现神像里面只留有一丝用来预警的神念，杨婵本身并不在此。

　　周寂面露疑惑，转身走出大殿，朝行宫后院找去。

　　然而找遍整个三圣母行宫都没找到杨婵。

　　周寂只得返回大殿，看向面前的三圣母像。

　　既然神念在此，雷纹也未触发，说明她现在没什么危险，只是不知她为何不在，又去了哪儿？

　　周寂洒然一笑，摇了摇头。

　　罢了~本来就是出于一时意动，中途破关，既然没能捉弄到杨婵，那就算了。

　　周寂上前两步将手上的檀香插进香炉，转身走出大殿，迈下台阶的同时，回头看了眼缭绕在青烟当中的杨婵神像，化作一道流光拔地而起，朝后山山崖飞去。

　　...........................................

　　周寂走后不久，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神色黯淡的走在山道上，山道附近的桃林到处都是前来踏青的游客，时不时传来的欢声笑语把她从失神落寞中惊醒。

　　转头看去，一对儿兄妹在漫天飘落的花瓣中奔跑嬉戏，父母笑吟吟的站在树下，满脸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不知觉...杨婵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抬起衣袖擦拭眼角的泪痕，杨婵轻轻吸了口气，拂袖取下头上的麻衣和孝带，一滴眼泪在长长的睫毛上摇摆，滴落，仿佛裹挟着万钧重力，压得杨婵差点没能握住麻衣孝带。

　　意识恍惚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回到的行宫，对于华山周围潜伏的十万天兵没有丝毫在意。

　　抬头看向隐入云雾的华山远峰，不知为何，杨婵心里突然泛起一丝前所未有的冲动。

　　她想去见周大哥一面，此时此刻，就是现在。

　　山路难行，杨婵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在鲜有人至的山林间，蹒跚脚步逐渐变得平稳坚定，她越走越快，甚至忘记了自己可以直接飞去山崖，紧紧攥着手里的孝服，不知不觉跑了起来。

　　华山险峰无数，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有些石壁对普通人来说近乎绝境。

　　穿过山林，一面陡峭石壁挡在了杨婵的面前，看着面前的近乎垂直的石壁，杨婵下意识的腾空而起，脚尖刚刚抬起，却又落了下来。

　　她很想见周大哥一面，此时此刻，就是现在。

　　就如同每次无助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慌乱的时候...周大哥总是站在她的身旁，并肩而立，宛如一座大山支撑着她。

　　但她不能去！

　　想到周寂闭关之前，隐藏着若无其事的语气之下，那份如临大敌的慎重。

　　杨婵抬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峭壁，抿紧双唇，艰难的转过身，朝山下走去。

　　周大哥已经帮了她太多太多，她能感觉到这次闭关对周大哥非常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打扰周大哥。

　　杨婵忍着心中的悲痛与无助回到山下，缓步穿过来来往往的香客，收敛心神，努力将情绪平复下来，抬头看向三圣母庙，抬脚迈上台阶。

　　神像面前的香炉早已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香，在她走到神像面前的前一刻，正好有一簇檀香燃尽最后一点火光，竖起的香灰从中塌落，泯然于香炉的灰烬之中。

　　感知着这些香火里面的祈愿，杨婵本想一一处理，突然似乎感觉到其中一缕香火有些异样，不由秀眉微蹙，快步走到炉前，低头看着满炉的香灰，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杨婵眼里浮现一缕疑惑之色。

　　难道...是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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